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十一、亲爱的林蔺
窗纱被他拉住，房间没有开灯，他靠着墙坐在飘窗前，与黑暗融为了一体。
地上散放着一堆空酒瓶，他也有些微醉。
有人打开了门，轻轻唤了他一声“哥”。
“啊，莉儿回来啦，怎么样？”
“办完手续了。”
“那就好，那就好。”当年的那件事，终是害了所有人。
林莉不想再提这件事，转移话题说：“听说惟唯回来了，你见到他了吗？”
“嗯，不过他有些闹脾气，估计过段时间就好了。”
其实，他根本就没有见到他，那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前脚他往病房塞了封信，后脚就挨了顿打。
林蔺知道，他把所有人都害惨了。
“哥，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上班呢，那个……你少喝点。”
“嗯……”
嘴角上的伤还在隐隐作痛，童言忌还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给，说动手就动手，一拳下去，搞得他形象全无。
见他这副模样，又无精打采的，科室主任只好让他暂时休息，调整好自己的情绪再回来上班。
同时，童言忌因寻衅滋事，停职处理。
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白天童言忌出手伤人时说的话。
“我他妈好不容易让他接纳了我，所以请你以后不要再来打扰，这里不欢迎你！还有，你有什么资格见他？”
林蔺，你说，这到底是你自作自受，还是天意弄人？
休整回来后，林蔺不管是在办公室遇到了童言忌，还是查房偶遇，人家瞅都不瞅他一下，就是不搭理他，然后一走而过，还是记仇了。
在茶水间，林蔺接水的时候，无意间听到了护士长和童言忌的谈话。
“对了，童医生，你弟弟今天怎么样了？”
“不怎么样，一会儿空了我再去看看。”
“小可怜的，今后可怎么办啊？！这好好儿的一个人，说毁了就毁了。”
“所说平日里看惯了生死，可真轮到了自己，才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束手无策。”
“你也别想太多，”护士长拍了拍他的肩膀，“你看，今天阳光多好。”
护士长离开后，童言忌走到了林蔺旁边，他语气平淡的对林蔺说：“他从来都没恨过你，但是，他不会原谅你。”
下午和几位病患及家属进行了简单的交流，安抚情绪，提供治疗方案，也没多忙，但就是压抑。
之后，他又去急诊转了转，既然压抑，那就去更压抑的地方，以压抑压。
林蔺就这样漫无目的在医院里转圈圈，然后在不知不觉中，他转悠到了icu。
如果说急诊是离死亡最近的地方，那么icu就是人间炼狱。
那位白发苍苍的老爷爷，虽然饱受病痛的折磨，但依旧光彩照人，雄姿英发。老爷子为国防事业奉献了一辈子，如今，他的孙子也成为了一名国防生，不知道能不能赶回来，送他老人家最后一程。
这个小女孩的眼睛又大又圆，清澈明亮，可真讨喜。她今年刚上小学，可惜小小年纪就重病缠身，还没来得及感受丰富多彩的校园生活，就要与病魔做斗争，眼神里还充满了对生的渴望。
那位年轻的妈妈，虽然身患绝症，但她毅然决然，生下了一个六斤重的小宝宝。宝贝很可爱，同时也很健康。为了能让宝宝喝上母乳，她努力向上，坚韧而又顽强。
惟唯，你，还好吗？
可惜生与死，转瞬即逝，再无以后。
晚上，林蔺值班，而童言忌为了方便照顾惟唯，习惯性加班中。
虽然办公室就两个人，但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有敲击键盘的声音，却又静得出奇。
“听说林莉离婚了？”这是这么多天以来，童言忌第一次主动和林蔺说话。
“嗯，前些日子办的手续，现在回家了。”
“把真正的□□犯当了那么多年的妹夫，然后把真正的被□□者送了进去，这人间啊，果然不值得来。”说完，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童言忌又开口道：“惟唯刚进去时，有个地痞流氓听说他是因为□□罪进来的，就对他进行了□□。当着同寝人的面儿，把他按到了地上，不仅一层一层扒掉了他所有的衣服，而且从内到外看了个光，最后玷污了他。后来我才知道，那个地痞的妹妹，被人先奸后杀，他是因为杀了那个人，为妹妹报仇才进去的。”
