绿豆汤代酒
老车夫还是保持着右手撩起车帘的动作,头在车内,身在车外,车内空间狭小,又都是姑娘家,还有一位气度不凡,不敢在没有准允的前提下贸然进去。
从他撩起的车帘空档向外看去,与刚出城门后那段路鲜有人声不同,外面车马啸动,人头也不少,郊外并不比城内铺砖石地板或细碎砾石,地面上的轱辘印密密麻麻相互交错。
老车夫继续道:“这里就离祁彦城郊驿站只有几步脚的距离了。”
回头望望外边,又转过头来继续满含歉意道:“这儿是其他地儿往柳州治所祁彦城来往的中枢驿所。城内人远途往别城别州去,都会坐个城际舟马,然后休整一下,换长途舟马。他城他州的人也是,来此换去往城内的城际舟马。故此车马人流密集,况前阵子下过雨,城郊这地界不比内城,全是些泥巴石头路,车又多、人又密的,乱七八糟的车轱辘印子也多,又天干了几日,深点的印子都变成干泥沟子了,绊上石子儿石块儿,马车这才、这才陷沟里斜了,整这么大动静害的姑娘伤着了,都是老夫的错,求姑娘包容包容。”
老车夫一脸愧疚,驾车这行本就是要求车马稳当、人货安全,车内黄衣姑娘疼痛难忍的神情,让他面上羞赧不已。
李蛮歌微蹙眉头,转过来看向宋关关,又安抚地轻拍了两下宋关关的胳膊。
宋关关还沉浸在膝盖骨的刺痛之中,耳间鸣鸣空空,无暇听进车夫的一番解释与道歉。
李蛮歌见宋关关没回老车夫的道歉,她也没有接过话茬。关关虽是跟着她服侍的,但伤痛本身在关关膝上,原不原谅的话要从关关自己口中说出才行,她没有代宋关关接受道歉宽宏大度的权力。
李蛮歌略过这个话茬,探身过去,从袖口拿出荷包,掏出碎银。
老车夫见状,立马松开掀帘子的手,用身别住帘子,双手接上。边不住地说着谢谢、谢谢。
李蛮歌往老车夫右手放上一些碎银,道:“这是来时约定好的银子数。”
银子不减,没有因伤了一姑娘克下部分,老车夫感激非常。
李蛮歌继续掏出些许碎银又递给他。
老车夫疑惑,“这?”
“这些你拿去中枢驿所,部分先让他们定间一楼的、但尽量好些又不受嘈扰的套房,部分叫来一顶两人抬的单人轿,另外付钱叫驿所里五个壮汉和两个力气大的婆子过来。这些银子应是够的,你快快去,速速回。”
“欸、欸。”老车夫把归自己的放在衣兜里,攥着另外叫人的银子,匆匆退出头去,往驿所跑去。
不多会儿,老车夫便急急忙忙带着身后几人和一顶轿子赶回来了。
李蛮歌已下马车,站车旁打量着周围环境。
见人回来了,李蛮歌问老车夫,“套房什么的都与驿所定好了?”
老车夫弓着身子回着:“姑娘,都定好了。”
李蛮歌向两婆子走过去,“里面有位丫头膝盖伤了,你们两去搀她下来,移换到轿子里,过程轻柔些,别再弄疼了她。”
然后让轿夫把轿子挪过来离马车近一些,叮嘱待会抬的时候稳当点。
两婆子应了声,就上马车去细细地搀着宋关关出来了,又小心地把她抬进轿子里。
旁还有五位壮汉,李蛮歌让一位把马车上的行李都拿下来,清点过后确定无遗漏了,让他跟着一起走。
走之前又让留在原地的四位壮汉去把老车夫陷进去的马车一起抬出来。
李蛮歌、两婆子、一壮汉步行,两人抬的单人轿跟上,往不远处的驿所行去。身后传来齐声地:“一、二、三、抬!嘿呀。一、二、三、抬……”
老车夫在马车旁,神色感激,不住地对已经转身离去的李蛮歌道谢。
驿所很近,几步脚就到了,在门口的小厮已经候着准备引她去定好的套房。一楼的较好的套房离大厅远些,要走几个回廊,但好在不用上楼梯颠簸,单人轿体量很小,能跟着抬,直到套房门口。
小厮推开门,道:“这便是您的厢房了。”
李蛮歌点头应了下,让两婆子再把关关搀扶出轿子送到厢房内床上去。
给小厮些铜板,“去请位最近的大夫,让他药箱里带着跌打损伤方面的药物。”
小厮领了跑腿铜板就去了。
大夫给宋关关上药揉开化瘀,又叮嘱完这两日涂着些他留下的药便可马上痊愈,不必过于担心,领完诊费后便出去了。
听了好一阵的“咿咿呀呀”宋关关的叫疼后,李蛮歌的耳根子终于清静了。“我们在这儿休整两日,然后再出发去别城。”
说着便坐下,拿起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下去润润嗓,一杯过后,又拿起另一个茶杯,倒了一杯,给床上的宋关关递了过去。
宋关关双手接过,边喝着茶水边问:“小姐,我们以后往哪儿去。”
李蛮歌脱下外套,“还不知道。”把外套整齐挂好,然后走到床边,脱下鞋子,爬上床,避开关关膝盖附近,迈进去。
还好这间条件好点的厢房床够大,两人睡也不挤,还有许多空。
李蛮歌给自己掖掖被角,“舟车劳顿,好困,补个觉。关关你等下不许乱动再伤到膝盖了哦,要是有急事就叫我起来。”
“恩恩。”关关乖巧。
过了一个时辰,李蛮歌醒来了,睁开眼便望见旁边的关关眨巴着眼盯着她。
“关关你又看我做什么。”
“小姐好看,怎么看都看不够。”
“小马屁精。”李蛮歌坐起身来,问“什么时辰了?”
