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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夫心里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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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上均是向来不会计较他这个弟弟吃拿什么的,大多数不打紧的东西直接用便是,也不用特地通报获准。

    顾月裴沉吟片刻。

    桃花郎起了逗他的心思:“欸,顾侍卫,你不会这么小气吧?好歹都是一起长大的,去皇兄那拿点好酒尝尝未不是不可。你难道以为我会让你在旁边看着我独酌。嗯?”说着还用肩膀去玩笑似得挑衅,试图用肩膀碰碰顾月裴肩膀,奈何顾月裴身形比他高大,桃花郎在不掂脚的情形下肩头只碰的到顾侍卫的臂膀。

    顾月裴扯了两步,与他拉开距离。

    月裴大人见桃花郎这样拿他开玩笑,也干脆不留情面,把刚才沉吟时的心中所想直接吐露:“你确定你不会再喝醉耍酒疯?”

    听这话,桃花郎敛起笑,想起半年前那次喝醉了酒口不择言的窘事,自那次喝醉酒后,这还是第一次再在他面前提起“酒”这个词。

    桃花郎敛住玩笑的神情,在刚才的椅上重新坐下,耳根微微飘红,他着双手托住两颊顺便遮盖住发烫的耳根。手肘杵在桌面上,喝不到美酒咯,苦恼啊苦恼,任由手臂泄力,慢慢地滑下去,直到手臂平摊、下巴也挨着桌面,百无聊赖。

    心中知道顾月裴那木头侍卫不理他,便心无所想,脑袋空空,周围余光里的烛火晃的晕,浅浅地合上了眼。也无察觉身边的顾月裴何时离开、又何时回来。

    “砰。”

    是酒坛和木桌相接的声音。桃花郎闻声而起,抬头就是星星眼,桃花眸子怪好看的。

    “嘿嘿…嘿嘿…顾大人最好了…”

    “啵…”酒坛塞口拔出的声音。

    他赶拿起同酒坛一齐来的酒盏,两盏斟得满满,差点有些溢出。然后将一盏双手递与顾月裴。

    月裴大人看着递来的酒盏,酒盏被纤长温润、骨节分明的双手拿着,留下的空隙不多。

    顾月裴不着痕迹地避开桃花郎的手,单手接过酒盏。

    桃花郎也端起自己的那盏,诗兴大发,故作深沉,“小酌春夜,故人好友相来错,推杯换盏指山河青与濯(zhuo,二声),后浪起前浪平分合难得与谁说,琢磨、琢磨,愿郎心事悉投…”

    仅是随诌的上片儿词,桃花郎也觉得自己文采熠熠,正准备补个下片儿。

    只见眼前的顾月裴没再继续听下去,径直将手中酒灌下,然后坐下,拿起酒坛自个儿倒起酒来。

    “诶呦呵。”桃花郎见顾大人已经开始了喝酒,诗意立马消散,登时来了莫须有的斗志,觉得他顾月裴是在跟他挑衅酒量。

    显然顾大人没想那么多也没那么幼稚,只是美酒在手。

    桃花郎不多承让也灌下手中那盏酒,然后坐下,抢过顾月裴刚倒过的酒坛,再次添满。

    两人就这么在议事堂中干喝。

    。。。。。。

    黎盼生和结发老妻欧阳盈回到黎府,门侍迎上前搀扶他们下车后,便把马车带回厩房。

    黎盼生回到自己府中,便也放下君臣包袱,不用顾忌旁人,回房路上一嘴地骂骂咧咧。欧阳盈知道这老头儿习性,嘴里对那小子骂骂咧咧,心里确实从那小子打小就疼爱的紧,要不然这一个月也不会这么背后替他抗住众臣压力,搞得清瘦的身体又憔悴了些许。这心里疼归心里疼,嘴里要是不骂出来,那恐怕得是把怨气、怒气、懑气都怄在心里,怄得抓肺挠肝儿、脑仁欲裂、火气生疮、夜半不眠。

    推门进房,坐下又骂骂咧咧了好一阵。

    终于骂累骂渴了,转头看向桌旁另一张椅上的欧阳盈,欲寻求认同道:“满满,你说这毛头小子太不知好歹了是吧?”

