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朗月华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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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南那座交易所起名“朗月华庭”。

    还是贺昭向晋军讨来的名字,说是起名字还是要找读书人。

    贺昭坐在窗边看着烟雨茫茫的江南,看着如蛇走形的过街高桥,以及斜倚在河边如妙女般窈窕多姿的杨柳。

    许多人许多事在他脑海里如走马灯似的一一闪过。他想着不能埋没了晋军,想着自己从国相府出来后也许多年没有看到那么多人们扎堆来他做生意的地方,也想起了当年在暴雨里坐车来接他的周舒瑾,以及那句欢愉的谈话“这场暴雨来得及时,帮了你不少”。

    恨卿或我,终不是我与卿。

    贺昭既伤心又气恼,把账目扫到一边,仰躺在椅子上闭目养神。

    过了一会儿,贺昭察觉有人打闹着进来。

    原来是飞雲和他那位老朋友欧阳旭。

    “哥!”飞雲把人打发了,喊了他一声,拉开椅子“哐啷”一屁股瘫在上面。应该是刚刚从子弟兵府回来,身上的军装还没换下,“咦?你头发怎么了?”

    “染的。”

    “还挺有个性!”

    “朗月华庭”是他们唯一可能正式见面的地方,飞雲没事就往这跑,惹得飞姥爷一阵惊喜,还以为祖坟冒烟了能让飞少爷浪子回头。

    飞雲闹出一身汗,拖着椅子拎着领口凑在窗边吹风,脑袋磕在窗楞上,早就习惯了贺昭面对他的沉默和无动于衷。

    他像只树獭窝在那里。

    贺昭就在另一边看账本。他的生意越做越大,需要打点的人物也越来越多,小到刘客雨、刘高宇,大到江南各州城主和小将,他都得保持联络和分红打点,不敢有疏懒怠慢之意。

    飞雲散了热气,趴在桌面上看着他。飞姥爷其实也给了账目给飞雲看,可他就是还赖着不想动,手里抓着的那只笔悠哉悠哉地点着桌面,好像也在打瞌睡似的。

    账目有什么意思,没有他哥半分耐人寻味。

    贺昭被盯得不耐烦,抬头迎上他的目光。

    飞雲倏地把目光转移开了,刚刚还盯得明目张胆,但贺昭一旦认真来面对他,他又怕得很,很难说清楚被贺昭注视着的感觉。

    贺昭冷冷地回盯了他一会儿,还不是单纯地盯着,而是上上下下打量了几遍,盯得飞雲喉咙发紧还有点心里发毛。

    有一只蝉被雨打昏了头,跌进窗口。

    飞雲伸手拿过一个空的玻璃杯,快速盖在它上方。

    玻璃杯里瓮声瓮气地炸开了聒噪的蝉鸣声。

    飞雲霎时间就把那点不自在抛到脑后了,得意洋洋地朝贺昭邀功似的挑了一下眉头。

    我厉害么?我动作多快!

    贺昭瞧着他手心里的那只嫩绿的蝉。

    “熏了很好吃的,只有一个,要不,你尝尝味”飞雲讨好地勾住贺昭的肩膀。

    贺昭不是没吃过知了,只是没吃过绿色的,也不喜欢吃,这种颜色看起来像有毒:“能吃的是刚爬出来的知了猴,这个不能吃。”

    飞雲霎时间和他对上眼,被他眼里的克制败了兴致,抬手把知了放回杯子里,扯过飞姥爷的账目。

    真是感天动地的举动。

    过了一会儿,屁股长钉子的飞少爷忽然说听到外面什么小贩在吆喝,出去买了两碗解暑的凉皮回来。

    外面风雨不减,枝桠摇晃。

    飞雲抹了一把湿掉的头发,坐下把自己碗里的香菜、葱都挑了出来。

    一直不说话的贺昭瞥了他一眼:“还挑?”

