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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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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认识?”喻长行有些意外。

    他对这个师祖知之甚少,除了上回在沈府听到了一回,他就再没见师父提起过这个人的事情。

    他原猜测师父与师祖的关系大概不好,才会避而不谈。

    但看喻从意现下的反应,趟这趟混水显然是为了师祖,喻长行心下反倒吃不准。

    钱娘子艰难地点头道:“有些交情。”

    忆起这个尘封许久的名讳,钱娘子再重新看喻从意,霎时有些恍惚。

    院中白衣利落的女子与记忆里粉袄双丫髻的小丫头身影重叠,一招一式,都似落在她心口。

    她原来是见过喻从意的。

    那是二十年前的一场倒春寒。

    虽以入春,天还是一片灰蒙,半分不见春景应有的盎然生气。寒风凛冽刺骨,愈往北上愈难捱瑟瑟。

    与石三私奔,是钱娘子这一生做过最大胆的决定。

    蜀郡到洛京的路长且远,等二人抵达洛京时身上的盘缠早已耗尽,身无分文。

    缺帮工的店家嫌他们不会官话,四处碰壁。头一晚,二人只好委顿在巷尾一家商铺的屋檐底下。

    石三将钱娘子拥在怀里,问:“莺儿,你后悔吗?”

    钱莺冻得牙齿都在打颤,一开口,雾气便在眼前萦萦,脸僵硬得扯不出笑。

    她却说:“已经很好了。”

    今日原是她的大婚之日。

    只因她生得不错,得了县老爷两句话夸赞,爹娘就巴巴要把她塞进去做妾。

    她不稀罕那样的泼天富贵,宁可饥寒交迫,好歹是与心爱之人生死与共。

    可惜上天没有饶过这对苦命鸳鸯。

    夜半的一场大雨,彻底浇垮了钱莺因路途颠簸已是强弩之末的身体,后半夜起了高热。

    石三抱着钱莺的身子在雨夜里狂奔,挨家挨户敲门磕头,却像击打在石路上的一小滴雨珠,再激不起更多涟漪。

    直到天将明时。

    “师父!我今天一定要吃到茶楼的蟹黄小笼包!吃两笼!”

    “既然想吃,怎么不喊阿赢给你带?”

    “那个不一样嘛——”

    笑声自远处传来,伴着稚气的童声与少年宠溺的应答。

    当时钱莺已经烧得神智不清,强撑着眼皮想去看声音的来源。

    就见青绿色的油纸伞下,一大一小二人牵着手,逆着天光缓缓行来。

    钱莺得救了。

    现下回想起来,那是钱莺人生中最难忘的一段时光。

    救她的人名唤喻君成,恰巧是个医者,住在京中一个不大起眼的小院之中。

    喻君成少话,待人温和疏离,唯独对带在身边那个小丫头有十二分的耐心。

    每日晨起,钱莺便见喻君成盯着小丫头在院中练功。

    这时的喻君成大多冷着一张脸,小丫头常有摔了碰了他也不哄,只一遍遍喊着“再来”。

    但练功一旦结束,喻君成立马就会换上一副面孔。

    他蹲下身子,撸起她的袖子,那里已经红肿了一块:“疼吗?”

    小丫头眼圈红红,边抽气边道:“一点也不疼!”

    话虽如此,喻君成还是叫她坐上板凳,他则拿来药盒蹲下身替她上药。

    钱莺和石三身无分文,既给不了药钱,又借住在人家这儿,连穿得衣裳都是喻君成喊朋友送来的。

    故此,石三主动揽下一日三餐。

    过了午时,院中就会热闹起来。

    常有一名容貌姣好的年轻女子来窜门,头一回见到钱莺时,那女子还吓了一跳:“你是喻公子的娘子吗?”

    这时他们虽说不来官话,但已经能听懂一些了。

    钱莺连忙否认:“没得,我只是暂时住到起……”

    话刚出口,钱莺就想打自己嘴巴。

    人家好端端洛京人,哪儿听得懂蜀郡话!

    谁料女子只是愣了一下,旋即露出一个惊讶到表情:“你是蜀郡人?”

    “你也是……?”

    “我不是。”女子笑着拉起钱莺的手,“但我去过蜀郡,真是个风景秀丽的好地方。”

    “你是不是不会官话?正好我没事,我教你吧?”

    “先从我的名字开始好了。”

    那是钱莺学会的第一句洛京官话——

    “崔道笙。”

    待钱莺再回过神,那边喻从意和沈择赢已经停手,各靠在树下歇息。

    “我已经打不过你了。”沈择赢笑道。

    “你早就打不过我了。”喻从意毫不客气地回击,“师父的东西,我是一定要拿回来的。”

    “你想怎么做?”