    欧阳盈哼哼笑了笑,没应他。

    给他倒了杯温茶,桌面上推给他。

    “咕咚咕咚”刚骂骂咧咧了好一阵,一杯温茶尽下肚儿,现下心中的气消了好些。便坐在椅上深深呼着气不再多言语。

    。。。。。。

    过了宵禁的京城街道。

    竹上均打马过长街。

    这马和马上的人,往前进出黎府频繁。黎府门侍打老远就认出来了来者是谁,提前敞了府邸大门。

    竹上均下马上台阶,不等门侍恭安问礼,便轻车熟路地大步向后院黎太傅的厢房快走去。

    临及后院门廊,府邸侍从们见来者,顿跪大声问礼“恭迎陛下!”

    几侍从合声,动静不小,立马传到不远处未关门厢房中的黎盼生耳里。

    黎盼生听这人来了,刚消下去大半的火气“噌”地又冒上来了。急急叨叨地站起身,推着欧阳盈往门外“满满,你务必把门关紧,拦住那小子,老夫不想再见那小子一面!”

    欧阳盈心中好笑,却知道这小老头儿心中现是气急,不得不出门把门阖上。

    阖上门后转身就见竹上均走来。

    欧阳盈福身,“陛下。”

    竹上均微颔首,“老夫人。”

    问完礼后,竹上均抬脚就是要往房门内走。

    欧阳盈侧身轻挡,抬起右臂,作阻拦状。

    竹上均顿时晓意。虽于臣家,但黎太傅于他来说不是普通臣子,况老夫人年纪在这,莽闯进去怕是不好。

    “老夫人,我只是想见见太傅…”

    老夫人还未回话,便听房内怒不可遏地咆哮打断,“见见见,见个屁见!老夫我不见!”

    “可是您今天在议事堂也听到了,一个月便可将青士(作者有话说:青士国,架空虚拟国名)举国上下十一州加京城统共数十万的烟花籍女子解除,若能假以时日,定能…”

    “定能?定能什么!”房内声嘶力竭喝断竹上均。“定能?你以为你一个月做的事就能扭转万年来的风气?你才见过这世上多少人情规律你就敢这么断定你所谓的贤政能挽她们于水火?你又怎知让她们坠入水火的是别人不是她们自己?你又如何保证一年的铁腕严律不会被固有的贪嗔供需消磨腐坏?你拿什么“定能”?就拿你年纪轻轻出去游历了一阵儿发现这世上有烟花籍女子这类的悲惨存在!?你的同情有用么?同情若能清化那些个烟花籍女子、清化那些个扎头温存柳楼的浪荡子、清化那些个吃饭只想不劳便获的讨口子,那恐的最富圣心的能稳坐朝堂千百年!”

    “可就算不能保证四年后富有成效,我也想给她们一个靠自己不能争取来的机会!”竹上均驳到。

    提到这个,黎盼生更是被气到。这个竹上均口中所谓的“机会”是他拿自己四年后的皇位是否继存换的。

    从竹上均出生,黎盼生就在他身上倾注了无数心血,把他往合格君王培养。

    二十余年,这小子刚登基一个月便不顾各方阻拦、在朝中用四年之约后的皇位做担保,只为换来解除青士国内所有烟花籍女子,并严令全国不得兴烟柳营生一整年,一整年后消限制,放任三年不再管此事,届时,若能基本无见烟柳场所则事成,若烟柳场所再覆土重兴,则自愿退位。

    这在活了七十多年、吃过的盐比他竹上均嚼过的饭还多的黎盼生眼里,这一赌必输无疑!

    竹上均又不傻,他也大半觉得四年后会赌输,可是起码这一个月解除了靠她们自己根本不能挣扎出的烟花籍,起码四年之后还有微存的一丝希望。总比半点希望都没有的好…

    拿皇位赌不见踪迹的希望,哼,把黎太傅气得要生要死的正是这个,区区烟花籍的女子也值得?就算给了她们机会,一年后不还是会做回那下贱活儿?

    房内黎盼生被气得脑袋子嗡嗡,大口喘着气,不回话。

    竹上均唤他。

    黎盼生听那呼唤,猛抽身旁桌布,房内倾是茶杯茶壶倒地碎裂声!“你住口!莫要再叫我那两字!老夫不配、也不稀得陛下如此称呼!老夫入侍从官五十余载,感承两先皇信任与重用,乃得如今盛名和荣耀,今陛下是我在任期间辅佐的第三朝,老夫必将尽心竭力、鞠躬尽瘁…呵…不过老夫想来也能辅佐到第四朝…呵,夜已深,陛下请回,恕老夫不容相见。臣、恭送陛下!”

