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见
梁宁希几乎是窜逃回的家,那个吻还火燎一样的烧着她的唇舌。
在沙发上呆坐了半晌,终于将心绪平稳了下来。
她走向那扇可以清楚看清楼下的窗子,向下看,雨帘依旧,但已经无人。
她忽然又回忆起和陆应和的初见,那时候,没有料到他们之间会纠缠到今日。
……
记忆倒带至二零一六年。
五月中旬,气温转升,蝉鸣将将开始冒声,又到了庆南大学一年一度的毕业季。
毕业,一个听着叫人心喜的词,可实际上,只是让人以为逃离了火坑,接着又给予当头一棒。
深知其中滋味的大四毕业生们早不会掉入“毕业”二字的甜蜜圈套。
就业焦虑让他们焦头烂额。
梁宁希她们寝室也不例外。
就在上周一,庆大开展了一次高校招聘会,其间,梁宁希向几家公司投送了简历。
阳台的风顺着门缝溜进来,将她发梢吹起,贴到脸颊。
本就烦躁,她胡乱扎了把头发,接着继续整理一会儿要穿的灰色套裙。
寝室条件有限,她只能用手抻着裙子下摆,一面用夹板去夹起皱的地方。
有一处像是顽固分子,不断跟她较劲,她使劲按着夹板,也像在发泄情绪。
忽然,门把微转,紧接着吱呀一声,她抬头看,是张晓和李可——她的同寝室友。
她们都是建筑学院的学生,被分到末尾寝,只住了她们三人。
两人拎着刚从食堂打包好的鸡丁刀削面和一些零碎的生活用品从门口进来。
“怎么去这么久?”她问。
“食堂人多,排队等了一会儿,”张晓把面放她桌上,眼尖地发现她手上的裙子从未见过,上手摸了摸,“这裙子倒是挺好看的,有其他颜色没?”
李可正在一旁蹲着身子往柜子里放刚买的一些纸巾牙具,应声回头:“我看看……是诶,没见你穿过,新买的?”
梁宁希看见褶子终于消失,拔了电源线将夹板收起,接着随意扫了二人一眼。
声音因为感冒还哑着,“你们还真有闲心管裙子,我现在能通过面试就得烧香拜佛了。”
张晓努嘴点头,拍拍她肩膀以示安慰:“你也别太担心了,这不是还没毕业呢嘛。”
“是啊,还早,你别着急。”
一个两个站着说话不腰疼。
梁宁希整个人更加蔫巴。
她坐下来,用筷子戳了戳稍微有些坨了的面条,长长叹口气。
“你俩都有着落了,只剩我,能不急吗?”
张晓悻悻,想着转化下情绪,“你不是有你妈的面馆可以兜底吗?我可看了阿姨的朋友圈,最近要来庆南开分店?”
“啊?来庆南开?太好了,上次在海洲吃过之后我还一直想着呢。”李可兴奋。
“别说不着调的了,”梁宁希扒拉两口面往嘴里塞,又看了看时间,对着两人摆手,“不和你俩说了,影响我吃面的心情。”
最近,她连着面试了两家建筑公司,最后都以失败告终,今日是第三家。
于若芳确实也和她提过去面馆帮忙的事,但她从小就对设计感兴趣,一心只想找份专业对口的工作。
但这年头,三条腿的□□不好找,两条腿的本科生却到处都是,简直就像地里的杂草,一抓就一大把,就业前景的确严峻。
半碗面下肚,剩下半碗她实在噎不进去,索性收拾了起身,眼见时间差不多,她换上方才整理好的套裙,急匆匆出门。
庆南是个南方城市,一到这个时节,偏爱下雨,一旦下起来,就像几千串珠子一块儿被扯断,滴滴答答地没完没了。这一回也是连着下了好几日,今日难得停雨,但是天还阴着,太阳就像是被拖住尾巴,怎么也不从云层里出来。
由于是工作日,进了地铁口,人并不多,梁宁希从电梯下来时,提示屏上显示车三分钟后到。
有个小孩在站内疯跑,边跑边大笑,直直撞到她,却不以为意。
她把他揪回来, “道歉。”
小孩才不管她,摇头晃脑的,扭头就走。
梁宁希拽着他衣服的帽子,笑着,但眼里有火星子,“姐姐说了,道歉。”
小孩嗤地一声,手指将眼皮一扯,“老阿姨,略。”
老阿姨?她炸了。
于是蹲下来,保持与小孩的视线齐平,一字一句,语气低沉到谷底,“找——死——吗——你?”