    其实喻从意也不太清楚。

    她原以为帮沈择赢查清楚崔家的账,就能顺理成章地接触到崔道笙的遗物,拿回师父的东西。

    现在看来,恐怕还是要从别的地方下功夫。

    理所应当地,喻从意率先想起了王八弟与崔秋蕊——最有可能现在掌握着崔道笙遗物的两个人。

    王八弟谨慎,师父留的东西未必有多值钱,但只要喻从意开口去要,王八弟自然会猜想它有无其余价值。

    纵是看不出来,也一定会趁机找喻从意的麻烦。

    若通过崔秋蕊……

    喻从意抬眼,下意识看向喻长行,不巧正对上少年的目光。

    那是她未曾在喻长行眼里见过的忧虑。

    她有些自责。

    喻从意一直希望喻长行能够平安喜乐,不为外物所困。

    那些黑暗的、龌龊的、见不得光的,自有她替他摆平。

    可喻长行如今为了她几度涉险,为了她忧心忡忡,实非她所愿。

    想来想去,喻从意除了头疼没有旁的好法子,干脆朝着喻长行招手:“走吧,我们回去了。”

    “好……”喻长行刚刚应声还未踏出步子,只觉身侧一道风刮过,钱莺已经扶着肚子快步朝喻从意走去。

    “喻姑娘,等一下!”

    她毕竟身怀六甲,饶是喻从意见到这阵仗也心下一颤,忙上前几步怕她跌倒:“怎么?”

    钱莺深吸一口气,似是做了极大的心理建设,一口气道:

    “枯柳落泥护新蕊,唯愿吾女幸且康。”

    “道笙死前我与她最后一次见面,她说自己若不得永寿,请我记住这句话,直到女儿出嫁再告诉她。”

    她当时以为是产妇特有的多愁善感,并没有放在心上,甚至调侃道:“你又怎知是个女儿,说不定就是个臭小子,闹死你。”

    直到崔道笙真的死了,死讯传到她这里,她才方知那是好友为自己女儿苦心筹谋到最后一刻。

    钱莺为此彻底在洛京定居,眼睁睁看着王八弟的势力一日日壮大,同样也远远看着崔秋蕊慢慢成长。

    那孩子长得很好,若不是那件事,她会以为王八弟是个好人。

    只是她之前不知道沈择赢与喻从意的交易,不知道喻从意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所以死守着这个秘密并未告知。

    “我说出来,是想或许对你们有帮助。”钱莺抓着喻从意的手,泫然欲泣:“我一直没问你,你这些年……”

    “咚——咚——咚——”

    大门传来的剧烈撞击声打断钱莺的话,门虽闩上了,但到底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木门,没两下就被人从外面撞开。

    只见王八弟双手负于身后,皮笑肉不笑地看着满院子的人:“还以为是土屋藏奸,原来是各位贵人替在下慰问家属了。”

    喻从意侧身抬臂将钱莺挡在身后:“私闯民宅?你好大的胆子。”

    “哼,这民宅的钱保不准还是在下给的呢。”王八弟带着一群杂役小厮,方才跨坐在围墙上的狼狈荡然无存,此刻他心里还有些吃瘪的恼怒。

    不过他没有直接发作,而是装模作样朝沈择赢拱手一礼:“侯爷,不知您在此处,多有冒犯,失敬失敬。”

    “崔员外好大的气派,连本侯也要被比下去了。”沈择赢冷笑一声,“既知冒犯,还不快滚。”

    王八弟道:“侯爷此言差矣,在下是来接人回府的。许是楼里事多冷落了小娘子,她不给我开门,我只好先进来再赔不是了。”

    喻从意冷声道:“她不愿和你走,你还要强抢不成。”

    “喻姑娘又如何知道她不愿意呢?”

    王八弟边说着边走过来,喻从意本能地将钱莺往身后护得更紧:“她还怀着孩子。”

    “她怀的是我的孩子!”王八弟突然大吼一声,双目欲眦,还要强迫自己扯出一个笑容,看上去格外扭曲。

    他知道喻从意的手段不敢冒进,故只是喊道:

    “好你个钱莺,我好吃好喝供着你,倒不知道枕边人也欺我骗我。”

    “你现在和我回府,好好交代你与道笙的事情,我兴许会看在孩子的面子上当作无事发生。”

    言语里威胁之意并无掩饰。

    喻从意刚想劝钱莺别怕,手背上传来一阵凉意。

    是钱莺握住了她的手。

    “喻姑娘,妾怀着老爷的孩子,总归要回到孩子生父身边的。”钱莺笑容温柔,走到王八弟跟前,“老爷,走吧。”

    “算你懂事。”王八弟抽抽面颊,抬手揽住钱莺肩膀,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勾在怀里,“回去咱们慢慢聊。”

    直到一群人呼啦啦走出府门,沈择赢才走到喻从意身边低声道:“王八弟这么说,大抵是只听到了那句话。钱娘子怀着她的孩子,又握着表姐遗产的线索,不会有事。”

    “何况钱娘子聪慧,既然这么做一定有她的考量。”

    “我知道。”喻从意面上未变,只是袖下右拳紧握,“我知道的。”

    喻长行站在一侧,将喻从意细微的变化尽数看在眼里,没有说话。

    “咚”的一声,屋内传来物体落地的闷响。

    三人忙冲回屋中,只见石三摔倒在地。

    他腿还用不上力,只能靠两只手缓慢地支撑身体往前爬。

    只听他嘴里喃喃着:“莺儿……莺儿……”

    见到喻从意三人站在门前,石三抬起头,沾染灰尘的脸上划过两道泪痕。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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