    “啊?”飞雲吓了一跳,把筷子上还没来得及放下的香菜放进嘴里,“其实我也可以吃的。在军队里我不挑的。”

    贺昭看着他因为不喜欢香菜的味道嚼都没嚼就咽下去了:“……”

    其实他的意思是,过了那么久,还是不喜欢香菜

    因为语气可能太冷了,一惊一乍的飞雲想都没想就不敢再挑。

    眼看飞雲认命似的要把刚刚挑到另一个碗里的香菜吃掉,贺昭伸出筷子挡了挡,自己夹走。

    飞雲愣愣地看着他。

    贺昭把香菜混在凉皮里一起吃了。

    飞雲半晌没说出话来,开口第一句就撂了筷子:“我说我不挑!”

    这什么莫名其妙的胜负欲!

    贺昭:“我吃了,不乐意顶多让你在我碗里再挑几下,飞少爷最会挑香菜了,渣渣沫沫都能挑出来。什么毛病。”

    飞雲被噎了一下。

    吃完凉皮,飞少爷终于死心塌地地看起了飞姥爷的账目,勾了几处打电话去落实。

    贺昭掀了掀杯子。

    嫩绿的知了慢慢吞吞爬了出来。

    飞少爷余光瞥见他,伸手打了个手势,让他小心别放了自己的知了。

    贺昭垂下眼看着知了。

    飞少爷匆匆打完电话,喜出望外地坐到他对面:“太可爱了你不舍的吃可爱不是有我么。”

    贺昭听到这句话,恨不得立马就抓起来放进嘴里吃给他看。

    飞雲的皮肤又白,眉眼带笑,恰如画纸上几分浓墨重彩又明朗的少年色彩。

    风雨从林梢吹过,撩动了窗帘的心思。

    飞雲被他盯了几秒,忙躲避开他的目光,又直率又不安分,还他妈要命的胆小。

    后来飞姥爷也到了。

    贺昭便拿着账本跟飞姥爷谈话去,等他与飞松晗见完面出来,依旧是飞雲送的客。

    七月的天说变就变,外面的天色很快又乌黑下来,雷声轰鸣,豆大的雨就砸了下来。地面被砸起薄薄一层沙土,很快就被水浇了下去。

    “哥,你等等!”飞雲道,转回去拿把伞送他到车边。

    尽管伞足够大,但还是免不了被雨浇到了身上。飞雲的脸上甚至带着些晶莹的水珠。

    飞雲正要给贺昭开门,忽然动作一停,眼里填了清亮的笑意:“欸!我这时候就该说——哥!干脆别走了!”

    贺昭只做玩笑听。

    飞雲真松开手挡住门:“干脆不走了,雨那么大。”

    雨那么大,我人都到车边上了,还不赶紧让我上去

    贺昭勾勾手指示意他让开:“贺里闹着要找你,我是一定要回去的,你要不要赏脸来一趟?”

    飞雲只得给他开门,自己上去了,上了车找了块毛巾擦擦自己淋湿的半边手袖。

    贺昭瞥见了:“淋湿了”

    “没事,一点点。”飞雲道。

    贺昭从驾驶座后拿了件干衬衫给他:“这种天气,出门要备着。”

    飞雲:“新的”

    贺昭:“我的。”

    飞雲:“那算了。”

    “你还嫌弃不成”贺昭冷淡道,“嫌弃可以。你现在就开门下去,回你爹的交易所换去。上来干什么?”

    飞雲在衣服里垫了层干毛巾,把他的衣服放回了原处:“倒不是嫌弃。别人的我倒无所谓,但你的例外。”

    “我的特别脏”贺昭道。

    “不是。我对你的感情都跟别人不一样,你不认可,我不能随便碰你的东西。”飞雲道。

    飞雲就是这样,说卑微吧确实有点,说傲娇吧那逼事儿简直可以养活一大批说书人。

    贺昭像被谁堵了嗓子一样,总想说什么又说不出来:“……”

    这时候飞府管家发来消息:“少爷,姥爷说送客送到自己家门口外面就行啦,不需要每次都送到别人家门口的。回头还得别人送你回来。”