“惟唯受了他不该受的，你还记得他因为肛裂被送进医院，你说什么了吗？”
“我说，他的死活，与我何干……”
“后来我去看他，他说，哥，我什么也没做错，但我活不下去了。我安慰他，别瞎说，不能胡思乱想，你还有我。看着他一脸哀怨，眼神里充满了无助，我就特别心疼。我那时特别恨自己，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后来调了寝，他才好了些，只是精神状态大不如前。”
“每到探视日时，我都会提前到一会儿。听他诉苦时，他是那么的恐慌，接近崩溃。他经常会语无伦次，说着许多混账话，而他说得最多的是，哥，我要是折里面了，记得给咱爸养老送终。后来，我依旧准时准点到，可是他，却再也不见我了。不见就不见吧，知道他在里面还好，没再受欺负，我就放心了。”
“好不容易熬到他出狱了，我去接他，可他却早走了。我开始满世界找他，可我每次费劲巴力找到他，他都会搬家，然后我又要再废九牛二虎之力寻他。后来，这个你追我逃的游戏，他玩儿累了，我也追不动了，他才停下来。我可是他亲哥哥啊！可让他接纳我，却是那么难。他精神状态不好，分不清现实与虚幻时，所以我就东拉西扯，开导他；他不吃东西，我就想方设法，变着花样哄；真相大白了，你说你要挽回，可还回得去吗？”
这时，一个小护士急匆匆跑过来，说黎惟唯进icu了。
因为黎惟唯刚刚进行了抢救，再加上体质孱弱，免疫力低下，他被隔离了。
林蔺紧随其后，也赶了过来。
监护室里的医生冲童言忌打了个手势，然后拉上了窗帘。
童言忌跪在地上，拼命地敲打着透视窗，“黎惟唯你他妈的要死也给我挺着！凭什么你去死？蒙受不白之冤的人是你，你怎么能去死！！”
发泄完后，童言忌瘫坐在地上，林蔺想上前安慰，但他又不知该从何安慰，只好傻傻的站在那里。
“当年爸妈闹离婚，惟唯特别懂事地说，哥，爸爸妈妈要是离婚了，我跟爸爸。我比你小，是弟弟，爸爸不会打我的。我说，不，你跟妈妈。你还小，不懂得保护自己，哥哥比你大，会保护自己。后来，他们离婚了，他跟我爸走了。每次他挨打了，他都会跑过来找我，不哭不闹，嬉皮笑脸着说，哥，你看，我没哭，是不是很勇敢？我不疼，只是有一点点想你和妈妈了。”
“后来啊，他们复婚了，因为我恨我爸，所以一直随母姓。这些年虽然风言风语不少，但传回家里我只能瞒着，说惟唯忙，没时间回来，外面的流言蜚语不能信。前几天我爸走了，我妈又一病不起，也瘫了，她说，她想惟唯了，惟唯一个人在外面，会吃苦的，我说，惟唯有我。可是，惟唯现在这样，我怎么跟我妈交代啊？！”童言忌痛苦地抓头，心如刀割。
“林蔺，看在以前的情分上，我什么都不跟你计较了，我放过你了。但从今往后，我们桥归桥，路归路，各走各的，形同陌路。”
“还有，你放心，惟唯就算是死了，也跟你没关系。”童言忌强撑着站了起来，但腿脚还是有些发软，他如幽灵般在林蔺耳边说，“他的生死，与你无关”
或许，当年跟爸爸走的是他，结局就不是这样的了。
林蔺回办公室时童言忌没在，听护士长说，他母亲突然生病了，高烧不退，嘴里还念叨着“惟唯别走，妈妈没有不要你”，他就赶紧回家了。
正当困意袭来时，林莉送来了咖啡和夜宵。
“给你送些咖啡和吃的。”
“大晚上的折腾啥？我一个大老爷们咋都能对付，孩子呢？大晚上的，不要乱跑，孩子醒了要哭的。”
“没事儿，这两天适应了，也不说要回家了。”
“要我说，你就把孩子给他们家送回去得了。虽然他进去了，可他父母还健在呢不是。”
“那不行，我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即使离婚了，我也不能让她跟着那么一家人活受罪。”
“那你以后呢？不再找个好人家。”
“嗨，找啥啊！我有孩子就够了，对了，办完手续后，我把孩子姓改了。其实，我和他结婚后，才发现他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好。他爱的不是我这个人，而是指着我给他传宗接代。后来有了孩子，因为是个女孩，他就更变本加厉地打我。我也不敢跟家里说，怕给家里添堵，只好一直忍着。要不是因为他喝多了，胡言乱语家暴我，被我录了下来，我都不知道他干了些什么。”
“行了，只要把现在的日子过好了，比啥都强。”
“是啊，得往前看，这日子还得过下去不是。”
