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病心药治
“啊,卦象说不是,且目的地离这儿很远,我们是不是走错路了啊师姐。”乐如歌苦着脸,他实在不想再走了。
卦师不同于剑修需得每日练剑,在血海中厮杀出一身凌厉剑意;也不同于太初门那些音修,需要每日抚琴奏笛,以期早日悟得曲中精妙技艺;更不同于丹修,需要养护灵植,亲近自然,记住每一种草药组合在一起的效果。
所以他的身上没有剑伤,没有太阳炙烤后的黝黑小麦色皮肤;他的掌中没有日复一日抚琴而生出的茧;自然安也没有泥土与草药混合的清新气味萦绕。
托祖上福荫,卦师一脉如今虽式微,但乐家家底可不薄弱,自从族中子弟们慢慢无法觉醒算卦天赋后,便散落到修仙界各个角落里修行,修什么的都有,经商的也不少。
因此对着族中唯一一个竟能无师自通,看懂卦象的乐如歌,大家是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摔着,恨不得举族之力供养着,好让族中再出一位卦师,重回巅峰。
虽然这卦师,目前瞧着,似乎还未看出有什么光明的未来。
总之,这个金尊玉贵,千宠万宠中长大的世家小少爷,如今是走不动一点儿了。
宁知笑着哄他:“师弟做得很棒啦,你先歇着,很快我们就能去二层了。”
这边转过身她也对弟子们笑语吟吟:“大家稍微歇息一下,尤其是受伤的师兄师姐们,可以来我这里领取治伤的食物。尚有余力的师兄师姐,就麻烦大家随意在附近找找是否有传送阵一类的,二层入口应该就在此处了。”
乐如歌面露疑惑:“?”
“师姐你是不是听错啦,我说——卦象说不在这儿呀。”
温故颇为怜爱地看他一眼:“也是怪可怜的,我好像没有这么讨厌你了。”
“嗯嗯,不在这儿也没事,先让大家休整一下。”宁知不知道如何跟乐如歌讲才能不让他心中受伤,只好先糊弄过去。
她先看了伤势比较严重的几个弟子,摇着头说什么都不让他们继续往下走了。
“我知道师兄师姐们都上进,但一层已是如此凶险,去到二层,我和几位师兄不一定护得住所有人。”宁知放缓声音,同面前断了一臂,却固执着想继续往下的师兄解释道,“师兄今次已经取得心仪佩剑了,既不算一无所获,伤势又实在严重,且我的灵食只能缓解一时,并不能让师兄断臂续联,师兄还是尽早出冢,找医师接上才行。”
“否则若以后无法握剑,才是真的遗憾终身。”宁知歪了歪头,声音清脆,“师兄,你说是也不是呀?”
被她这样一分析利弊,不少受伤严重的弟子不自觉便跟进她的节奏中,当下也不再强撑或犹豫,听了劝摔碎令牌化作一道道白光径直出冢去了。
宁知点开传讯符,试探着单向联络师尊。
【第一批弟子已出冢,受伤不轻。】
【劳烦师尊寻位医师接应。】
做完这一切,宁知才看向乐如歌,双手背在身后,倾身向前:“师弟,现在来同我说说那禁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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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川这几日并不在琉月宗。
宁知入冢前千叮咛万嘱咐,叫他在归剑崖好好养着,专心净化体内瘴气。他瞧着小徒弟一脸操心的可爱模样,倒是笑着都应了,一回头却完全没有照做。
甚至还不顾瘴气又来了魔域。
不过这次却不在魔域与人界交界处。
宴川而今所立之处煞气森森,血气冲天,因深入地底而显得潮湿阴暗。
苔藓与腐烂骨骼堆起,爬满整个偌大地穴,恶魔与幻兽穿行其中,它们行动迟缓,手中、嘴里皆举着白骨随意嘶啃着,发出难听而刺耳的咀嚼声。
地穴中央有一巨大的鲜红湖泊,一条庞大的骨龙盘旋其上,正不耐烦地拍打着骨翼。
“本尊的提议,仙尊考虑得如何?”
