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住,异常
夜沉如水,皎月似弓。
习惯了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居民们早早便关上了自家院门,寂静的小镇上已见不到几束窗里透出来的光。
巫轻云斜倚在窗内,目光静静地注视着悬挂在夜空的弯月。
“吱呀~”
她转过头,恰好瞧见了侧面正打开的窗。那应该是除了她以外,住在顶楼拐角令一边房间的顾青识。
“轻云。”果然,顾青识探出了头,在对上巫轻云视线的那一刻,他的眸光再次化作了柔软的春水,“怎么还没休息?”
巫轻云眸光一转,随即一手撑着下巴,撇眉道:“睡不着啊~”
顾青识当她是在为近些时日的事烦心,遂劝道:“轻云,你已经做得够多了,余下的就交给我们。……一事,也不要太逼迫自己。”
巫轻云状似苦恼地摇了摇头:“可我不是在为这事烦心啊~”
顾青识闻言稍稍一怔:“是又出了什么事吗?”
巫轻云挑起一边眉毛:“你不猜猜看?”
顾青识微微摇头:“只要是你说的,我都希望能替你多分担一些。这样,你也不会这么辛苦了。”
明明是一个不喜多事,不爱管事的性子,却骤然背负上越来越多的责任。从公主到继承人,最后,还要承担起“造轮回”的重担。
所以,顾青识无法不心疼。他凝视着眼前人,眸中有光:“轻云,无论何时、何地、何事,我都会陪着你……我在,一直在。”
他的黑眸里,正深深地倒影出巫轻云似怔愣、又似有感触的神色。
“你这个人呐~”也不知过去了多久,巫轻云望进这人墨黑的眼底,一寸一光,只差写满了“巫轻云”三个字…真是精准地挠到了她的痒处啊~她仰头靠在了窗棱上笑着,心里是快要溢出来的暖意。
“我烦心的事呐~”她目光划过弯月,最终流转在了顾青识的脸上,“是与你相会还不到两日,便又要分别……有些伤感了。”
这时,一阵微凉的夜风轻轻拂过,宁静地月光洒在她白皙的面上,衬得那笑容愈发沁人心脾。
起码,顾青识就十分之沉醉。
“轻云,待一切事了……我们就永远都不分离了。对吗?”
长相守,远别离。
月洁夜净,情真爱切。此刻,两扇大开的木窗相对而张,两个心灵契合的有情人目光相融,心心相印。
心心……相印……
另一侧紧闭的窗户内,一个冷寂的身影孤独地背靠在墙壁上,漆黑的空间,荒芜如许。
原来,儿时的错过,便是一世的失去。
相里淮死死地扣紧双拳……再忍忍吧~他警告自己:你千般算计万般迁就,好不容易才能多靠近她一些。
“轻云……永远都不分离了……”
“好。”
可是你看~他们都在逼他。
暴起的青筋,紧咬地唇,无一不昭示着相里淮此刻必须竭尽全力,才能遏制住破窗而出、去捣毁外面浓情蜜意的情谊。
他从来就没有机会,她也根本没给过他机会…哪怕他为了她,愿意孤身呆在四面皆敌的人族领域。
她却给了别的男人一生的承诺,却不愿给他一时的陪伴。
那么,既然如此……
相里淮慢吞吞地站直身体,高高举起的双臂一时遮住了那双漆黑眸底中的……血色再起:阿姐,我本是想一点一点来,好让你慢慢接受的……
……
“小心!”
巨大的震颤自地底传来,刚消停了没几日的峪山联盟再次陷入了紧张的战斗准备。无上一手捞起为他们做饭的厨子,一边大声提示道:“高位以下修士,都到最后方去!”
“轰隆!”
震感越来越剧烈,轰鸣声亦不停地从封印洞口处传来。无上带领着上百名高位修士,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洞口牢牢围拢了起来。
只听他高喝一声:“结阵!”
数不清的刀光剑影凌空高飞,五光十彩的宝光在洞口正上方凝结成一面十分牢固的光屏。
可是,没有人知道地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他们无法到达封印,扶桑也没办法向他们传递消息。
“要是轻云公主在就好了。”一位眉头紧皱的修者说道。
无上闻言,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从袖口摸出了一片绿叶子。
油绿,新鲜。
这是巫轻云临离开峪山之时,交给他的通信方式。
“道尊。此物是我独有的信叶,若峪山有急,你一定要及时将它送出来,它会找到我的。”当时,巫轻云还着重说明像这样能行千里的信叶,她也只炼制出一张。
而其重要之处,便在此时显现出来了。
“去吧。”
无上望着信叶远去的影子,心里只盼望在他们这群人,还有能活下来的。
……
晨光微熹,早雾未去。
今日的小镇,却没有迎来平日里最勤劳的那一批早市人。整座城寂静无声,不但没有人语,也不闻鸡鸣和犬吠,静悄悄地,像是陷入了最深的沉眠。
就连平日里随处溜达的野猫,都见不到一丝的踪影。
“遭了~”
可即便如此,素来浅眠的人,也会被不属于这个尘世的声音所惊醒。巫轻云倏地睁开眼,清明的眸光微闪,一点也不像是刚睡醒的样子。
出事了!
她立刻起身,在打开门的一瞬间,差点和同样察觉到不对赶来找她的司十一撞了个满怀。
“哥哥!”
