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好
贺昭牵着一头驮着许多丝绸的骆驼走向一个帐篷,丝绸之下卷着人皮。
十三盘不活江南,来求教贺昭。贺昭叫他与自己合作——南货北运,北货南运,把手上其他的生意放一放,等风头过去了再说。
“做黑市的生意,最好走黑白两道。”
他与赤漠的妖怪做了买卖,然后与车队扎起自己的帐篷,安顿好大小事务之后坐在篝火旁饮酒暖身。
与此同时,他发现水源处的鱼竟特别肥美,就借鱼泉绿洲和就近雪山的优势养了好些鱼苗,在附近开了自己的客栈,做了一手赤漠难得的鱼特产,其中又以金黄酥脆的炸鱼最为出名。
客栈与鱼相辅相成,客人有为客栈来的,有为鱼来的。
生意混得风生水起,正所谓情场失意职场得意。
就在他昏昏欲睡时,有只绒毛丰厚的猫在荒漠里远远地看着他,耳朵直立,眼睛炯炯有神,目光机警。
贺昭以为是荒漠猫,细细看来又不太像——这只猫的毛色全无荒漠的色彩,反而是黑底白纹的。他扔了一条炸鱼过去,枕着手臂以逸待劳地与那只猫对视。
还好不是。荒漠猫比其他的猫要孤僻残暴多了。
那只猫不稀罕他扔在地上的食物,只站在原地。
贺昭下地下室剥皮,三更半夜出来的时候看到它窝在沙子里睡觉。他游牧营业,它也总能找到地方。
它关顾了好几个晚上,就这么静静的,与他相安无事。
有多事的属下拉弓去射它。
它躲得快,而且记仇,事后趁着那人呼呼大睡时跑到了那人面前扇了他几巴掌。第二天,那伙计顶着脸上几道血痕来到贺昭面前。
贺昭发笑:“没事你惹人家做什么!闲得发慌是吧。它就看看,来了有些时候了。”
那天晚上,猫按时出现在沙漠里。贺昭试探性地叫唤它。
就在猫决定靠近他时,属下朝它掷了块石头。
石头打在了猫咪的腹部。
猫疼得呲起了牙,扭头看了一眼那人,又看向贺昭,还是在缓慢地拉近距离。
贺昭:“扔石头的别扔了,干点别的事去。”
“它不会要追咬你吧?”杨阳说,“看样子凶得很哦。那神态跟老虎一样。”
“你睁开眼睛看看,这哪能一样。”贺昭蹲下身一边逗着猫,一边用手掌拍拍地面示意它走过来。
那猫果然走到贺昭面前了。
贺昭把它抱起来,递块肉给它吃。它检查了很久终于肯吃一点。
“哇哦。”杨阳吃惊,“你可以啊。”
“毛色还不错,不是娇生贵养就是擅长捕猎。应该很野的,怎这么亲人”贺昭翻了翻它的毛查看刚刚被石头打到的地方,“下手那么重,野外不比圈养,受了伤容易死。”
“就你觉得它亲人,你看看吕平君脸上那几道疤。”
“我也要摸。”贺里朝它伸出手,摸了摸它的爪子。
猫的爪子比较敏感。
它装模作样地吓唬了一下贺里。
“留神。还是野了点。”贺昭看到那只爪子上秃了一小块,留着一道细长的疤,眼熟得紧。
那猫在贺昭身上蹭了蹭气味,舔了舔贺昭的鼻梁,身姿矫健地跳下地走了。
贺昭拍拍空了的手掌,瞪了杨阳一眼:“就你会说话。”
杨阳:“就一畜生,哪能懂啊。”
那条疤在贺昭眼前挥之不去。
周舒瑾。
跟周舒瑾断了联系差不多三个月。他渴望与周舒瑾的接触。
周舒瑾的原形也是猫科类动物。
贺昭想到最后断崖式冷淡下来的日子,胸口就闷痛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他正要喝酒,就看到有信号弹在距离自己不远处的沙漠里升起。
黑市有人在赤漠迷路了。
贺昭拉着一头栓了铃铛的骆驼:“我去看看。”
“要不要跟多两个人”
“不用。就这点路!在这等着就行。”贺昭背了些馍馍、炸鱼和水往那边走去。
“沙漠路弯,看得近,走起来累死你。”
贺昭嫌他哆嗦:“累死了就地埋。”
走了五六里地,终于看到前面有篝火和临时的帐篷。
骆驼的铃铛声悠悠扬扬的,在猛得停下这一瞬间变得紊乱,然后微弱了下去。
周舒瑾穿着白色长袍就在篝火旁边坐着,跳跃的火光映照在他的脸上显得他更加唇红齿白面如冠玉。
让人想起苏州那可口的水晶糕。
贺昭的脸顿时红到了脖子根。
贺昭想说话,张了张嘴几次三番发不出声音。他清了清嗓子,咳嗽声也是哑的。
周舒瑾抬头看着他:“好久不见。生意兴隆吗?身体健康吗?”