小孩本来还很狂妄,此刻呆住了。
只见梁宁希又起身,拽着帽子的手未松, “谁家的小孩?”
她喊得大声,但因为声音哑,像杀猪叫。
“小孩走丢了,谁家的?”
一分钟后,家长按着小孩脑袋道谢,态度极诚恳,就差感恩戴德。
“没关系的,”梁宁希摆摆手对那家长笑,随后揉揉小孩头,“以后走丢了还要找姐姐哦~”
小孩快被吓哭了。
家长还在一边说:“别杵着呀,快跟姐姐说拜拜。”
小孩眨巴着红了的眼睛:“姐姐再见。”
“嗯,真乖。”
……
心满意足,梁宁希擦擦手进车厢。
找了个靠近车门的空位坐下后,看了会备忘录里整理的面试回答,接着闭眼连做了好几个深呼吸。
而心情仍是紧张。
这家公司算是她最后的希望。
如果再不成,她只能放弃,然后卷铺盖回海洲,做一个踏实的啃老族。
地铁到站的警示音在耳边滴滴响起,她立整地捋捋衣服,走出去。
进入面试场地,需要先登记填表。
表格里的人员名字在其上密密麻麻排列,梁宁希顿时有些瞠目。
她发消息在寝室群:“要命了,好多人。”
张晓和李可不知哪儿去了,等了半晌,也没给回复。
真是关键时刻一个也派不上用场。
接待的员工前来发派号码牌。
牌子递到她手里时,她看了眼,十号,很靠前。
等待的间隙,后方有人在小声交谈。
“听说没?陆亚的面试官很严格。”
“真的假的?我都没好好准备,别吓我。”
“我骗你干嘛?不过没事,我爸说他已经打好招呼了,我绝对能进。”
“切,你还真有福气。”
……
梁宁希第一次见走关系如此堂而皇之的。
她回头去看。
俩人还没停止交谈,是一男一女。
男人正是刚刚显摆“绝对能进”的人,胸前的号码是九,恰排在她前面。
“干嘛?看什么看?”
女人很暴躁,或许也是受了男人刚才那话的影响。
梁宁希掠过她眼神摸摸脖子,视线后探,一边碎碎念:“哎呀,怎么还没来?”
男人制止女人,“干嘛呀,人家找人呢。”
很快,有人到场地喊号。
面试是两人一组,她和男人自动划为一组。
男人很友好,在门口,把脑袋上的卷毛微微拨了拨,对着她轻轻来了句“加油”。
她皮笑肉不笑地做表情,接着也回他一句。
……
走进去,依旧是与前两次一样老套的开场,原本梁宁希该是得心应手的,可这嗓子今日却给她拖了严重的后腿。
信心已然动摇,轮到对男人提问,她更心慌。
—— 不是预想的“草包”人士。
国内知名985毕业,在各项设计大赛上获奖颇多,谈吐也比她严谨流畅。
庆南大学虽然不差,但也只是个末流211,和身边人一比较,可以说是相形见绌。
她更没了底气。
最后,结束面试,依旧是让他们回去等消息,一周后给通知。
晚上,她失眠,辗转反侧,整夜未睡。
张晓第二天见她吊着两只熊猫眼时被吓了一跳。
“你去做贼了?”
