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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遇的顺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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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蝉和蛙已经潜在草丛中此起彼伏地出声,夏季的夜晚风都是热的。

    鞠其奇从餐堂退出后,去厨房拎了半葫芦清酒,借着假山、凉亭、后院围墙,最后翻上屋顶。其实倒也不用翻,院内一个角落专门修了上屋顶看星星的阶梯。

    但今天就是想听听葫芦里清酒晃荡的声音,或许。

    在屋顶躺下后,鞠其奇枕了只手往脑后,翘起二郎腿,看着盛夏的繁星。

    星移斗转。

    壶中清酒也有一下没一下地往嘴里倒。

    。。。。。。

    习习凉风往肚上吹过。

    鞠其奇霎时转醒。

    原是喝着喝着睡着了。鞠其奇对自己无奈笑笑。

    摇晃下葫芦,葫芦内没有水声。

    鞠其奇坐起身后揉揉有些压麻的胳膊,缓了会儿神。已经没有酒困了,凉风一吹,清醒很多。

    打算回房。

    不过好在有自知之明,先伸出个脚往空中探探,觉得还是虚浮了些。正儿八经地走到阶梯口,顺着阶梯下屋顶。顺便俯瞰了下整个院落,李姑娘和关关那边的房间仍灯火明亮,想来方才在屋顶应该没睡着多久。

    落地后,又震震脚,怕麻。

    路过郑复东房窗口,漆黑——应是早早睡下了。

    鞠其奇止住脚步,往黑乎乎的窗口愣了会儿神。

    从李姑娘在这置办了宅子后,两兄弟各分到一卧寝,再也不用挤在脚都难以落下的逼仄杂物房。

    数月来,住的环境升级,复东也升级了。

    看着不那么木讷傻呼。

    真好。

    鞠其奇对着窗子欣慰笑了下。

    但这窗户黑乎乎的,今日大木头熄灯格外早。会是因为听到要独自承担食街数月的安排,觉得压力过大么。

    鞠其奇又担忧地抿抿嘴。

    想上前叩门,停顿片刻,倒是又收回手来。

    睡下了既然,就不呼起来了。

    张张口,小声道一句:“加油。”觉得不够,又补充,“铁铁你一定能行。”

    拎着空葫芦往自己房回。

    回到自己房中,直接往盥洗室去洗漱。怕水温度太舒服又喝了些酒容易睡过去,强撑着意志简单洗了洗,就穿着好备在架上的寝服,出盥洗室。

    点开里室床前的烛台,一回身,才发现床上多出一团被衾,吓他一跳。

    他走近前去,脱了鞋,踩上床踹踹那团被衾。

    “恩?…你才回来?哪去了你?”郑复东挠挠头,显然刚才已经睡着。

    鞠其奇:“你来我房中蹭床就蹭床,你把烛台灭了干嘛,吓我一跳。”

    郑复东裹着身上薄被,往里挪了挪给他腾地儿,“本来抱着被子和枕头来你房间找你的,你又不在,我就先等你,快睡着的时候,床头烛台晃得眼疼,就先灭了。”

    鞠其奇铺整好自己的被子,躺进去,“亏刚才以为你在你自己房中早早睡下,我还于门口做那么多表情。”

    探出身吹灭了烛台,卧下。

    几分钟的沉寂。

    郑复东贴着墙躺着,夏天贴墙凉快多了。

    粗粝的两手交叉,大拇指互环,开口:“不日你们就要出远门了。”

    鞠其奇抿抿嘴:“有压力?”

    郑复东深吐一口气:“是啊…有点。”

    鞠其奇脑中过一遍话术,刚想张嘴宽慰他几句,又听郑复东继续:“不过,还真挺奇妙的。”

    “恩?”

    郑复东半转过来,撑着一只手扶脑袋侧卧,“我年前二月还是端着餐盘、拿着抹布的小厮,时不时被黑胖子欺负却嘴笨无力反驳,转眼盛夏七月,我竟能安排好众人在食街做事。”顿了顿,“劳累繁琐的体力活不用做了,变为更为灵活细致的管理活,从碌碌的忙变成有条理有挑战的忙,就…很不一样。”

    “累嘛?”