    飞雲:私交,少管我。

    毛毛蹲在位子旁边开着门的宠物笼里。贺昭习惯地抱着它,喂它吃点肉。

    飞雲没说什么,跟贺昭回到枕风十里给他打伞。

    贺昭让毛毛先进屋,回头看了一眼站在屋檐下自动避嫌准备走的飞雲:“雨那么大,没什么急事的话等雨停了再走。”

    飞雲笑笑:“你留我我会误会的。”

    贺昭:“误会怎么了?有什么好误会的几年了,我们把话摊了又摊,鸡蛋都摊成了饼,还有什么不明白”

    飞雲:“算了,雨小了,我能回去。顶多回去给你报个平安。”

    自从明确贺昭的念头后,虽然还是忍不住趁贺昭放松的时候靠近他,蹭蹭在他身边的快乐,但每当贺昭表现些包容的善待时,飞雲又迅速地缩回去和他保持距离。

    飞雲知道这段感情没有可能,不想在贺昭的善待中生出一些不切实际的奢望,然后又面对失望。每当他主动走开的时候,心里就像被一根无形的绳子勒得生疼,一头系在贺昭身上,自己走得越远扯得越疼。

    就算他表现得再自然,贺昭其实还是能察觉到他的难受,每次都会默默看着他走开的背影。

    飞雲不敢回头,怕一个回头又在贺昭面前失态。他已经不是未成年人了,不能再在贺昭面前丢盔弃甲那么狼狈那么荒唐了。

    飞雲将外套一掀,支在头顶就要往车里去。

    贺昭伸手拉住了他:“伞。”

    飞雲心里猛得缩了一下,隐隐生痛,手臂就像被烫了一下般挣开来:“欸知道知道,别碰我。”

    贺昭的眉头皱了皱。

    飞雲还是没拿他手上的伞,就这么快步走向车子。

    雨其实还没有偃旗息鼓的模样,不到几步路飞雲就会浑身湿透。

    “你何必这样为难自己”贺昭放缓和了声音。他等这位少爷回心转意等了这么久,软硬皆施,一点效果都没有。贺昭都快失去耐性了,他已经没办法再对这个浑身湿漉漉的可怜又傲娇的少爷表现冷淡。

    飞雲浑身都是冷的,低声说:“我尽力了,别开口赶我。”

    贺昭咬紧后牙槽,狠了一半的心再听到这句话后酸软下去,一点力气都狠不起来了,只把手里的伞交到他手里,自己站回屋檐下。

    贺里一手撑着伞一手拽着书包从小巷口跑进来。同学给她编的细长细长的麻花辫随着她的奔跑在空中起伏。

    她跑得快,一路水花四溅:“哥哥!飞雲哥!”

    贺里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几个月不见,个子蹭蹭蹭往上长,眉眼也长开了些,青涩秀气,被雨水沾染上更显得清丽可人。

    飞雲有些愣神。

    贺昭也愣了一下。

    她像上学前那样张开手挂在飞雲脖子上,带着他转了半圈:“我跟你讲!老师给我上了很多课,但我觉得还是没有你讲的多!他们不知道什么是三生教育,你知道!你什么时候还来给我补课!”

    飞雲颇为顾忌地看了贺昭一眼。

    小时候也就算了,如今贺里已经有姑娘模样,贺昭是不赞成有人这么随便跟她有肢体接触的。

    果然,贺昭本来踏到屋子里的半步缩了回来,重新站在屋檐下,不打算走了。

    “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飞雲说,“就是这样所以你才要拜访许多老师。”

    “哥哥!”贺里放开飞雲,拉起贺昭的手臂,“给我点钱,我带飞雲哥出去吃饭!我发现这儿有家酒馆的桂花糖糕最好吃!”