“嘘~”
司十一食指抵在唇上,示意巫轻云、还有跟着开门的顾青识不要出声。他指了指巫轻云的屋子,其余二人了然地点了点头。
“吱~”
随着房门被关上,巫轻云这才松了口气,低声道:“哥哥,出事了。”
司十一和顾青识同时点头。
司十一道:“这个镇子不对劲。昨儿咱们来时还好好的,但今儿一早,我推开窗就觉得危险!”
顾青识也说道:“我也察觉出来了。按理说这个时辰,摆早市的人,应该有动静了。”
说完,两人都看向了巫轻云。
巫轻云抿了抿干涩的唇:“死气。这里除了咱们三个,全没了。”
一语,石破天惊!
“什么!”司十一瞪大了眼,不可置信道,“不可能!”不可能有人能在他和顾青识的眼皮子地下,还能不知不觉地将一城的人都杀死!
顾青识也十分惊愕:“轻云,你是如何确定的?”
“生机。”若不是身处其中,巫轻云也不敢相信昨日还好生生的百姓,竟会在一夜……不,是半个黑夜的时间里,全部死去。
她深吸一口气,道:“除了我们,我再感受不到一丝的生的气息了。”
可是,这又是谁、谁又能如此悄无声息呢~
“相里淮?”司十一猜到了一个人,但却被顾青识暂时否定了。他说:“我与他曾在顾州城外交过手。他不像是有这个实力。”
当然,也不能完全排除他得了些新的手段。
巫轻云当机立断地站起身:“我先去找他!”
可惜,相里淮的房间里,没有身影。就连傀儡孟九安,也没了影子。
“阿姐!”
就在巫轻云无比失望之时,楼下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出事了!”相里淮飞奔上楼,伸手就想拽住巫轻云的衣袖……却被顾青识半途拦住了。
巫轻云看着他满是惊慌的神色问道:“阿淮,你刚才去哪儿了?”
“我去外面了啊!”相里淮像是没察觉出面前这三人怀疑的目光,急切地解释道,“阿姐!这镇子的人都死了!”
果然!
司十一不着痕迹地看了顾青识一眼,顾青识立刻会意,将巫轻云整个挡在了身后。
“相里淮,这里可就你一只鬼。”
司十一的话听着没头没尾,却能令相里淮面色瞬间大变。他没有去看问话的司十一,反倒是紧紧盯着巫轻云,神色哀伤:“阿姐……你怀疑是我做的?”
“阿淮。”巫轻云伸出手,轻拍顾青识的肩,示意他先让开。她走到相里淮的面前,与他目光相对,谁也不能逃避,“告诉我,九安的傀儡呢?”
相里淮指着自己刚刚锁紧了大门:“他在外面。”
巫轻云道:“你何时修好他的?”
相里淮没有隐瞒:“我没有修好他。只是分裂了出自己的一魂一魄在他身体里,暂且抵御敌人。”
“敌人?”司十一突然插言道,“什么敌人?你能分裂魂魄?”
“砰!砰!砰!”
这时,紧闭的客栈门传来一声又一声的拍击声。
“就是他们。”相里淮望着阿姐的眼,目光焦急又坦然:“我一早察觉出鬼气就去看了,镇里除了咱们这,全都变成了鬼傀儡!”
一镇子的人……鬼傀儡……
巫轻云神色一冷,就听得相里淮接着道:“阿姐!这傀儡师能躲过我的眼睛,想必极为厉害。咱们……”
“相里淮。”巫轻云突然开口打断了他的话语。她静静地凝视着他的双眼,即便楼外已是喧嚣震天,即便他的眼底,有着只属于鬼族的血色。
“是你做的吗?”她问道。
相里淮神色略显受伤地摇着头:“阿姐,鬼族不止我一个傀儡师,再说……我何必要用自己擅长的傀儡来暴露自己呢!”
相里淮的话,听起来颇有道理。
起码就顾青识看来,若他真是假意投靠,那所为必然是潜伏在人族里。此去南疆,他虽然会被看管起来,却也因他独特的重要性不会有性命之忧,他没有必要,也没有理由此时发难。
就连对他一贯不假辞色的司十一,虽然心里一直怀疑他,却也在此刻给不出这份怀疑一个合理解释。
“那就一起出去吧。”巫轻云略略先放下了心中的思虑,眼下最重要的,是看看这一镇百姓还有没有幸存者。
……
雾,又是熟悉的、铺天盖地的白雾。
“子母怨?”
司十一站在妹妹身边,想起了丰和渡里的那对“母子”。
巫轻云摇了摇头:“不是阵法。”
司十一闻言没有犹豫,拔地而起,却又在片刻之后,轻飘飘地落回了地面。
“上面有阵法。出不去。”
显然,他们是被有意困在这里了。就是不知这是针对他们的,还是他们无意闯进了早已设置好的陷阱。
大雾弥漫,比起丰和渡的那次,要显得更加浓郁许多。若不是昨日亲自走过……巫轻云眯起眼,只能勉强认清了前方那条笔直的长街。
恐怕,她都不知道自己此刻正站着的,是一座有人生活的城镇。
诡异极了。
比如……“相里淮,你说的傀儡呢?”司十一望着眼前空空如也的长街,要不是刚才亲耳听见,他都要以为是相里淮编得谎话了。
巫轻云二人的目光,也同时落在了相里淮的脸上。
“阿淮,九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