    “不累!”郑复东肯定。

    “小姐给我安排的时间,中午回宅一同用餐,半下午就彻底结束了一天的工作,比以往整天都干零零碎碎的活有盼头的多。半下午小憩过后还有一大段自由时间,跟着请的教习师傅认认字、学学算账也挺好的,我好似精进了不少!”暗色的屋中露出他闪亮的大白牙,“我也确实喜欢小姐交给我的事。总感觉我更有价值了。”

    听到他这么一说,鞠其奇觉得完全没有宽慰的必要,也抿嘴笑了笑,“喜欢就好。”

    “只是…”郑复东又犹豫开口。

    “恩?”

    “只是,你们出远门,这一去不知要多久?”

    鞠其奇:“李姑娘没说么?”

    “说了,小姐说在约期前会赶回来。但是,出远门这种事,时间也许会有出入。”郑复东补充。

    鞠其奇:“这几个月就自己在宅中吃午晚饭。”

    “问题不大。”郑复东倒是想得开,“虽然我也会想你们的。但是一人吃也应付的来,早食在食街解决,午晚饭一回宅,阿嬢就已经备好了,你们不用操心我,我就一粗人。”

    鞠其奇哈哈笑了,又正正色:“食街是李小姐第一个产业,这几个月,要辛苦你守着了。”

    郑复东也语气正经得多:“我的职责。”

    撑累了手,躺平,郑复东语气缓慢:“这些月来,已经与食街上下衔接好,做事的阿叔阿嬢小厮都挺敬我这个‘假东家’的,并未闹出什么幺蛾子来;小姐也给我了较大的权力,在大体食街制度不变的框架下,我有什么创新的想法也支持我去实验,人员行为上发现蹊跷也让我去处理;小姐还在裘冕的如斗钱庄预存了一些银两,用于食街万一出现特殊情况的预备资金,有问题,钱庄的专业人士会赶来确认真伪再酌情调出资金;我每日下午一清账,在食街每七日结算完工人薪酬后,小姐在如斗钱庄定的几位账房先生也会过来,清点七日账,折算完流水和成本后,全部归账到如斗钱庄下我们食街的账上,然后再划出李小姐之前定好的数额返回来当下一个七日用得到的消耗成本,不够时打申请他们也不为难,多层登记罢了;还有,还有…”

    一连串说了这么多,说的有些口渴,郑复东砸吧砸吧嘴,鞠其奇全程听着没打断,就好似在听复东这些月来的工作总结一般。

    郑复东继续:“还有,顾客方面,这些月来,上午食街出现的大大小小顾客情况,我也愈发驾轻就熟,不再那么慌急,一有什么事,我就过前去,开脸笑,‘请问能帮到您什么呢?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当然也遇到过刁蛮的,不过,多了,觉得也,问题不大。哈哈。”

    鞠其奇越发觉得身边的大块头身心一同都向大块头发展。

    “所以啊。”郑复东深吸一口气,“我觉得我可以的。现下我全身都是勇气。我一定行!铁铁,我会加油。”郑复东右手攥拳,向空中比和了一下,为自己打气。

    鞠其奇从薄被伸出手,拍拍郑复东肩头,气息肯定,“对!”

    真好,这大块头都不需要他的鼓舞,也能自己鼓舞自己了。

    都说勇气是消耗品。

    可在有知遇的顺境中,怎么看,勇气都是一棵会成长的树,会绽开的花。

    伴着蝉鸣蛙闹,两兄弟睡去。

    。。。。。。

    这几日晚间郑复东都是抱着被子枕头找鞠其奇睡。

    白日里,李蛮歌抽出空来,多跑几次食街,给郑复东疑虑的一些事做些指导,鞠其奇和宋关关跟在身后。

    然后郑复东继续在食街忙,他们三人到裘冕的其他市场上置办出行用的到的物件。

    三人从某制衣坊步出,融入熙熙攘攘的街面,宋关关抱着装好定做好的四套华服的包裹,“小姐,花公子眼光果真是不俗,送给我们的布匹制成的衣服,哪怕用的并非复杂版制,成衣也相当好看。”

