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我钓的不是鱼是寂寞

    彭先生大概没想到这帮学员马上就“学以致用”，把如何收集见闻的方式用在了他的身上，他的信息很快通过各种渠道各种方式打听而来并传播开去——彭先生毕业于国学院；曾周游于列国学习；所开设的见闻这门新学科，是县学在同其他县郡的竞争中争取而来的总之种种消息显得彭先生来头不小，也让大家更重视起了这门新课。

    第二天，在大家的翘首以盼等待彭先生的课，课程开始前把布置的作业收了上去，随后彭先生开始上课，他不像其他先生上课喜欢引经据典教，而是通过讲些小故事或者他周游经历时遇到的事，给大家深入浅出的讲理论，学员们听的津津有味，最后还给了提问时间，回答了大家的一些问题，随后就收起大家交上的纸条潇洒而去。时间过去了几天，乐观悲心里本来还在隐隐期待彭先生对他写的问题会给予回复，后来见先生也不再提及，心想先生大抵很忙吧，所以也不在抱有期待。

    这天下午课业结束，乐观悲正在走廊的水槽里清洗衣物，忽然听到有人在喊：“请问谁是乐观悲，乐公子？”他抬起头，看到一个小童正在楼前大声呼喊。乐观悲有点纳闷怎么会有人找自己，赶紧挥了挥手：“我是乐观悲！”然后把手上的水甩了甩，然后在衣摆上擦了下，走了过去。小童看到乐观悲走过来，马上作了个揖说道：“乐公子，我是彭先生的书童，先生派我来请您过去一叙。”彭先生找我？乐观悲一惊，连忙请书童稍待片刻，把还没洗完的衣服放好，然后整了整身上的衣着，请书童前方带路，跟随而出。

    乐观悲跟童子打听先生是有何事找自己，小童摇头说不知，乐观悲也不敢再追问，两人便一路无语默默前行。书童带着乐观悲走出宿舍，沿着内部道路穿行而过，经过学堂门前的广场，行至偏厅附近，然后沿着善水堂门前的河道，继续往深处走去，越往里建筑物慢慢少了起来，而河边的树木则多了起来。沿着河道，转过一片围墙，突然眼前豁然开朗，一片湖泊在眼前展开，河道延伸至湖泊的位置，两侧都是芦苇丛，风吹过来芦苇摇曳，几只飞鸟受惊展翅飞起，发出清脆的鸣叫。乐观悲入学以后一直每天就是宿舍、学堂和食堂三点一线，未曾逛过整个县学，第一次见到原来学府内还有此等美景。

    “先生，先生~”小童双手围在嘴边，大声喊起来。

    “这里，小点声，别惊了鱼儿！”芦苇丛里传出彭先生熟悉的声音。

    “先生~”小童突然想起先生刚刚说的话，赶紧捂了下嘴，放低了声音：“我把人带过来啦！”然后带着乐观悲循着刚刚先生发出声音的地方，扒开芦苇丛钻了进去。

    对于彭先生会安排这种地方见面，乐观悲是万万没想到的，跟着穿行了一小会，眼前一下空阔了起来——他们穿过芦苇丛到了湖边，就看到彭先生一袭白衣，手持一根竹竿，坐在一张小凳上，正盯着水面上的动静，聚精会神的钓鱼，说不出的潇洒写意。

    “先生，先生，你钓了几尾鱼了？今晚有鱼吃了吗？”小童子雀跃的跑过去，去拨弄椅子旁放着的鱼篓。

    “你这个小鬼就知道吃，先生我钓的可不是鱼，是寂寞~”彭先生悠悠说道。

    “先生，每次你这么说，就是没钓到鱼~”小童皱了皱鼻子，摇了摇鱼篓，发现果然空空如也。

    “想吃鱼了？那你去让东街鱼市买一条，多的钱你给自己买根糖葫芦。”彭先生对于被戳穿的事不以为意，笑眯眯的拍了拍书童的脑袋，从怀里掏出了钱递给了书童。书童开心的接过钱，转身又钻进了芦苇丛，不见了身影。

    “先生好！”乐观悲朝彭先生作揖，俯身弯腰行礼。

    “没事没事，现在不是课堂时间，不必这么拘谨！”彭先生一只手拿着鱼竿，举起另一只手虚抬了一下。正待说些什么，突然人猛的站了起来，双手握紧鱼竿往上一抬，脱出水面的鱼钩空空如也，钩上的鱼饵已经不见了。“哎呀~”彭先生懊恼的一拍大腿，好像掉了一锭金子一样。

    “走吧，我们去前面坐着聊一会。”彭先生笑着说，刚刚的情绪已经平复了。乐观悲随着走了几步，转角就见前方苇丛里突然出现一个凉亭，亭里放了几个蒲团和一个茶几，茶几上煮着一壶水，已经在“嘟嘟”的喷着水汽。彭先生坐在桌前，抬手示意乐观悲随便坐。从桌子下方拿出茶罐，开始泡茶，然后倒了一杯递给了乐观悲，乐观悲举起双手坐正接过。