关关回:“小姐刚睡一个时辰,窗外天才将将发黑。”
李蛮歌已下床,穿戴整齐,把窗户都合好,然后在屏风后角落找到夜壶,放到床边。“关关,我去大厅订饭,待会儿就回来。”说着便出去,关好门,顺着连廊向大厅走去。
李蛮歌带着两个端饭菜的小厮回来前,宋关关已经解决好了三急。
李蛮歌门前止住,“你们两就在外面,我自己把饭菜拿进去。”
“好。”两小厮应着。
李蛮歌分了两趟,把两个餐盘端进厢房内桌上。
再次出门,对小厮道,“明日清晨再来此收回餐盘碗筷,顺便送来两份你们驿站的特色早点,还有一本车马路线册子。剩下有多的就当辛苦二位跑腿了。”
说完拿出碎银递给小厮。小厮道谢后便离开了。
李蛮歌进屋,扶着宋关关坐到餐桌旁的凳子上。
餐桌上两个大餐盘上除了米饭外好几盘菜,驿所的餐食必然没有珍馐等,但在有限的环境里,尽量对自己最好,是李蛮歌一贯作风。
“小姐怎么点了这么多,我们两人一餐怎么吃得完这些。”舟车劳顿,宋关关看着餐盘里的黄豆红烧猪蹄、卤牛肉片儿、土豆炖鸡、蒜蓉空心菜、清蒸河虾、酸汤鱼、红枣酥还有飘着绿豆皮儿的绿豆汤,胃口大开,两眼冒光。
李蛮歌给她递好乘着饭的碗,还有空碟筷子,拿过餐盘里的酒杯,竟然舀绿豆汤进酒杯里去。“这是出了相思楼以来第一顿正儿八经的饭,当然要吃好一些。今天又舟车劳顿,中午在车内没顾上吃午饭,你的膝盖受伤了,红烧猪蹄专点给你补补的。“
“小姐净会打趣我。”关关撅个小嘴故作埋怨,一下就笑开了,“小姐对我这么好,关关一定不负小姐用心,把猪蹄吃个光光!”
“菜都是点的小盘制的,不至于浪费过多。驿站都是些家常菜品,等往别处去后,带你吃好馆子珍馐。”李蛮歌补充道。
“小姐最是知道怎么把钱花的值了。大盘我们两人又吃不下,过会儿就腻,点小盘不但能节约钱财,还能多吃点品类不一样的吃食。”
李蛮歌把斟了绿豆汤的酒杯递了一杯过去。“本想点酒的,想着你膝盖有伤,喝酒恐怕对恢复不利,还可能日后关节酸。就点了绿豆汤。”
说着举起酒杯。
宋关关因她的细心关怀,满是欣喜。同她举起酒杯。
“今日以绿豆汤代酒,碰一个。”李蛮歌爽朗简洁道。
宋关关第一次见李蛮歌这副爽朗无羁样。酒杯中绿豆汤就好像真的是酒。
清脆碰撞声。
酒杯相接。
两人将绿豆汤一饮而下。
动筷、吃饭。
饭啊,果然香。
宋关关扒拉着大米饭,筷子上夹着鱼片,左手拿着猪蹄,啃猪蹄边嘟哝地问:“小姐预想过我们往别处去后生活么?”
李蛮歌道:“具体没想过…不过…我想…”
宋关关将口中食物咽下,停下再进食的动作,抬着头,乖乖等她继续说。
李蛮歌脑海中又闪过昨晚那个似有似无的梦和清晨窗外的阳光,顿了顿,忽然眼色清明,语气认真,道:“有朝一日,春明景和,天地万物为我而歌。”
无羁自由的李蛮歌是宋关关从没见过的小姐,李蛮歌向往广阔世界的神色藏也藏不住,一下子晃住了关关的眼。陌生但又有着蓬勃的生命力,勾的关关不住拍马屁:“小姐这么棒,一定能如愿。”
李蛮歌笑。
二人继续吃饭、夹菜、啃猪蹄、碰杯绿豆汤,饭后还吃了点红枣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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