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
张晓手从她肩膀上挪开,嘴啧吧一下后总结:“那不就得了,说明你对人家还是有感觉呗,要是真讨厌他,碰你一下你都得嫌恶心,你忘了之前大学里骚扰你的那个眼镜男了?”
梁宁希哪能忘,那还是在她大一时候,初出茅庐,被邀请参加了个学生会的社团联谊,那天,一个大她两届的大三学长要了她微信。
自那之后,一顿穷追堵截,持续了好一段时间,任她如何拒绝都不管用。
恶心就恶心在这儿了,某天,社团又聚,去ktv唱歌,大家玩着游戏都有些喝嗨了,她就坐角落里休整下,眼镜男或许是觉得她醉了,坐过来,趁着黑灯瞎火就把头往她肩膀那儿靠,手还搭上了她胳膊。
她性子急啊,当场站起来给了人一巴掌,震天响。
自此,退了学生会,从ktv回去之后还给那男的臭骂了好一顿,接着删除拉黑一条龙服务。
“那人啊,”她冷哼了声,“不知死活嘛他,惹得我头上来了。”
张晓跟着疯狂哈哈笑,“你当时回寝室说他啥来着?我想想。”
梁宁希:“人模狗样,长了对狗爪子。”
“对对对,知道这事儿的人还给你起了个外号呢,辣手摧花,那时候都笑死我们了。”
这笑持续了一分钟,梁宁希暼她一眼,摆个手势让她收住。
“别说有的没的,赶紧的,帮我想想,这工作要不要辞了。”
张晓抹抹笑泪,“辞什么啊?没必要,人都说了可以当做没发生过了,你还计较什么?”
“我当然计较啊,是他亲我,又不是我亲的他,以后这朝夕相对的,换你你不尴尬?”
“不尴尬啊,这有什么的。你多大了,他多大了,又不是什么大事。”
梁宁希佩服她看热闹不嫌事大,拿起抱枕砸她身上,“就会说风凉话,你要被你领导亲一口,这工作你还干不干得下去?”
张晓听完突然面露嫌弃,斜着睨她,“你可闭嘴吧,我那领导可是个六十多岁老头,头发都快秃完了,和你那上司哪里比得了啊?”
她说到这,微微顿了下,“不过,我就见过他背影,身材倒不错,你和我说说,他正脸怎么样?帅不帅?”
“还有闲心管这个。”
“不然呢?帅哥和丑男是不同物种,我得分门别类,分类讨论。”
梁宁希就知道和张晓商量不出什么正事,她从沙发上下来,去一边接水喝。
“你要不要?”走到饮水机边,她晃晃杯子。
“不渴,”张晓摆摆手,头探出来看她,“诶,是不是挺帅的?不然按你这性子指定直接辞了,哪还会这么纠结。”
什么重点落张晓嘴里都变得不明确,梁宁希换了个白色的马克杯,边走过来边回:“跟长相压根就没半毛钱关系。”
“你少来了,你最颜控了,我还不知道?”张晓摆出一副鄙夷的表情,抢过梁宁希手里马克杯喝了一大口,随后端在手上托出老大爷的姿态,“这样,我们假设一下……”
“你不是不喝!”梁宁希把杯子抢回来。
“别打岔,”张晓手一指,制止她,“你现在假设,假设他不是你领导,你再想想,他亲了你之后你会怎么做?”
“神经,什么破问题?”
可嘴上虽这么回,梁宁希脑子里却还是不知不觉代入了场景。
如果再回到车上,如果陆应和没有打断,如果他们只是朋友,那个吻是不是就自然而然地深入了?
客厅里的走钟滴滴答,每一声撞在她心坎上。
撞得心怦怦乱跳。
那双刚睡醒后水漉漉而微红的眼睛仿佛还在她面前似的,一闭眼就想起来。
“诶诶诶!看吧,你这表情,就是对人有感觉啊!”
梁宁希回神过来,捉了张晓手指放下去,“有感觉怎么了?面前摆个正经八百的帅哥,谁能没点感觉了?”
“那你犹豫什么?上啊。”
“上屁上,玩办公室恋情?”