    彭先生笑笑：“放松些，我们今天就是随便聊聊。”然后给自己泡了一杯，举杯放到鼻前轻闻了下，接着抿了一口茶汤，露出满足的表情。

    “你上次交的作业，我这两日有些事务处理，耽搁了下。今日得空，便邀你来，我们两人交流下。”彭先生直奔主题。

    “先生赐教。”乐观悲听罢，立刻起身，给彭先生行了敬师的鞠躬礼。“坐坐坐，说好今日只是我们两人间的交流，不用再如此行礼。”彭先生笑着让乐观悲快坐下。

    “有道是，尽信书不如无书。不迷信权威，保持自己独立的想法，这点很好，我也希望你以后可以保持这个优点。你提的问题很好，其中提到的如何分辨消息真伪，甚至更进一步提出是否可以通过人为制造消息，来达到自己的某些目的，这点你很敏锐。”彭先生眼睛里露出赞赏看着乐观悲，继续说到:“你觉得何为人心？”然后一口饮尽了自己杯中的茶，放下杯子：“人心就是人之所向，它就像流水，涓涓溪流汇聚成河，越壮大则气势威力越盛。可是河流永远在河道里奔腾，河道往哪，河流就往哪，所以我们无法正面抗衡河流冲击的威力，但是我们可以通过挖掘河道，让河流去我们让它想去的地方。”彭先生给乐观悲的茶杯续上了些新汤，然后给自己的茶杯倒满，品了一口。“你还未学习到见闻学后面的课程，却已经能意识到它最大的用途，你很有天赋。见之闻之，方可知之用之，这是见闻学最终目的。”

    乐观悲看到彭先生又饮尽了杯中茶，主动提起茶壶给先生续满，彭先生满意的点点头：“若要所得，必要给与。人心之本，在于利，诱之以利。只是有人喜欢钱，有的人喜欢名，有的人喜欢古玩，所好皆有不同。在实际中如何判断出对方的爱好，这点是考验你本事的。不过你要记住，讨好一人为私利，讨好万人则为民生。”

    乐观悲若有所思：“先生，我有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讲。”

    “但讲无妨。”彭先生挥挥衣袖，甚是洒脱。

    “先生，我父亲是一名铺商，我从小耳濡目染，日后也想从事经商。但是为何先生们听到我这么说，都会很不认可，身边的人也都看不起从商的人，为何会这样？”乐观悲问出了这个让他一直很迷惘的事。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靠自己的双手获取酬劳，无论从事何种营生，都是应该被尊重的。在我看来，人没有什么高贵贫贱之分，我与你父亲，官员与百姓，皆是人而已，大家只是追求不同。有像你父亲这样经商纳税的人，我们国家才有钱养兵，军队对外作战才有保障，大家都是在对这个国家作着贡献，所以对一个国家来说，人民是很重要的。”彭先生露出认真严肃的神情，“但是为什么如今大家会对职业有高低贵贱的看法呢，会有广为流传的优军重农轻工商这个说法，原因可能有很多，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人有趋利避害的本能——比如战时从军对于普通人来说，是一个可以快速获取社会地位和财富和机会，所以大家会觉得从军很好；对于国家来说，需要很多的军队来扩充力量，守卫边疆，开拓国土，所以也会鼓励人们从军，所以多方力量结合就形成了这个潮流。”先生喝了口茶，继续说到：“这个潮流是顺应时代需要的产物，但是它现在表现出太过于倾向性的政策，对于像你父亲这样很多从事着工商职业的人来说，这个是有失公允的，我个人也是不赞同这样的做法的。这其中形成的具体原因，今天我还不适合告诉你，留给你自己去探究，但是水无常势，潮流不会是一成不变的，我相信有一天这个观念会变的，就像我们的国家一样，会变得更好。”

    “人心汇聚为潮流，即是大势。顺势者昌，逆势者亡。当你只是这潮流中的鱼的时候，你就要顺势而为，不可轻易逆流而上；当你是筑坝之人的时候，你可借势引导，让它为你所用。如有一朝你造势而起，乘势而上，那便不再是池中之物了！”

    聊至酣处，彭先生指了指桌脚处放着的笔袋说到：“笔墨伺候！”乐观悲赶紧收拾起桌上的茶具，把纸墨砚台放好。彭先生拿起毛笔，写下“顺势而为，借势而进，造势而起，乘势而上”十二个字，一气呵成。“哈哈，快哉快哉，这幅字就是我送你的见面礼吧！”说罢，毛笔一扔，大笑而去。

    乐观悲看着先生离去的背影，觉得分外洒脱豪迈，心想自己何时能有先生的风采！突然醒悟过来：“先生，先生，这些东西怎么办啊”芦苇丛里惊起野鸭几对，“嘎”“噶”的飞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