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
餐厅是限位制的,按号码排序,内外两层共设十张桌台,梁宁希他们被服务员一路领进外层a区,桌台全部环窗而设,视野很好。
服务员送来菜单,安放在二人面前。
虽说和陆应和也吃过那么一两次饭,但像这样正式的,还是第一次。
梁宁希莫名有些紧张。
她调节了下手机亮度,给张晓回了个消息,说要晚点回去。
张晓回复得快,说她是不是有病,生日非跟上司一块儿过。
在此之前,聊天框刚被轰炸过。
张晓踩着点到了她家,没见着人就给她噼里啪啦一顿弹消息。
梁宁希心里一百个骂人的词汇立马冒出来,但想了想,每年她生日,张晓永远是最积极最惦记的,又有点感动。
压住火气,她扣字。
[我在公司就跟着人家混呢,我能拒绝?]
她这样回复过去。
发送完,又觉得气。
跟上一句:[我看你有病。]
手机屏幕又亮。
张张张:[服了,那你要回了告诉我,我还定了场子呢。]
场子?
[什么……
“怎么了?你有别的事?”
打字进程被阻。
“没有,我没事。”梁宁希看着陆应和回道,接着删除文字,打下一个“好”字发送过去。
然后给手机熄屏。
她松口气,又觉得张晓说的也没错。
这饭早不吃晚不吃,偏偏是今天,还偏偏她和陆应和说要请客。
自己过生日呢,反倒给别人献礼了,是挺有病。
此时,餐厅内在播放煽情歌曲,她没听过,但旋律有些忧伤。
陆应和坐在她对面看菜单,微暗的灯光从顶上打下来,照在他松散的发丝上,平添了些许慵懒感。
她看着他,满脑子都是林檬在茶水间对她说的话。
“陆总有抑郁症,好像还挺严重的。”
究竟有多严重呢?中度?重度?
她对抑郁症的了解不算多,却不是完全未知。
那块阴影不知不觉又浮现上来。
……
那是高一入学的第二个学期的期末阶段,由于学业水平考在七月初,还得在校一周,准备学考复习。
海洲一高是所重点高中,学习进度快,批卷效率也高,周末放了一天假,周一便公布了期末成绩。
大大的榜单被张贴在教学楼的右侧大宣传栏内,她和往常出分一样,下了课第一时间前去检查自己的排名和分数。
宣传栏前,大家头碰头地找自己姓名,人头攒动,拥挤、闷热。
梁宁希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自己在榜单上的位置。
四十五名,刚巧是足够进精英班的名次,她松口气。
正要从包围圈里出来,不知谁在外喊了一声。
“跳楼了!!”
所有人齐齐向高处看去,还未及反应,一个人影从上直直落下。
接着,“咚——”
顷刻之间,汹涌的人群更加嘈乱,议论与恐慌的声音不绝于耳。
几个胆子大的先上前去,接着老师们匆匆赶过来,救护车的嘀呜声也回荡开。
梁宁希腿都木了。
她看着人被抬上担架送上车,一瞬间脑袋空白一片。
跳楼的不是其他人,是她同桌陈意。
是和她一周有六天都会在一起念书,互相抽背英语单词,下课结伴一块儿去厕所的人。
当时的她真的吓坏了,有好一段时间,她都不敢去回想。
她没法相信,明明早上还鲜活地笑着要把菜包子分给她吃的人却在突然之间一跃而下,最后脸色青白地躺在她面前。
因着这件事,学校给他们放了一天假,接着,学习生活一如往常,这件事就如同一阵风一样,刮过便算了。
重点高中,一切以指标为上,她总算知道那些关于学校的那些流言并非空穴来风。
可旁人不谈了,不说了,她却不能。
她去了陈意家里,把她留在学校的物品送回去,那天她才知道,陈意一直患有重度抑郁。
这事儿本早有预兆,她其实见过的,见过陈意手臂上那一处处触目惊心的划痕,见过她攥紧成绩单崩溃大哭的样子。
可她忽略了,她不知道人的心会脆弱到想抛弃整个世界,不知道阳光的背后充满着阴翳,不知道陈意已经不想向未来而去。
好几次午夜梦回,她都会想起陈意,想起那个无知的、什么都没察觉到的自己。
她会想,如果那天她能和陈意一起去看成绩榜就好了,如果那天她能在教室里多陪陪陈意就好了,如果那天她能紧紧拉住陈意的手就好了,如果那天……
可没有如果啊。
昏黄灯光下,陈意的脸莫名其妙和陆应和的脸撞在一块儿。
击垮陈意的是日复一日枯燥无聊的成绩比拼,那么陆应和的压力来源又是什么?