张晓不以为意,“怎么了?又不犯法。”
梁宁希头仰起来,靠着沙发沿放空。
张晓说的其实没错,这事是不犯法,但总有道槛在她心里过不去。
顾虑有很多,比如陆应和的抑郁症,比如在一起之后的流言,最重要的一点是,生理上的感觉取代不了心理上的。
喜欢一个人,会想和他经常说话,会想时时刻刻见到他。
但对陆应和,她没有这种感受。
上司和下属的关系似乎在大部分的情况下只有对立,她想到在柏林的公司实习期间,纵使工作时间自由,办公室群里对于老板也总有怨言。
这是不可避免的。
“算了吧,”梁宁希说,“我已经拒绝他了。”
“什么?!”
满屋子都是张晓的声音,贼嘹亮,惊讶溢于言表。
“你已经拒了?你不会辞职也和他提了吧?”
“你轻点,大晚上的,不怕扰民啊?”梁宁希再坐起来,“提是提了,但也和他说了会再想想,他一时半会估计也回不来,走一步看一步吧。”
再不济,回海洲去,于若芳巴不得她回去。
开一家小面馆,生活也能风生水起。
梦想嘛,在成年人的世界里,夭折了也不是稀奇的事。
到时候,这房子就退租,违约金是小头,多交的房租还是得收回来。
“你听姐妹的,别辞,真的。”
张晓还在苦口婆心。
梁宁希一眼看穿她,“你就是怕我辞了,到时候你那节目不好办吧,张晓啊张晓,你现在还挺功利。”
“切,我才不是呢,”张晓回,“但是,要能给他请来就最好嘛。”
“嗯?”
梁宁希手指点她额头,往后一戳,“我给你联系方式,你自己看着办,你那节目我肯定给你充不了数,你能不能搞定他就是你的事了。”
她起身走了
张晓还在后头喊,“别呀……”
……
“你们俩够了没有?”
老佛爷铜锅涮店里灯光亮如白昼,十几缕白烟雾气在每张桌子上袅袅升起。
陆应和坐在一边看着对面你侬我侬的两个人差点就要起“杀心”。
几小时前,他在医院打点滴,被发小林恒约到这里。
林恒和林檬是同父异母的姐弟,说起来,他认识林恒比陈涛则还要早。
那时候,陆明峰和孙静在外打拼,经常忙前忙后很晚也不着家,陆应协当时已经在上初中,快中考,所以家里安排进了一个阿姨,他现在还记得她姓胡。
胡阿姨没有在他家待多久,但他记得,她待他很好,还有一手好厨艺。
陆应和特别爱吃她最拿手的那道油煎茄子,表皮焦黄而脆,咬一口却能吃到里头的软心,烂烂糯糯的,格外香。
只是,陆应协不爱吃,每次陆明峰和孙静不回家来吃的时候,他看见那盘菜就会勒令胡阿姨倒掉,然后转头对他说:“阿和,哥闻不了油腥味,你还喜欢吃什么菜?让阿姨重做。”
虽然没有一次听从他的。
林恒是胡阿姨的儿子,陆应协上学去的时候,胡阿姨就会把林恒带来家里陪他玩,他们同岁,所以凡事都聊得来。
有一天,林恒和他一块儿做作业的时候突然问了一句:“你哥哥是不是不喜欢你?”
他说:“我听见他和我妈说不准做你爱吃的菜,而且,我觉得他这个人看起来怪怪的,好吓人,对我也凶的要命。”
陆应和还跟他解释呢,说不是这样,陆应协对他很好,还不准林恒说陆应协坏话。
七八岁的小孩儿只看得清表面,不觉其里,后来再想起来,陆应协对他的仇视早有苗头了。
他长大之后才懂。
在被人关进冷库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时候,分明地听见了外头有个熟悉的声音说——治治他就老实了,心思那么多,以为阿协以前是个孤儿,没依靠呢还。
那是陆应协朋友的声音。
所以,陆应协是觉得他的出生,分走了陆明峰和孙静对自己的爱。
怕自己会再次被抛弃。
……
林恒坐在对面手搂着女友的腰,毫不避讳是公共场合,还笑嘻嘻地做表情,“嫉妒啊?你个单身狗。”
女友在他怀里娇溺低头。
不知情的,还真以为二人是天造一对地设一双,好不恩爱。
陆应和叹口气,他懒得拆穿林恒,花花公子哥,天生的混不吝,不知道这是她泡的第几个妞。
“叫我来干嘛?不知道我很忙?”他问。
“看不出来啊?”林恒终于把手放下来,他头扭扭,脖子咔咔两声,“吃饭啊,还能干嘛?怕你一个人闷在酒店里憋死了。”
说完他又看了眼女友,亲了下她脸颊,“宝贝,帮我去调个料好不好?你调的最好吃了。”
女友看起来不情愿,他又搂搂她,“求求你嘛,一会儿去逛街,买你上次看中的那条项链好不好?”