    飞雲以逸待劳地看着这两兄妹,微微发笑。

    贺昭也笑了笑,掏钱给她。

    “开玩笑而已。”飞雲说,“小妹跟我吃饭,我还能让小妹买单么。”

    “也是。”贺昭真的就没打算给他们拿钱了,“飞雲,你去跟贺里吃顿饭,吃完饭抓紧时间回来这儿,你俩直去直回注意安全不要在别处逗留,更不能在外过夜,我有一样东西想给你。”

    “不要,我不要飞雲哥请客。”贺里说。

    贺昭困惑地看着贺里。

    “多不好啊,是我提出来想带他去吃的。”

    你是不知道你亲哥有更好的东西想给飞雲哥。

    如果你知道你亲哥将要在飞雲哥身上砸多少钱,你就不会介意吃他一顿饭了。就是剖开肚皮装进去,你也绝对吃不回一个零头。

    贺昭吸了口气,还是把钱递给了贺里。

    飞雲正要阻拦。

    贺昭开口说:“这钱呢,我是给你了,你爱请客就请客,你爱买点什么别的你自己看着办,我不知道你怎么想,你自便,行吧?”

    贺里眉开眼笑。

    贺昭叮嘱:“另外,飞雲伤刚好还要忌酒。至于贺里,我不在场你就不准喝。”

    “好好好,第一条,早去早回安全第一。第二条,不喝酒,不违纪不犯法安分守己。”飞雲应着,“我好歹是她长辈,我看着她,心里有数!”

    “你俩也就半斤跟八两。”贺昭说。

    两人叙旧,一直在外面吃吃喝喝到了傍晚时分才回来。

    贺昭也不急不催,穿着无袖的白色老头褂和咖色中裤坐在门前看账目等他们回来。

    门口的灯光劈头盖脸照下来,年轻人匀称且肌肉量适中的身材、好看的皮肤光泽和流畅清晰的肌肉线条照得清楚。

    他穿着随意,却也清爽顺眼,就在那里闲敲棋子落灯花似的坐着。

    “哥哥!你闻闻香不香!”贺里把一束花凑到他鼻子边上。

    他弹开从花瓣掉落到本子上的水珠,摸摸贺里脑袋上的雨珠:“好了,进去歇会儿,收收心做功课。”

    “哎呦!你好扫兴!”贺里说。

    “我跟你飞雲哥要出门处理一些事情。”贺昭眼神一定,笑着说,“等等。居然是玉兰。玉兰花凋得很快,这束还很好,去哪里现摘的?”

    “多了去了!我家花圃里就栽了一院子。”飞雲说,“路过的时候我带她进院子摘的。你喜欢的话我也给你摘。”

    “我也就看一眼图个新鲜,不喜欢保养花这么娇贵的东西。”贺昭说,“上车,我们去一趟核舟据点。”

    “嗯?什么事?”

    “去了我自然交代清楚。”贺昭说。

    核舟据点的负责人张德一看是这两位稀客,正要热情地招呼,却发现两位的脸色还有些不自在就不敢吱声了。

    贺昭径直走到核舟据点地下室里的一个水池边。

    飞雲困惑地看着水池。

    贺昭拿起旁边一个大盆子里的肉默撒了些在水面。随着一阵“哐啷哐啷”的铁链拖动声,水面开始搅动,有个面容姣好的鲛人游了上来。

    贺昭勺起肉沫喂它吃了几口,用指腹擦了擦它的嘴角。

    飞雲上一次接触鲛人还是童年,便蹲了下来也勺了些肉沫喂它吃。

    鲛人懂事地蹭蹭贺昭的掌心,也来蹭蹭飞雲的手心。

    “怎么样?”贺昭坐在一边,笑着问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

    谁又能朝一个充满爱心的贺昭发脾气呢?