    “对,小孔雀!”李蛮歌想起些什么,“还并未告知花委平我们要出远门。”

    “那…小姐,我们…”

    鞠其奇打量当下走的四周环境,“此处离钿雀堂略远,过去应是要雇辆车马的。”

    李蛮歌:“想来他近期应是在新开的布庄忙碌,顺道拿我们的成衣过去看看他。”

    “对。”鞠其奇想起花委平的新布庄,前几天江米又来串门送果子,听过那布庄被改名,也大概知道是哪个街面。“过两个街面就是了,到时再打听具体位置。”

    边走顺便打听,就到了一看便是花委平风格的布庄,牌匾上的字镀了金粉——花锦布斋。

    三人进去,见有小厮干活,客倒是不算多。

    一匹匹精美华丽的布料从空中凌下。

    穿行在布匹之中,仿佛嗅着金钱的气息。

    刚好下楼的江米注意到他们,“蛮歌姑娘!”招手。

    三人抬头,顺着声音看到唤他们的江米。

    江米快步下楼梯,笑问:“几位今天有空过来玩?我家主子快想死你们了!天天都想出去玩,但布庄刚成立事繁脱不开身。”

    三人一脸“真的假的”的怀疑表情。

    江米直接将他们三人引到二楼花委平专间,江米轻叩门:“主子,蛮歌姑娘他们来了。”

    房内花委平本来神色郁郁,蹲在凳子上,端着凉了的茶水发呆,一听他们几人来,郁郁神色一扫而光,放了杯子,就从凳子上跳下来开门迎他们。

    “你们终于来了!我可闷可无聊了!”花委平抱怨。

    鞠其奇道:“花公子闷了也不上我们李宅坐坐。”

    “嗨。”花委平无奈摆摆头,“脱不开身现在,布庄还没成熟到可以时常不呆在店中。欸,今日你们恰好来了,也可以给花某出出主意。”

    引着几人进屋。

    江米有眼力见地拿抹布擦干净桌面和花委平蹲过的凳子,再把凉了的茶水一类撤下,“你们几位先聊。主子,我去对面买些茶点,马上就回。”

    花委平点头回他。

    江米端着茶盘抹布关了门。

    花委平请李蛮歌同他坐榻座两端,鞠其奇和宋关关落座茶桌凳子。宋关关暂将包裹放置在桌面上。

    花委平看了那一大团,俊美的眉头蹙起,“你们拿的什么?”扬扬下巴指包裹,“不会是特意过来还礼的吧?拿走,不要。”

    李蛮歌捂着帕子笑了,江米果然很懂他的主子。

    宋关关摆手解释,“不是不是。”又眼神询问李蛮歌。

    得到李蛮歌的应准眼神后,小心拆开包裹,“这是花公子送我们的布料,前些日子挑了些出来拿去制衣坊做的成衣,今日刚好取回,顺道来您这拜访。也怪我们上门拜访忘记带礼物了。”

    一听这解释,小孔雀才放下心来。

    礼物太着急一码归一码地还,总会认为是在交易礼物,而不是送出了。

    出其不意地送和出其不意地得,才是他对礼物的看法。

    “没事,不用特意带礼物拜访。”说到这,兴致勃勃,“欸,我看看你们的成衣什么样?”

    鞠其奇和宋关关把四套成衣铺开,花孔雀扫视了几遍,摸着下巴对自己肯定道:“不愧是本公子的眼光,做中规中矩的版制,成品出来都尽现奢华低调有内涵。”

    那两人又把衣物叠好,重新包裹住。包裹放空凳子上。

    有叩门声,“主子。”

    “进。”

    江米端着餐盘进门,顺便用肩膀阖上了屋门。

    青龙江流域丘陵产的茉莉,煮的茶汤一入室便充盈满屋,缱绻的香气令人舒适愉悦。拆开包装茶点的油纸,江米拿两小碟分放油纸中的干果、糖果、蜜饯、米糕,布到两边桌子。

    “一起坐下。”花委平发话江米落座茶桌最后一个空凳子。

    “我们过几日要离开裘冕。”李蛮歌直言前来为了道别,顺便反馈收到的礼物。

    花委平剥着干果仁的手顿了顿。

    ?

