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乱葬岗
进忠回到养心殿,方才按照他交待去查探的小太监已经在院子里等着了。他见到进忠,禀道:“进忠公公,我跟着那人一路回到了养心殿。看那人的背影倒是有些像……”
他在手上写了一个“王”字。
进忠了然,微笑着掏出一块碎银子塞进小太监手里:“得了,你今天帮了哥哥大忙,这是皇后娘娘给的赏银,咱们呐,一块儿沾沾娘娘的福气。只是这事儿,除了皇上、皇后娘娘,就是你知我知的事儿了。”
那小太监喜道:“欸,您就请好吧!小的今晚一直在您身边,哪都没去!”
进忠转身,收起笑脸走进养心殿。
刚进养心殿,就见着王钦正数落李玉:“你是翅膀硬了是吗?亏了我没回屋,你就非得整出点事来。”
李玉低眉顺眼地回答:“贵妃娘娘生了寒症,皇上向来是心疼贵妃娘娘的。”
王钦阴阳怪气:“你可不傻,你是聪明透顶了!看见我赶惢心,就冷不丁地给我一下。”
他瞥见进忠进来,冷声道:“站住!你去哪啊?”
进忠微笑道:“王公公,皇上还等着奴才进去禀报呢,您看这……”
王钦怒道:“小兔崽子,别以为办了回巧宗,从此就能攀上高枝儿,平步青云了!骨头轻的东西,给我滚!”
说着又对李玉道:“皇上让你管着后宫的事儿,你就想爬上来了?有我在,你想都别想!”
进忠唯唯诺诺,心中冷笑:我还没说什么呢,你自己把底儿漏光了,那可就别怪我了。
他进了寝殿,皇帝没有更衣,左手支着头坐在榻上。
进忠行礼毕,将皇后如何交代,自己又是如何处置,详细禀报一遍。末了不忘加上一句:“奴才清理尸身的时候,看到漏窗那儿,有个人影。只是雪大,没有看清是谁。只依稀看见,那人穿着一身暗红色的袍子。”
皇帝气得一拍大腿:“什么人如此大胆,竟敢私窥!”
进忠道:“皇上息怒。想必是哪个不长眼的奴才,不知回避 。奴才怕,若真有旁人见着了今晚之事,这泄露出去……”
皇上捏了捏鼻梁,沉吟一番后说道:“这件事,你去查。还有香云的后事,也有你和秦立亲自去办。”
进忠领命而去。
第二日,进忠与秦立装扮成庄户人家,见秦立还背上一个褡裢,进忠打趣道:“秦公公这身可太逼真了!”秦立苦道:“进忠公公,您可别打趣我了。摊上这差事,真是……不知道怎么说。”
进忠也无奈道:“没办法,皇上的意思,此事宜机密,经手的人越少越好。这也是皇上信任咱俩不是。”
秦立心里苦:为什么师父得到的信任就是重修永寿宫这样让人眼热的活计,我的就是这种!
两人亲自押送着一辆马车,出了紫禁城。
两人来到乱葬岗,正准备架起火堆将尸身烧化,突然听到一声“住手!”之后两人脖子一凉,两把刀分别抵上。
两人吓得汗毛倒竖,浑身乱战,秦立喊道:“我把钱都给你们!放过我吧!”
进忠道:“几位好汉,我们二人只是因村中一孤女突发疾病过世,所以要将她的尸身烧化,恐怕没有你们要的东西。先把刀放下,有话好说。”
一蒙面人冷笑:“是吗?”
说着上前一把揭开草席,见到一具脸上已经开始腐烂的尸体,又扒下尸体上裹着的一层粗布外袍,看见露出宫女衣裳,他用刀鞘挑起女尸下颚,看到女尸脖颈上有一个洞,心中更有成算。
他说道:“你们当这事没发生,回去跟家人说,尸身已经烧化了,这些银票都是你们的,否则现在你爷爷就要你的命!”
进忠感到不对,又听那蒙面人声音有些尖,心中怀疑,硬着头皮拖延时间:“这……我们恐怕,不好交待……”
那蒙面人道:“怎么?你要多事?”