    门房外,欧阳盈前期听那些只觉得她家老头是在说气话,听到“第四朝”这种大不敬的话时,登的变了脸色,心中边暗骂脑昏老头口不择言,边顺势下跪磕头,“陛下饶命!这些话乃无心之言!”

    竹上均袖内拳头微攥,情绪复杂,百般不是滋味。

    房内不再传来声音,闭门送客再明显不过。老夫人跪于面前求情。竹上均将老夫人扶起,安抚地拍了拍她布满褶皱的手,然后便转身向外走了。

    欧阳盈见陛下没有怪罪,看着他离去的身影,松了口气。

    欧阳盈转身推门进房,边怒斥道:“老头儿!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你都敢讲,你到底有没有把整个家族的生死性命放在心上!看老娘我不揍你揍到长记性!”欸?进门怎么没看到人?欧阳盈顿顿,往里间走去,“欸,老头儿,你别装死不吭声…”

    话戛住。

    这是怎么个事儿?这老头怎么抱着不知道从哪掏出来的酒坛子,边仰头灌,边坐地上抱着床脚哭,咦惹,这大泪珠子大鼻涕的。

    平时这老头被她打哭也没这么惨啊,怎么这回还没动手就哭成这样?

    欧阳盈走过去,嫌弃地用脚别别黎盼生的屁股。

    “哇!”黎盼生突地从刚才的无声痛哭变成嚎啕大哭,把欧阳盈吓得往后一跳。

    “哇…老夫心里苦,老夫心里苦啊…”黎盼生混着酒嗝和泪水哭语的断断续续,“老夫成日受欺…在家终日被你欺负就算了…出了门…出了门去那朝堂还要…被那臭小子…欺负,哇!老夫心里真的好苦,我平日里为你们两个鞍前马后,到头来,尽是被你们欺负…啊…啊啊…”

    啧,这叫怎么个事儿,欧阳盈也无措了,她既不能否认她平日里欺负黎盼生的既定事实,也不能做出以后不欺负他的诚挚保证。无解,干脆也不拦着他了,让他坐地上继续灌酒继续哭吧。

    确实也够委屈的。男人哭吧哭吧不是罪,发泄出那些委屈也更好。

    果不其然,灌了酒的黎盼生越哭越累,迷迷糊糊地就抱着床脚睡着了,不再发出噪人的声响。欧阳盈唤来侍从将黎盼生抬到床上,脱鞋宽衣。

    。。。。。。

    竹上均上马,马儿一会儿快跑,一会儿慢度。鞍背上的竹上均心不在焉,全靠马儿自己识途回的宫。

    进了宫门,马儿在安静的宫廊无序地缓敲冰冷砖面,春夜已深,四下寂静,蹄声像是比平日里放大了。

    到了中宫,小黄门们上前扶竹上均下马,牵走马匹。

    竹上均魂不守舍地迈入中宫,往议事堂走去。

    进议事堂,发现刚才留在堂中的两人,白衣服的还端端正正坐在椅上,螺青色外套的那人却不知所去。

    再往前走进,竹上均发现地上有一蛤(ha,二声)蟆(ma,轻声)趴,双手抱着顾月裴的小腿不放,正是刚刚的桃花郎,已没了意识,头还枕在顾月裴的脚背上。

    顾月裴见竹上均,虽小腿被桃花郎紧紧抱住,但还是借着椅圈儿的力站立起身,“主子。”

    “上恒怎么喝成这样了?”竹上均瞥瞥地上的酒盏,心中烦闷,也想灌酒,伸手拿起桌面上的酒坛。

    啧,这么轻,摇一摇,空了,仰头倒了倒,竟是半点没有了。更烦了。

    “我再去取几坛,待会儿月裴你陪我继续喝。”说着就抬脚要去取酒。

    “陛下。”

    嗯?竹上均被叫住,转身看他。

    “陛下,不多时就要上朝了,喝酒恐误。”

    有道理,但好烦。

    竹上均紧了紧拳头,又松开,叹气一声,闷闷道,“恩。不喝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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