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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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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乎所有人的意料,喻长行这个楚王当得相当游刃有余。

    原本京中世家无不忌惮他亲王的身份,背地又议论他出身乡野难登大雅之堂,各自观望。

    恰逢汉王世子生辰宴,明德帝参宴坐在主位,汉王与喻长行分坐帝王座下左右两侧,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直到小世子被汉王妃牵出来,宾客盈门,他先恭恭敬敬地对着明德帝与汉王请安,随即立刻迈着短腿就朝喻长行跑去。

    楚王与汉王,私交甚好。

    那天沈回安随沈择赢一同赴宴。

    看到喻长行,沈回安无疑是惊喜的。

    喻姨姨走后的第二日,长行哥哥就不见了踪影,急得他在府上整整哭了两日。

    结果那声“长行哥哥”还没叫出口,沈择赢就快他一步按着人低首行礼:“参见楚王殿下。”

    “忠肃侯不必多礼。”喻长行只垂眼看了沈回安一眼,便挪开视线,“侯爷若无事,本王先行一步了。”

    “殿下慢走。”

    全程沈回安都微张着嘴,听着两个大人之乎者也,不明白他与阿爹为什么要给长行哥哥行礼。

    眼前明明还是熟悉的模样,怎么感觉……陌生许多?

    “阿爹……”

    沈择赢牵着沈回安的手,低声道:“安儿记住,他已经不是你的长行哥哥了。”

    -

    从山脚到铸剑山庄,喻从意捧着宁无望的骨灰盒走在最前面,脚步飞快地迈过台阶。

    宁负卿紧随其后,每隔十级台阶便唤一声“阿意”。

    整整唤了十九声,她一次都没有回头。

    可怜两个侍从远远被落下老大一截,欲哭无泪地看着前头两个怄气的人。

    大家都是肉体凡胎,但也不是谁都有这么好体力的。

    幸好,很快就有人下来帮忙抬东西,才让他俩看到一点活头。

    而留在铸剑山庄的弟子们,每个人都睁大眼睛又不敢说话,诸多眼神交流同时汇集在半空,追随着两人行动的身影。

    直到他们走远,几个弟子才飞快凑到一起窃窃私语:

    “那个是庄主吗?真的是吗?”

    “只要我们几个没有一起瞎,应该是的。”

    “庄主追的那个姑娘是谁啊,两个人模样看起来好登对啊。”

    “登不登对不知道,但是感觉庄主应该喜欢人姑娘。”

    “喜不喜欢不知道,但是庄主肯定把人家惹生气了。”

    “阿意。”宁负卿跟在喻从意斜后方解释道,“我不是有意骗你。”

    喻从意冷笑一声:“谁管你。”

    两人这般拉拉扯扯一路走到风起殿外,一道厉呵声响起:“阿卿,你在做什么!”

    宁负卿本能止住脚步,犹豫之色一闪而过。

    很快,他收敛神色,快步挡在喻从意面前朝着说话的人拱手一礼:“叔父。”

    喻从意蹙眉闻声看去,就见一个长须的男子挡在殿门外,瞧着年逾五旬,一个“川”字自成深烙字眉间,鬓间染了些许霜白。

    也不知道这帮爱端长辈架子的是不是通用一张脸,她一时间想起幼时在济世门中见过的长老。

    她来之前打听过这位宁二叔,全名宁无恨,出了名的不好相处。

    果真百闻不如一见。

    宁无恨一下子瞥向宁负卿身后的喻从意,不悦之色更浓。

    这小女子,不过短短一月就将他的好侄儿教得忘了礼仪尊卑,竟还当着他的面护起短来了。

    可见是个祸害。

    不过他没有直说出口,只道:“这位便是喻掌门吧,久候。”

    喻从意问:“你是铸剑山庄的庄主?”

    “老夫不是。”宁无恨讽刺道,“我们庄主不就在你面前挡着吗?喻掌门何必揣着明白装糊涂。”

    “这样啊,云生。”

    喻从意神色淡淡,上前两步站到宁负卿的身侧。

    还不等宁负卿从这一声“云生”中回过神来,就听她轻飘飘地问道:

    “你们铸剑山庄能做主的居然不是庄主,是个叔父吗?”

    很平常的一句话,但配上她对宁负卿的称呼,让他的心不由动了一下。

    她是在,为他抱不平吗?

    喻从意当然看出来宁无恨不喜欢她。

    在她眼里,宁无恨左脸写着祸国殃民,右脸写着有辱斯文,额上还紧凑地刻着一行字:

    离我侄子远点。

    不过这世间瞧她的眼光多了,她对此并不在意。

    她开口,只是想提醒身边的这个受气包——到底谁才是铸剑山庄的当家。

    被个叔父的一句话就唬得作揖赔罪,像什么样子。

    更何况,眼前人咄咄逼人的样子,让她很难不想到宁无望。

    当年的宁三叔,也是在这规训之中,决绝地离开铸剑山庄的吗?