二人看着姑娘走远,陆应和问:“还没玩够?”
林恒不屑一顾,语气终于正常了,“别管我的事,说说你吧,阿则说你失恋了?”
陈涛则这个大嘴巴,果然传得够快。
“把我叫过来就为这个?”
从北林二院到这儿,要一个小时车程。
林恒往后一靠,“那你以为?快,说出来,哥们嘲笑嘲笑你。”
陆应和一根筷子扔过去,被稳稳接住。
林恒收了贱兮兮的口气,把筷子放好,改了口,“安慰安慰你,好了吧?”
“犯不着,我自己能处理。”
“得得得,我多管闲事,”林恒说,“但哥们还得劝你一句,别在一根藤上吊死了,到时候,可没人给你‘收尸’。”
陆应和勾了下唇,“你自己不一样?”
“我早忘了那人,”林恒看他站起身来,“你干嘛去?”
“调料啊,我单身狗,自食其力去。”
……
十二月了,彻底进入寒冬。
原本稀稀拉拉还挂着几片叶子的树枝彻底光了,枝条横七竖八地叉着,像几把对着天空的利剑,寒光照着天,化作风,把一边常绿树的叶子也抖落了一星半点。
路上的枯枝败叶已完全不见。
梁宁希正匆匆往家里赶。
于若芳和梁海来了,先斩后奏,搞临时突击。
具体为了什么事倒也没说,大体意思是不放心她,所以来看看,尤其是梁海,她回国之后,两人还没见过一面,前几天还在他们三个人的微信群里说想女儿。
老头时髦着呢,表情包甩得非常溜,一个接一个,全是委屈巴巴的那种。
所以她说过几天挑个时间回趟海洲。
没想到这俩人竟先她一步,不请自来了。
到家时,于若芳已经在厨房里忙活,梁海在边上打下手。
“哎哟喂,宝贝女儿到家啦,”梁海一看见她,忙从厨房里跑出来,又是提包,又是挂外套,“快快快,坐着休息,上一天班累了吧?”
他左看右看地打量梁宁希的脸,“怎么都瘦了啊,哎呀,真是受苦了。”
梁宁希眸一抬,无奈道:“爸,你别太夸张了,哪瘦了?我还胖了两斤,都准备减肥了。”
于若芳在厨房里剁肉,刀切砧板的声音笃笃笃地响。
梁海说:“减什么肥?你看看你这胳膊,你这脸,都快没肉了。”
厨房里声音停了,一阵中气十足的声音传过来,“梁海,别和女儿东西乱扯了,进来帮忙。”
父女俩对视一眼,双双瞪瞪眼。
接着,梁海又进厨房。
梁宁希笑了笑,感觉又回到了上大学时每次假期回去的时光。
一大桌美味佳肴,有烟火气的厨房,听不完的唠叨和一句句自己听起来略有些荒唐的关心。
所谓父母,就是见不得你在外受苦的。
她打开电视,继续播放昨晚没看完的那集喜羊羊,厨房里于若芳和梁海在说些什么,窸窸窣窣的。
梁海说:“要催你催,我可不催。”
于若芳说:“你这爸当的这么轻松?好人全你做了是吧?”