    刚交到的朋友,就要走?

    。。?

    花委平难以置信,反应好一会儿,才艰难开口,说出他能想到的猜测:“你莫不是欠了大部外债,要逃?”

    宋关关正吃着米糕听到花公子的这番猜测,直接呛住,鞠其奇把茶水往前推推,江米从自己位子起身,隔着袖子,用拳头轻捶宋关关的背。

    见宋关关过会儿缓了过来,众人才松下一口气,继续谈。

    李蛮歌盈盈细手捻着茶杯轻啜:“你看我缺钱嘛?”

    花委平上看下看,“不缺。”

    “单纯出趟远门罢了,特意过来告别。别到时候你跑我宅中落了空,又在那驴背上独自猜测我是不是逃了。”

    “这不开玩笑嘛,你还不知道我?”花委平吊儿郎当地抛了块核桃仁。

    “多久?”

    “少则三个月。”

    花委平不经疑惑:“那你的食街怎么办?”对啊,人食街从办起来没几天,她这个真正的东家就不用守着食街了,偶尔去逛一逛。他自己的这个布庄倒是现在缠的他脱不及身。

    “复东打理的挺好。”言语中满是李蛮歌对他的信任。

    想了一会儿,李蛮歌又道:“此次来还有一事要拜托你。”

    “你说。”

    “要是契约结束前,我还未回到裘冕,你再直接帮我续租。十天十天地续。”

    这续租听过,十天十天地,可真新奇。花委平像是捏住了把柄,“十天十天地,我这十天十天可不比你直接租半年均下来划算。”掐着指头大略算了算,“怎么着也得六百六十六两,整条街,十天。”

    李蛮歌盘算片刻,细吸口气,按照六百六十六两续租,快赶得上,原来定价四十五两每月每间,整租半月,且无任何折扣的租金了。况且这装修等投入全是李蛮歌承的,钿雀堂并未多弄砖瓦。

    “好。”

    花委平有些惊喜,这么痛快这次?算是他扳回一城。“那你们可要赶紧回来,要不然哪天我又坐地起价,你回来之时,发现要给钿雀堂雪球那么大的钱款。”

    “好。”

    “怎么这么冷淡。”花委平戳戳李蛮歌放桌面上的手帕,“你不会在觉得我刚才坐地起价不道义了吧,其实我也…”

    李蛮歌打断:“没有,能接受。”又补充,“谈商务尽量争取最大的利益是应该的。”

    “那,我…”花委平有些拿捏不定了。

    “也恳请你能帮我在回裘冕前守住那条街。”

    原来是为这事。可能是觉得收了足够的钱办事会更令她安心吧。

    花委平难得正经:“就算是普通租户,在钿雀堂租赁店面也会得到该有的一些保护。何况你是包整条街的租户,又是我承认下来的朋友,你出远门的日子里,食街运营的好也会给钿雀堂的地段贴金,相辅相成,你不用这么客气,我也会帮。”

    李蛮歌放下心来,“回来给你带特产。”

    “欸,你先别说特产的事。我有一事想问。”花委平盯着凳子上那布包裹问,“我在这布庄吸纳能做成衣的裁缝师傅怎么样?”

    李蛮歌直接道:“不怎么样。”

    小孔雀撒娇,“你怎么也觉得不怎么样,我爹也觉得不怎么样。”

    江米心疼地看向自家主子,因为这事,主子茶不思饭不想几天。

    “钿雀堂掌事的具体意思是什么?”

    “我爹说,要给别人留口饭吃。”

    李蛮歌理解很快。“钿雀堂掌事说的有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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