“滚……”
焦心了一周,面试结果终于出炉。
果不其然,全在意料之中。
梁宁希反复确认了好几遍,名单里没有她的号码,倒是那九号,确在名单之上。
她嗤之以鼻,完全将脑子里对男人的好印象抛诸脑后,连带着对陆亚建筑的印象也变得不佳。
张晓问:“还打算继续面试吗?”
“不,再面我是狗。”
“行,支持你,我今天要去台里报道,下班了请你吃好吃的。”
梁宁希没给回复,张晓只当作她默认了。
然而,下午从电视台回来时,梁宁希连人带行李箱已经不见。
她打电话:“人呢?”
“上厦。”
就在昨晚,梁宁希刷到上厦的椰林海,云像在天空被溶解,粉紫色的天连着海平面,如梦似幻,美得不可方物。
当下她即买了出发上厦的高铁。
——如果面试通过,那么就把这次旅行作为奖励,如果没通过,就当作散心。
海洲到上厦,七个小时的行程,这样说走就走的旅行让她累得够呛。
到酒店时,天色已暗,她随便点了份外卖将就着填饱了肚子,接着睡下。
她没打算像个观光客一样将足迹踏遍上厦,来这儿,只是为了看日出。
凌晨四点,闹钟丁零作响。
或许是起得太早,她脸浮肿得不像话,脑袋也昏昏沉沉。
顾及不上打扮自己,架上黑框眼镜,套上相机,她便这样出了门。
椰林海距她定的酒店并不远,她徒步前往。
雾蓝蓝的天,一丝星光也不见,倒是一轮月还倒悬在上。
打开天气预报,幸好,的确是晴天。
她走两步便打一个哈欠,眼眶里糊满了泪水,挡住视线。
天色本就黑,走到进海滩的那个栅栏门时,她不小心撞上一个人。
梁宁希摸着额头说对不起,男人说没关系。
人走了后,梁宁希还摸着额头,总感觉撞到什么硬物,很痛。
接着揉掉眼眶里的泪水,回头看看。
她对帅哥的洞察力很高。
个子挺高,一米八多?
可惜没看见脸。
她想想算了,万一很“恐龙”。
进入海滩时天光还不见,四周昏暗,从耳边灌进来的只有沙拉作响的潮涌声,眼前所见的海是一片乌黑。
她实在走得累了,放弃了要走到最佳观景点的想法,干脆席地而坐。
按照气象显示,快到日出时间。
果然,没一会儿,天色在她的眼前渐渐亮起,云层内泛起虚光,朦朦胧胧,太阳的身影将见未见。
她稍退后而坐,执起相机。
这时,已能够凭肉眼看清四周所有景物,取景框里,掠过一对正拥身而吻的情侣。
她啧了声,
辣眼睛,肉麻。
远方的粉紫色云团越溶越大,渐渐地,云层被扯破一个口,一道金光倾泻而出。
她按了好几下快门。
等太阳完全出现在海平面之上,她放下相机,才发现,每一张照片里,都拍到了一个相同的身影。
她向远处看去,一个白衣短发,只身孤影的男人出现在视线里。
梁宁希收回目光,再回到照片上,她放大,一张平和而又稍显淡漠的脸,鼻子上的是痣?
鬼使神差之下,她莫名想要确认,于是重新抬头端起相机。
似乎冥冥之中有什么在牵引,他真的转过头来,向她的方向。
一声快门音响起。
她迅速扭头,装作若无其事。
而这次,拍清楚了他的脸。
鼻子上的确有颗痣,不大不小,在鼻背靠右的位置。
再向上移,到眼眶位置,她蹙眉,放大照片,仔细查看。
真的是泪珠。
——为什么哭?
琢磨的间隙,天光大亮,再抬头时,人早已不见。
……
栅栏边,陆应和靠着墙接电话,眉头微皱。
“被人撞了下。”
“行,那我今天给你送过去,你看看能不能修。”
他挂断,看向手上的金圈戒指,依旧挂在黑绳上,只是瘪进去一块。
啧,挺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