    不明就里的飞雲困惑地看着他:“挺好的。不锁着它就更好了。”

    贺昭便笑:“只要你说一声,我就给它松绑。”

    “那还锁着干什么。”飞雲道。

    他话音一落,贺昭就给鲛人松了镣。

    “喜欢吗?”贺昭温和地问。

    “它又没做什么错事,为什么不喜欢?”飞雲不解道,看着恢复自由的鲛人在那里戏水,“你看,它这样多开心,这样多好啊。”

    “送你。”贺昭道。

    “真的?”飞雲睁大眼睛。

    “我骗你干什么?”贺昭道,“你好像是去年还是今年成年来着,正好,算成年礼了。”

    “谢谢。”飞雲拍拍水面,朝那鲛人招招手。

    那鲛人便亲近地游了过来,乖顺地把下巴放在他手心上。

    “你家乡在哪?或者想去那片海域?”飞雲笑道。

    “南海。”那鲛人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新主人了。

    “这样吧,我晚些时候带你过去还你自由。”飞雲道。

    那鲛人有些错愕地看着他,嗫嚅道:“自由?”

    贺昭也愣了一下。

    “对啊,你想游哪去就游哪去。”飞雲道。

    贺昭十分意外:“什么?”

    飞雲回头看了他一眼:“怎么?”

    贺昭:“那是我给你的,你就这么放了?”

    “从第一次亲眼看到鲛人开始,我就一直想要条鲛人,然后亲手放生。”飞雲道,“怎么?你想反悔?”

    贺昭一言难尽:“”

    “多少钱?我还你。”飞雲道。

    “不用。”贺昭忙道。

    “那不就行了。”飞雲又低头看那鲛人,“你叫什么名字?”

    “我没有名字。”鲛人道。

    “那行,我也不给你取名字了,反正很快就只有你族人会叫你,除此之外谁都不知道怎么把你叫住了。谁叫你你都别搭理他们。”飞雲道。

    这可是一百万。

    贺昭无奈道:“我送给你当老婆的,你这就放了。”

    贺昭是想着他不一定就是喜欢男生,好让他跟鲛人培养感情,然后鲛人自动分化为异性,就万事大吉了。

    飞雲的笑脸僵住,簌地看了一眼贺昭,脸色已经阴沉下来,连道理都不说了,直接伸手把装着肉沫的大盆往贺昭那边一掀!

    贺昭不曾想这位徒弟脾气这么大,忙闪开了。

    且不说个人感情的事情,单单是囚困一个活生生的鲛人占为己有,飞雲也无法接受。

    飞雲一声不吭地探手摸索着,想找点什么准备打架。

    这破地下室什么也没有。

    飞雲的目光顿在地下室的一张人工拼成的石桌上,伸手一搬,卸了桌面朝他劈过去!

    随着震耳欲聋的一声巨响,石板撞碎在贺昭的飞爪钩上。

    贺昭呛了几口石灰,不得不妥协:“放吧放吧,你喜欢就放吧,你的人你怎么做都行。”

    飞雲脱下一件外衣裹住那鲛人,打横抱了出来往楼上走:“那还等什么,我今天就放,你开车。”

    贺昭自知拗不过他,只得又开车带他去海边,坐在沙滩上看他坐船去到比较深的海区把价值百万的鲛人给放生了。

    不仅如此,他那徒弟还从兜里掏出了一袋不知什么时候打包好的肉沫

    贺昭不得不承认,他还是太小看这位徒弟了。

    飞雲心满意足地回到岸上,朝他一招手:“走吧,我给你开车。”

    贺昭叹了一口气,躺在沙滩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什么?你碰到我算你好运了。”飞雲朝他脚上踢了踢沙子,嘟囔道,“别不知道珍惜,改天你求都求不来第二个飞雲。”

    贺昭闭上眼:“坐坐,难得这里那么广阔,回那边狭窄的地方,你又该放不下了,杨阳看你脸色不对又得骂我欺负你。”

    飞雲站了一会儿,见他没有要起来的意思,只得坐下了。

    这时已经到日落时分,咸湿的空气里已经有几分寒意。

    雨后天晴,天边那轮橘红色的太阳上烧云霞,下燃汹涌的大海。

    天地都染上了灿烂的红色。

    “我那么凶,你怎么能看上我。”贺昭道。

    飞雲的胳膊撑在身后,只在那里吹着海风,过了一会儿偏过头看他,在落日余晖里笑一笑:“是我欠。”