先生今天穿着一件用黑布缝制的男式长外衣,长度过膝、宽袍窄袖、衬有里子,对襟、无领、无扣,袖子上绣有西域风情地飞禽走兽图案,腰间系着一根嵌着红玛瑙的蓝黑色腰带,看起来低调而硬挺。
贺昭本来平息的怨愤和委屈开始翻腾起来,他都已经把所有的决定权都交给了周舒瑾。
就是这该死的家伙,让自己这么不痛快!
他还是没有对别人责备过周舒瑾。
周舒瑾也始终没有公布过一句不利于他们感情的话。
周舒瑾没有等到他的回应,干坐了一会儿站起身走到他面前,尝试去拉贺昭的手:“贺昭。”
贺昭背过身把骆驼栓好,喑哑着声音:“你可真有本事。”
周舒瑾揽住他,呼吸都紧张得颤抖起来。
他就不动弹了。
周舒瑾把一条手臂放在他背后,弯下腰,另一条手臂放在他腘窝处,就这么把他打横抱起来。
贺昭不习惯,但也没有说话,一只手还拉着骆驼的缰绳。
“最近有只猫常常在夜里走动。”贺昭说。
“是我。”
“你来做什么?”
“贺昭,是我做得不好,只能悄悄来看看你了。”
贺昭:“石头打在你身上了。”
“不要紧的事。大不了我挑个时间再去扇他几巴掌。”周舒瑾从他手里拽开骆驼的绳子,把他抱进了帐篷,“我总怀疑你并不那么爱我,至少不像我对你那样。我会自乱阵脚,我的脑子像涂满了浆糊!可你这时往往稳重自持。从前这样的情况我往往是柔情似水的、敏锐聪慧的!不过我又常常能察觉到你确实是爱我的,因为那种感觉我并不陌生——我见过太多这样的人。只是……你表达不出十分之一。”
妈的,他在胡说八道什么。
谁稳重自持。
贺昭好笑地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告诉他:“你疑心太重,至少在我面前。难道是因为我不像你以前的追捧者一样寻死觅活?舒瑾,这一点都不健康。你知道我半年后要面临什么吗?半年后要再分盘了,我把不住鱼泉,我就要流落街头了!那时候我就被迫吃不上饭了,有饭不吃和无饭可吃那可差太远了。在那以前,我至少要身心健康头脑清醒,避免有人夺走我的生意。你不会想我乞讨到你门前来证明我爱你吧。如果你这么想,要么你疯了,要么你就压根就并不在意我的死活,你只是要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追求刺激而已。”
周舒瑾孩子气地、十分痛心地逗趣他:“那你能不能原谅我那些自私的念头,因为我现在变得蠢极了!”
贺昭笑了出来:“不不不,哪有人这么说自己的。”
人们只是需要一点时间把习惯戴在脸上的面纱摘下来。
虽然贺昭不能知道周舒瑾在他这个年纪的时候是什么样的,但毋庸讳言,他不乏轻佻,浅薄,享乐主义的一面,也有虚浮在半空的时候……
贺昭皱紧了眉头。
可那不是全部的周舒瑾。
自己爱他。
尽管在某些地方,这是严格的禁忌。
他在朦胧光线里凝望着周舒瑾的脸,不禁伸手去触碰他的脸庞,想起那天他端着醒酒茶去见周舒瑾的场景,心跳一下子恢复到当时的速率——因为这时的距离更近,他觉得心跳只有过之而无不及:“你真的感受不到?”
周舒瑾不知道他在问什么,目光里带着疼惜和迷惑不解,他亲吻着贺昭,替他松开长衣,抚摸他的头发。
他第二次拜访小巷时,他的先生还不怎么认识他,自己坐在门口发愁,头发被风吹起。那时他就觉得先生的头发很好看。
当先生一边思考着一边注视着他时,他又觉得先生的眼睛很好看。
当先生因他胡思乱想而微微发笑时,他又觉得先生的嘴唇和脸庞是玉砌的。
他们的身体跟心跳都在跨越距离,想要融合在一起。
彼此的皮肤和呼吸都具有致命的吸引力。
“先生,你有点害羞。”周舒瑾好玩地说。
贺昭哪里还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