    喻从意面上平静,好似真是不懂才问,更刺激得宁无恨直捂胸口,又拿她没有办法:

    “宁负卿!”

    “叔父。”宁负卿应道,“阿意是客人,宁家从来没有让客人难堪的道理,对吗?”

    一句话,噎得宁无恨半天蹦不出一个字,狠狠跺脚拂袖离去。

    等他一走,喻从意立刻就要同宁负卿拉开距离,却被他伸手拽住了袖摆。

    喻从意蹙眉:“松手。”

    “你先听我解释。”宁负卿忙道,“我不是故意瞒你的,只不过家中规矩颇严,以庄主身份出门会多许多麻烦,这才用了化名。”

    “后来,听你对宁家的态度……”宁负卿小心翼翼道,“我又怕告诉你,你连着我也讨厌了。”

    喻从意用力,两人相连的手各自较劲,最后是她略胜一筹,抽回了自己的袖子。

    “宁庄主,你确实聪明。”喻从意笑道,“我现在的确讨厌你了。”

    喻从意头也不回地离开,走前还狠狠撞了一下宁负卿的肩膀。

    其实对于他用化名与自己结交一事,喻从意感触不深。

    毕竟行走江湖,谁没有七八九十个名字。

    她气得是自己推心置腹,将宁负卿当作这一路上唯一能够交谈的朋友,说了许多不应与外人道的话。

    她对他表达了自己对铸剑山庄、宁家的不满,顺手恨屋及乌地把未曾蒙面的宁庄主也嘲讽了几句。

    结果,嚯,当事人就在自己对面聆听教诲。

    哪怕喻从意算不上太在乎自己名声的人,也生出一股子当面被抓包的尴尬与无力感。

    不过等回到客房宿下后,她也有些懊悔。

    这样幼稚的报复心发生在两个门派的掌事人身上,说出去都丢人。

    正想着,门外响起敲门声。

    喻从意没有说话,外面的人兀自开口。

    “阿意,对不起,是我不对。”

    果然是宁负卿。

    “明日还要安排三叔下葬进宗祠的事情,你今日先早些休息。若有需要,知会外面一声便是。”

    “告辞。”

    喻从意闭了闭眼。

    到底是哪儿来的包子性格,他真的能当个庄主吗。

    次日,喻从意捧着宁无望的骨灰盒,按时到了宁家祠堂。

    宁负卿换上一身素白长袍站在人群正中,昨天见过的宁无恨依旧是那副臭脸,负手站在右侧。

    看到她手中的盒子,宁无恨眉心一跳:“是他的主意?”

    喻从意意识到他说的是宁无望,不愿在这种场合起争执,便点了点头。

    宁负卿作为如今宁家的家主,主持仪式的工作自然而然地落在他身上。

    喻从意全程跟着,直到刻有“宁无望之位”的灵位供奉上家祠的空位,她才终于有了实感。

    三叔的在天之灵会高兴吗?

    她不知道。

    不过她希望三叔已经早早投胎。

    若有来世,他那样好的人,一定一生平安顺遂。

    白手帕递到喻从意面前,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又哭了。

    这段时间的眼泪总是很轻易地掉下来,她有些恐惧和厌恶自己这样的变化。

    “多谢。”她接过帕子道。

    宁负卿与她并肩站着,低声问:“你同三叔,关系很好?”

    “打小的情分了,我跟着我师父的第二年就认识了三叔,小的时候没少麻烦他。”喻从意顿了顿,“长大了也在麻烦他。”

    “三叔个性洒脱,是很有意思的长辈。”宁负卿望着那座灵位,“可惜五岁以后,我就不曾见过他了。”

    “说来惭愧,除了记忆里零星关于三叔的片段,我连他的相貌都记不清了。”

    喻从意一愣。

    她早知道宁负卿与自己同龄,但因他与宁无望的血脉相连,让喻从意轻而易举地忽视了一件事情。

    原来她与宁三叔初见的那一年,宁负卿永远告别了他的三叔。

    想起宁无恨对宁负卿的态度,想起外头对他年纪轻轻继承庄主之位的传闻,想起宁无望哪怕与家族断绝关系也要追求的自由。

    喻从意沉默了片刻,道:“你同三叔有几分相似,爱笑,爱喝酒,喜欢说江湖上的风流段子给我们听。”

    “要是被我师父抓到了,他就会和我另一个朋友一起左逃右窜,大喊饶命。”

    “他剑术也很好……在洛京有过徒弟。”

    想起文绛恩,情感汇聚在心底模糊不清,喻从意只觉得难受。

    宁负卿道:“三叔小时候也教过我一些,也只有一些。”

    “阿意,还是要谢你。”

    “家里的长辈们心肠不坏,但守着百年流传的家规,确实迂腐,当年逼得三叔不得不离开。但是……”

    “他们其实也很想他。”

    喻从意闻言,看向右前方面无表情的宁无恨:“应该会有人被排除在外。”

    宁负卿顺着看去。

    “不。”

    “没有人会比二叔,更想自己的亲弟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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