    贺昭:“你这话说得跟找茬一样,我一听就起火。我好好跟你说话,你能不能别这样。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好好珍惜。”

    风很大,吹得飞雲微微眯起眼了,眼里那点沉思却像在那小小的地方发酵起来,越发让人品味。

    “再说了,你们这边又没有什么条件支持。你怎么说服自己”贺昭道。

    “我那不是喝酒了吗?换别的时候,我不也没让你察觉出来么。”飞雲道。

    “你以前是不是很有经验?那么能忍。”贺昭问,“又不带顾忌。你家里人什么的,你想都不带想的。”

    “你怎么知道我就没有顾忌了,我第一次!你能不能有点”飞雲的脸色僵了僵。

    贺昭意外地看着他。

    “再说了,我喜欢我的,又不会亏了谁。”飞雲顿了顿,认真道,“反正我谁也不会亏。”

    就亏了自己。心里的难受都积攒着,忍着,化作一道心里的伤疤。

    贺昭收敛笑容,默默而柔和地看着他。

    贺昭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目光看过枕风十里的任何一个人。

    飞雲伸手挡住他的目光。

    贺昭:“干什么?”

    飞雲:“别这样看着我,我哭出来很丢脸。”

    贺昭笑了起来:“哭什么哭!”

    “委屈。”飞雲憋出两个字。

    贺昭:“”

    “飞副将,”贺哥的声音带着些叹息,“飞家给你提供一个那么好的平台,多的是闪闪发光的人,你也得把眼睛擦亮再出门。你看你,相貌堂堂,一表人才,首富独子,官家副将!那些人,随便你挑了。你非得往水沟里看星星,还非得往里面捞星星!能捞着什么!挂在天上的才是真的星星。”

    飞雲收回目光,依旧往后撑在沙滩上看着水天交际的地方。他穿得单薄,领口被风打开了,风吹得很冷,但他没有管。

    “蟪蛄不知春秋,蜉蝣不知朝暮。人生苦短,及时行乐。”飞雲说,“喜欢就是喜欢,我不想多话。”

    贺昭有点诧异,扭头看着他:“别的不说,你还挺够慷慨的。”

    “祝你幸福吧。我过个几年也能好,那时候无论好不好,我都打算去北边充军了。”飞雲的声音有些惆怅,“我想看看别的地方,或者考虑去看看北边的沙场,在北边跑马。”

    贺昭默默凝视着他年轻的侧脸。

    飞雲不是真的舍得下他守护了那么多年的江南,也不是真的能忍受在没有欢声笑语的雪地上跑马,他只是不想再触及那个在他成年之际留下的隐隐作痛的伤疤了。

    这样的飞雲能让贺昭心里生起一阵疼烦。

    贺昭闭上眼:“其实,不必要离开江南,你只要离开枕风十里。”

    飞雲那边没动静了。

    贺昭一直阖着眼睛,他可以想象出飞雲的反应,不想去看,不忍去看。

    海风把寒意都吹进他的心里了。

    直到飞雲说:“天快黑了,回去吧”,贺昭才睁开眼和他回到车上。

    飞雲驾车回枕风十里。

    当天晚上到了离开的时候,飞雲坐在平日里工作的位置上看着他:“哥,我不来了,不用给我留位置了,床位也拆了吧。”

    贺昭没说话,只吩咐杨阳拿来黑白花蕊的一半解药。

    只给一半解药,是让飞雲不把留在这里所看到的生意透露出去。

    杨阳见状,知道那件只有他们两人知晓的事情已经没有办法谈妥了。

    飞雲把解药吞下去,转身往外走。

    虽然不是过年,贺昭送他出门的时候还是在他口袋里塞了红包。

    飞雲神色淡淡地看着他,眸光却在黑夜里闪动着。

    贺昭的手从飞雲的口袋抽离。

    待坐骑来到,飞雲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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