会不会有一天也铺天盖地地席卷而来将他带走?
“陆总,你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吗?”
或许是将对陈意的愧疚加诸陆应和,她想了解他,救救他。
这不是想施发圣母善心,自私点来说——她也是想把自己从那个阴影里救赎出来。
而陆应和却抬头笑了笑,“?我现在看起来不开心?”
梁宁希定了定神,仔细看他。
嗯,十分正常。
她不是心理医生,无法准确判定对方的心情,只是直觉告诉她,此刻的笑容不是为着客气,也不是故意伪装。
是不是她多想了?
林檬也只是说“好像”而已。
她摇摇头,“那倒没有。”
话音刚落,服务员打破气氛,前来询问是否点完餐点。
陆应和报了几样,接着用眼神询问她。
梁宁希抓紧看菜单,随便选了几个。
服务员微笑点头,要离开时却被陆应和叫住。
陆应和站起来凑他耳边说了两句什么,梁宁希没听见。
她一头雾水,“怎么了?”
“没事,”他落座,双手肘抵在桌上,看着她问,“你怎么会觉得我不开心?”
“不是说现在,是说以前……以前你有没有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
陆应和肉眼可见地愣了下,却在转瞬之间恢复原样,然后身子向后靠了靠,手肘也放下去。
“有吧。”
“是什么?”
梁宁希巴望着等他回答。
“嗯,我想想,”他说,“方便面里没有调料包,排队永远有人插队,买薯条没给番茄酱,……”
“……”
“停。”
梁宁希吐口气,差点想揍他。
“你能不能认真点?”她咬牙切齿。
陆应和身子靠回来,把刚刚服务员送来的餐品摆放好,将柳橙汁放在她手边。
“我很认真啊,”他眼睫一撇,“你没遇到过?就学校旁边的中超,我在里边买到过没有调料包的桶装面,而且每次排队都被人插队,我真的很——不开心。”
“算了。”
问了也白问,她不想再听他鬼扯了。
“这儿你什么时候定的?”
此刻二人所在的餐厅在云江边,这附近的江景餐厅都是出了名的难排号,还有,贵。
“柏林回来之后,”陆应和拿起手边杯子,刚要入口,又放下,“你会开车吗?”
梁宁希点点头,接着就看见陆应和端起杯子果断地喝了一口。
“那一会儿你开车。”他说。
大冤种,实实在在的大冤种,过生日呢,上赶着给钱包放血,还要给人做司机。
真挺有病。
梁宁希在心里骂自己。
“答应之前,我先问个问题,我们现在可以从工作关系里脱离出来了吗陆总?”
陆应和看她一眼,表情里写着何出此问四个大字。
“嗯?”
“可以吗?”梁宁希确认。
“可以,工作时间之外当然不是工作关系。”
梁宁希放了心,干脆地说:“不开,你叫代驾。”
她的怜悯与恻隐在此刻达到极限了。
什么救不救的,让陆应和自生自灭去。
她是对陈意抱歉,又不是对他。
何必要上班当牛做马,下了班也俯首帖耳地服从?
陆应和抬头,“不是说要为了考勤的事感谢我?”
“?”