这时突然一个声音响起:“什么歹人!竟敢光天化日之下抢劫!”
蒙面人回头,只见一书生打扮的男子带着一书僮站在离自己十几步远的地方,两人各举着一根木棍慢慢走近。
蒙面人骂道:“多管闲事!”说着一偏头,另一蒙面男子提刀上前。
那书生却是凛然无惧,大喝道:“我乃雍正年进士,翰林院庶吉士,尔等宵小之辈,胆敢对我行凶!”
这一喊,倒是震慑了几个蒙面人。一人凑近那为首的蒙面人道:“多了个人,现在怎么办?”
那为首的蒙面人还未来得及回应,秦立趁几人的注意力都在那书生身上,突然狠狠一撞,将那挟持着自己的蒙面人撞翻。
他不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快速取下褡裢,取出一把供骑马时使用的贴身短鸟铳抵在蒙面人后背:“都别乱来!大不了一拍两散!”
那书生视野被蒙面人挡住,没看到秦立举枪,只看到众蒙面人被吓呆,以为是被自己震慑住了,立刻冲上去,对着为首的蒙面人一棍子打去!
那蒙面人胸口中了一棍,当即往后摔倒,被另外两个蒙面人扶住。
三个蒙面人眼见对面人多还有枪,当下望风而逃。
两人这才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那书生路过此地,本来是以为有剪径强人,这乱葬岗四周无人,报官也来不及,且对方只有三个,因此才拼着一腔血勇相助;这时见秦立掏出的鸟铳短小精巧,不是普通猎户能有的,待蒙面人散去后又看见他们身后露出一具着宫女衣物的女尸,这两人又是面白无须,猛然反应过来:这两人分明是宫中太监,在掩埋一具宫女的尸体!
他顿时觉得自己撞破了什么宫闱秘辛,立刻喊道:“既然那伙歹人都走了,两位请自便!我们先走了!”说着就要走。
进忠本以为这人是个书呆子,此时见他反应,倒是十分乖觉的人,便说:“恩公请先将姓名住址相告,让我们兄弟有机会报了这救命之恩啊。”
他的打算是,这人把该看到的不该看到的都看到了,他是翰林,对自己有恩,这人是不能灭口了。若知道此人是谁,日后要送封口费或是皇上还有别的处置,也好应对。
书生摆手道:“举手之劳,何足挂齿!”说着头也不回地快步走了。
进忠和秦立瘫坐原地,好半天才颤巍巍爬起。
进忠缓过一口气:“真是有惊无险。”又回身向秦立问道:“秦公公,这鸟铳是怎么回事?你从御鸟枪处顺出来的?”
秦立拍拍他:“你这是什么话,什么叫顺,我这是借!回头还要放回去的!”
他说着走上前,用草席重新裹住香云的尸身,一边絮絮叨叨地说:“你看这小宫女,脖子上一个洞,洞周围没有一点血瘀,还有这手上的斑这么重,还有这脸上烂的,你自己看看,像是昨晚刚死的吗?
这跟聊斋女鬼也差不离了!我不得拿把枪辟邪啊!”
进忠道:“是够邪乎的。”
拼上一条命都要把罪名栽赃到娴妃身上,这一点就够邪乎的了。只是这件事可不能告诉秦立啊。
秦立又道:“得了,现在辟的邪也不是香云了!进忠公公,今天这波人,你有什么头绪吗?”
进忠心里已有猜测,这里头九成有王钦通风报信!现在这情形,无论那些蒙面人是谁,对王钦已经是打草惊蛇,不把他弄下去,自己今后在他手下能落着好?