林莉前脚刚走，童言忌后脚就回来了，顺便带了身烟味，估计是找了个地方抽烟去了。
“多年前的一个午夜十分，几个玩儿嗨了的年轻人在一家情侣酒店开了相应的房间。富家少爷给爱慕的女孩下了药，并与她发生了关系，后来，他想玩儿把大的，于是他又给一个男孩下药，并发生了关系。最后，他有些害怕，但一不做，二不休，于是他就伪造了男孩□□了女孩的假象。第二天富家少爷和女孩的哥哥被一声尖锐的大喊声吵醒。”
“一边是自己的亲妹妹，一边是自己的爱人，由于所有的证据都指向了男孩，男孩哑口无言，只得承认。就这样，女孩的哥哥把自己的爱人送进了监狱。”
“多年以后，真相大白，可男孩却成了半疯。男孩的哥哥是那么地无可奈何，女孩的哥哥却想和男孩重新来过，你说，我正义凛然，大公无私的林大医生，男孩的哥哥该原谅女孩的哥哥吗？”
“他会没事的，对吗？”
“我说过了，他的生死，跟你无关。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有两件，一是让爸爸带走了弟弟，二是当年狂欢没有我。我以为你能保护好他，可是……终是我太相信你了。”童言忌敲下了最后一个字符，第二天，他的顶头上司将收到一份辞呈。
黎惟唯转普了，童言忌每天都遵医嘱给他送饭，可每次都会剩一大半，要么不吃，要么吃了就吐。
辞呈一下没批下来，反倒是领导找他谈了一次又一次的话。
“可是，主任，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家什么情况，我这上有老下有小的，况且老妈还瘫了，弟弟又是个半疯，老婆还要工作，孩子需要照顾……”
“别给我扯这些没用的，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不就是你家情况特殊，病人多嘛，这也是能解决克服的嘛！这样，我跟院领导请示一下，看看能不能给你特批一下，减少些你的工作时间，但该完成的任务，必须完成。”
“好吧，也不是不可以。”童言忌无奈妥协了。
老太太病情加重，住进了医院，童言忌每天忙前跑后，不仅要兼顾家人，还要处理各种疑难杂症，忙得是不可开交。
老太太已经有近十年的时间没有见到自己的小儿子了，她想见见她的小牵挂，只是终难再相见。
有时犯糊涂，老太太会把年纪相仿的小护工当成她的惟唯，童言忌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惟唯，妈走了，咱俩没妈了，也没家了。”
黎惟唯懵懵懂懂看着童言忌，哥哥说的话他听不懂，只是一听没有妈妈了，他很失落难过。
“不过没关系，你还有哥哥，”童言忌抱了抱黎惟唯，“有哥哥在的地方就是家。”
童言忌再次被停职了，处理完母亲的后事，他实在气不过，就又打了林蔺一顿。
黎惟唯情况不错，可以出院回家了，童言忌赶紧给他办了出院，迅速逃离这个地方。
“你说你，过去得了，就不能大度点儿？”童言忌的爱人一边整理着洗干净的衣服，一边数落着他。
“不能！过不去，大度不了！就算我停职，我也认了。我不想说这个了，我去看看惟唯和儿子。”
进房间时，黎惟唯和他小侄子睡得正香，旁边还散落着各种玩具，所以童言忌先把孩子送回了房间，然后才过来收拾的残局。
收拾好了一切，童言忌看黎惟唯再次把被子蹬掉了，就重新为他盖好了被子，并把小夜灯调暗。
睡觉不老实爱蹬被子，害怕一个人睡觉，所以必须开小夜灯，跟个小孩儿似的。
林蔺上班的时候，在医院门口偶遇了复职的童言忌和过来治疗的黎惟唯。
黎惟唯先是看了林蔺一眼，紧接着就躲到了童言忌身后，童言忌如同一只老鹰，张开翅膀，护住小鹰。
“坏人，走开。”
童言忌轻声安慰道：“别怕，有哥哥在。你就躲在哥哥后面，哥哥护着你。”
随后，他又对林蔺说：“你知道他把你当什么吗？恶魔，一个把他推进无底洞的恶魔。”
“那是一个深渊，他怎么也爬不出来；是一个沼泽，他越陷越深。”
“你不再是那个漫天飞雪的冬天，宁愿自己冻手，也要把手套给他的暖男；亦不是那个令人烦躁的夏天，宁愿自己喂蚊子，也要把花露水送给他的学长。”
一切，皆因一场是非终结。
童言忌将黎惟唯的手紧紧握住，一步并两步地往前走，而黎惟唯害怕的三步一回头，生怕林蔺再跟上来。
林蔺突然想起了那个冰冷刺骨的冬天，黎惟唯在教学楼外等了他好久，纵使天气再冷，可他给他系上的围巾却格外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