梁宁希嘴里嚼着咕咾鸡,蛮不在意地回:“一码归一码,你不是公私分明吗?”
“我可从没说过。”陆应和直勾勾盯着她看。
“那也不开,我已经请你吃饭了,那么贵呢,足够报答了。”
“原来在意饭钱。”
梁宁希刚想辩解下,服务员却移步出现在桌前,他把最后一道菜端上了桌,确认了单子,接着给陆应和递了个眼色。
神神秘秘的。
她抹了下嘴,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一个小员工,不在意钱在意什么?”
“那我给你加薪?”
“真的?”
梁宁希心想哪有那么好的事。
陆应和笑了下:“假的。”
“切。”
“别的呢?想要什么?”
梁宁希觉得越来越奇怪了。
特殊的日期,还被询问愿望。
她隐隐有种预感。
“你不会今天约我出来是给我过生日吧??”
话说出口她才觉得这太扯了。
陆应和干嘛给她过生日?而且,怎么知道今天她生日?
但抬头一看,陆应和表情变愣了。
是那种被人戳破真相的愣神。
“不会真……”
还没说完,视线里,服务员推着推车从另一头过来。
店内音乐也不知是何时变得静谧舒缓的。
他把鲜花递给陆应和,再将蛋糕摆上桌。
蛋糕精巧,同色的翻糖玫瑰栩栩如生。
陆应和捧着一束曼塔,站在光下。
他回答:“嗯,被你猜中了,给你过生日。”
梁宁希惊讶地感觉整根喉管都被人掐住,一点儿声音也发不出来,直到一大束粉嫩柔丽的花被送入怀中。
“你……我……”
“梁宁希,生日快乐。”陆应和笑着说。
这一瞬间,祝福与音乐杂糅在一块,像在调色盘里被混合,调成温暖的明色。
陆应和的笑意落在她眼中,真诚的,让人心动的。
是洒在海洋上的金粉,随着海浪起伏。
“谢谢,”她终于能发出声音,“但是你怎么会知道……”
“十一月二十五,你的生日,写在简历里,”他说,一边插上蜡烛,“许愿吧。”
很奇妙,刚刚被捉弄的不快消失殆尽。
烛火摇曳,她闭上眼睛。
每一年她都会许下同一个愿望。
——希望今年会更幸福开心一些。
此刻却加上了:“希望他也是。”
她睁眼,吹灭蜡烛。
陆应和问:“许了什么愿望?”
“不告诉你。”她促狭一笑。
陆应和摇摇头,抱臂后靠,“本来还想帮你实现一下。”
梁宁希第一次觉得他傲娇得有趣,她切下蛋糕。
“寿星请你吃。”
蛋糕被推回去。
“你吃吧,我不爱吃甜的。”
“甜的多好?”她帮他撇下一半,又递送向前,“少吃点嘛,吃甜的才能高兴呢。”
陆应和看着她,还是接过去,但吃了一口又放下。
梁宁希“啧”一声,说:“不给寿星面子?那一会儿不帮你开车了。”
“嗯……那我找代驾……”
……
尽管如此说,吃完饭后,梁宁希还是承担起了做司机的重责。
她把打包好的半个蛋糕放在后座,接着坐到驾驶座上。
陆应和在楼上遇到了度假酒店项目的投资方,让她先下车库来放东西。
她从包里掏手机,想着知会张晓一声。
包深,手机卡在夹层里,摸到时才发现包底好像还有张硬卡片似的东西。
她一块抽出来,定睛一看,当即觉得自己蠢。
前两天,她还以为身份证丢了拼命在家找。
还好没去市政中心补办,她松口气。
正要放回包内,她看着身份证上的出生日期愣住了。——十一月一日。
于若芳说当年医院给她做出生登记时,护士错写了她的出生日期。
她已经习惯了,从小到大,她都会把所有对外文件或表格上的出生日期填写得与身份证保持一致。
所以,
简历上写的应该是十一月一日。
而不是,
十一月二十五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