他于是道:“我能有什么头绪啊。我昨天还见王公公因为我师父李玉冒头教训他呢,我这几天都得缩着脖子做人,就是有什么,也不敢乱猜乱说啊。这要是一不小心得罪了王公公……”
秦立眼珠一转,两人相视一笑。
几日后,皇帝接到兆惠的奏折。
兆惠在奏折中弹劾纳尔布碌碌无为,纳尔布家还曾因一萨满预言出错,便将之重责,致其最终伤重而死。如此庸碌残暴之人,实在不堪佐领之任。
原来兆惠到任兵部后,细细将部下众官员考察一番,以求任人唯贤,激浊扬清。佐领纳尔布出身乌拉那拉氏,所谓“乌拉那拉氏没有前朝的重臣,只有后宫的女人”,家族中男儿多是有世袭的官职或是靠着后宫中亲人的裙带关系才有官职,因此多数庸碌无为,纳尔布也不例外。
兆惠见他尸位素餐,本就不满,只是兆惠性子谨慎精细,想着多加考察一番,便着人走访了一番。没想到竟查访出,几年前纳尔布家因一萨满预言有误,竟对这小萨满大加责罚,后来又扣了其额娘做法的赏钱,致使其伤重不治而死。
香云家是远近闻名的萨满,当年的事情也是颇有些人议论,香云死后,香云之母也曾求告,只是香云家为汉人,又是非汉军旗、包衣旗的民人,纳尔布家为镶蓝旗出身,又是世袭四品佐领,因此将此案以“主家为江湖术士欺骗,令家奴纠问,家奴失手打死江湖术士”为由具结,只将纳尔布家的几个家奴罚了一通了事。
兆惠这一考察,不曾想牵出这一桩旧案,查访内情后更觉得纳尔布如此欺压百姓,实在不配为官;他虽知纳尔布为娴妃之父,但他也是出身名门,本就不忌惮乌拉那拉氏这破落了的家族,秉性又刚直,便直接一纸奏折递了上来。
皇帝看到其中细情,顿时有些烦躁:纳尔布乃如懿之父,他不能不顾着如懿的心情;可兆惠的条陈,有理有据,兆惠本人更是自己想提拔磨炼来抗衡各方势力的预备心腹,若是自己不支持他,只怕他难以在各方势力中站住脚跟。
他向当值的云麾使傅清询问:“傅清啊,兆惠弹劾纳尔布的折子,你怎么看?”
傅清回道:“皇上圣明,兆惠大人忠直谨慎,但奴才以为仍要详察其所奏之事是否为真,然后由皇上圣心独断。”
皇帝道:“皇后与你一母同胞,果然性子也相似,都是这样中正本分。”
傅清道:“奴才谢皇上夸奖。”
皇帝面上虽带着赞许的微笑,眼中却无一丝笑意。
这几日,皇后一直在查银兔簪一案,他也十分在意。
若说娴妃伙同海贵人偷盗贵妃之物又行陷害,皇帝是断断不肯相信他那一向人淡如菊的青梅竹马会做出这种事情的;可若是贵妃陷害,贵妃的病也不是装的,且香云即使被贵妃收买,又有什么理由会用自己的死来污蔑自己宫里的主子?且香云死后真如她所说,一滴血都不流,难道她的话竟然并非全然是虚言?
如今虽然皇后弹压了流言,但在有心人私窥的情况下,还是走漏了消息,延禧宫不可避免地处于风口浪尖之中;而进忠的回报更让他心惊:竟然有人想抢夺香云尸身,且这些人很可能是太监。这些人的背后是谁?又有什么目的?和弘皙是否有关?
而在这个当口,兆惠又将矛头对准了娴妃的阿玛,皇帝烦躁地咬了下嘴唇。
这时进忠进来,向二人见礼后,小声道:“皇上,奴才有事禀报。”
傅清见此情形,立即出去看着了。
进忠见四下无人,才说道:“奴才已经查问清楚了,这两日,太后宫中的成翰成公公没有当值,说是病了。”
皇上问道:“你确定吗?”
进忠道:“奴才偷偷溜进他房间,他换衣裳的时候,奴才瞧见他胸口处确有一处淤青。”
其实是用了一点秦立不知道从哪个犄角旮旯搜罗出来的强效安神香把成翰迷翻了,把他衣服扒开来看的,绝对错不了。这句话他没说出来。
皇帝面容上带出一丝阴鸷,又很快消失,挥挥手让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