梁宁希开大了音量,随手拿了茶几上一袋薯片拆开来嚼着,被电视逗得不亦乐乎。
偶尔寻找下童心,变回一个小孩,是成年人世界里必不可少的。
一集放完,片头曲重新播放。
手边的手机震了一下。
今天下班前开了个部门小会,所以她把手机静音键开了。
梁宁希擦擦手,把手机捞过来,关了静音,再看屏幕,是陆应和发来的。
问她在不在家。
他回来了?
于若芳和梁海正巧从厨房里一起走出来,桌上的菜由刚刚的四个变成了六个。
“都几岁了?别看了,洗洗手,吃饭。”
“知道了。”
梁宁希把手机揣裤子口袋里,揿下遥控器的暂停键。
水流从每个指缝里均匀地流过去,她擦干坐到餐桌上。
梁海已经把餐具都摆好了。
“哇,这么丰盛。”
“多吃点,”梁海一脸宠溺,这儿夹了一个大鸡腿,那儿又夹了两块挂满黑汁的红烧肉,全摆梁宁希碗里,“都是你爱吃的。”
“够了老爸,全是菜,都吃不了底下的饭了。”梁海下一筷子即将要过来的时候,梁宁希赶忙端起碗阻止了。
于若芳白梁海一眼,“邀什么功?你做的?”
梁海眼睛弯起来,看着梁宁希,话对着于若芳回:“我要做呀,你不是嫌我做的难吃嘛,打下手也算出份力了。”
他冲梁宁希摆手势,“快尝尝。”
红烧肉的肥肉她不爱吃,放在她碗里的都是瘦肉,她咬一口,对着梁海嘻嘻地笑,“谢谢老爸。”
“死丫头,不谢谢你老妈?”
“也谢也谢,妈妈最好了,有妈的孩子是块宝。”
于若芳嘴角勾起来了,扒拉两口饭压下去,“就知道贫嘴。”
和乐的家庭就餐氛围,是在柏林时体会不到的。
梁宁希吃了一碗还不够,又盛了一碗。
梁海说:“对,就要这样多吃点。”
他颇为满意。
底下却有人在踹他小腿。
梁宁希就看两个人眉来眼去了一阵,不得其解。
“你们俩是不是有话要说?”
梁海又被踹了一脚,这回吃了痛,啊一声叫出来。
“妈,你别踹他了,五十多岁的人了,你到时候给他骨头踹碎了,要说什么就说吧,我洗耳恭听。”
“行,”于若芳说,“那我也不和你墨迹了,这次我和你爸来呢,一件是为了看你,第二件呢,想问问你什么时候准备找对象了。”
“又是这事?上次你不是说过了吗?”
“说是说了呀,但你不听啊,所以啊,妈给你物色了下,你不是要在庆南工作吗?王阿姨家的小孩儿也在庆南上班,你抽时间去见见。”
梁宁希顿时觉得什么菜都没滋味了,“不见,你能不能别老这样,什么都想安排我。”
“什么叫安排你了,”于若芳脸挂下来了,“让你做点事怎么这么费劲,就让你见一面,又没叫你一定得交往。”
“我不愿意,不行吗?”
梁海看情况不对了,在中间打圆场,“好好好,不愿意就不见。”
于若芳筷子一摆,他又改口,“但我觉得你妈说的也有道理,见一面,就当交个朋友嘛。”
“爸,你到底哪边的?”梁宁希也把筷子收了,质问梁海。
“哎呀,你俩的事,我不管了。”
于若芳不死心,“我和王阿姨已经说过了,就这个周末,你不去也得去。”
门外突然有人在扣门铃。
这边剑拔弩张的,梁海实在吃不消,起身站起来,“我去开,你俩继续。”
“反正,我、不、去。”梁宁希坚持。
“你这丫头,怎么总不让我省心呢,你存心想气死我是吧?”
“是你自己在气你自己啊,我不想去,你不能逼我吧?”
于若芳沉口气,怒从眉梢来,“逼你?行,那你给我个不去的理由,只要你的理由正当,我就不让你去见。”
陆应和走进来的时候恰听见母女俩争吵,气氛如潮。
梁海不好意思地冲他笑笑,赶紧叫梁宁希,“希希,找你的。”
梁宁希被于若芳吵得头痛,抬头看见陆应和时才在脑子里醒了个念头。
她手一指,对着于若芳说:“喏,这就是我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