宴川一袭玄衣立于鲜红血泊前方,明明整个人都已融于黑暗中,一头银发却将他的面目衬得圣洁又清冷。生生将宴川与这污遭的环境割裂开来,好像这世间所有黑暗与糟粕都不能玷污他分毫。
他嘴角噙着笑意,正发着传讯符,似是完全没将面前暴躁的骨龙放在眼里。
“本尊同你说话呢!没听到吗!破通讯符有什么好发的,进来后你就一直点点点!”骨龙暴躁地嘶吼起来,在空中盘旋几圈,撑开遮天蔽日的骨翼,掀起湖中腥臭的鲜血朝着岸边之人狠狠拍去。
他瞧着宴川这不可一世、目中无人的样子就心烦,恨不得将他一头银丝尽数染黑染红,如同地底这些生物一般发臭才好。
可渡劫期的大能又岂是这么容易被触碰到的,那血水还未靠近宴川,便直接被他周身气场消融。
宴川看到回讯,甚至闷笑了好一阵儿,这才收起传讯符,看向面前暴躁得撕了好几头魔兽的骨龙,慢条斯理道:“什么提议?”
“可恶!将钟离珏还给本尊,我与你人界百年内止干戈!”尽管不满,但迫于宴川的威能,骨龙还是压抑着躁意,尽量平和道。
如今的他只有一半神魂,待到与另一半融合之后,还会怕一个渡劫期的宴川么?
“哦,你说这件事啊。”宴川沉吟了半晌,似是认真思考了许久,直到看到骨龙烦躁地盘旋,这才勾起唇恶劣道,“我不同意。”
“混账!你就不怕我举魔兽大兵压阵,将人界屠得片甲不留!”
宴川眼皮都懒得抬:“你若有这本事,不早屠了?拿这个同我谈什么条件,堂堂魔域魔尊,甚至不如黄口小儿会议价。”
“走了。”宴川还心情极好地同它打了个招呼。
骨龙被他诡异的姿态噎住,在他身后冷笑道:“你拦不住的,钟离珏与我本就一体。当初这个胆小鬼不愿肩负起魔界复兴的重任,生生将弱小的一面撕裂逃出,跑去修仙界求得你的庇护,独留我替他承受了一切!!可迟早有一日,他会听从血脉本能的召唤,回归魔族,与我一起,重临人界!”
“届时,我与他必将血洗修仙界,让你们这些人面兽心的修道之人,全都付出惨痛代价!”
“能从我镇守的边界杀出,你就尽管试试。”宴川似笑非笑,眼里却都是冷意。
“虽知魔兽都是些蠢笨之物,今日我心情好,便教教你——没有绝对的实力前,不要轻易犯蠢挑衅。”
语毕,宴川抬起手来,一道劲风随性打出。骨龙那遮天蔽日的半扇骨翼,便生生被宴川撕裂开来。
“啊!!!”
骨龙嘶吼着坠入血湖之中,巨响之下,地动山摇,溅起半湖血水,地穴之中下起星星点点的血雨,呈现出一种诡异而妖艳的美来。
那血水落在魔兽身上,只需一滴便能灼烧得魔兽肉/体生出一个空怆大洞,大洞之上还有烟雾萦绕。
刹那间痛苦的嘶吼、鸣叫声盈满整个地底。
宴川却不为所动:“下次再请我来你老巢前,先动动你的脑子。”
虽然宴川抬手就能将地底这些魔兽尽数灭了,但魔兽衍生太快,这里的数量实在微不足道。若是将骨龙惹怒,拼着与他玉石俱焚也要冲出魔域,受苦的还是三千小凡界里的普通人。
如此将他们千千万万年镇压在地底,便是最好不过的选择。
宴川将虚空撕裂,一步踏入,回了琉月宗。
钟离珏正在归剑崖等他。
瞧着他身侧萦绕的黑色瘴气,钟离珏皱了皱眉:“小师妹让我看着你,不准你去魔域。”
宴川顿住脚步,勾着唇笑了:“所以你别告诉她,我换件衫她便不知道了。”
“这是合欢宗易瑶仙子送来的清心丹,这是太初门清音尊者送来的清瘴丸,还有这诸多灵丹妙药,皆是各宗各派的道友托人送来。”钟离珏温和道,“你看如何处理。”
宴川随意扫了一眼,玩味道:“消息倒是灵通,一副巴不得我早死的样子,我死了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都扔了罢。”
钟离珏见惯不怪地收起丹药:“你死了,这一身修为反哺世间,他们自然有了向上的指望。”
“至于魔域。”钟离珏微怔了一瞬,脸上有痛苦微闪即逝,须臾又冷静下来,“凡界如何,这些人是不会管的。哪怕三千小凡界里的凡人尽数灭绝,冷心的道友们也不会落上一滴泪。”
“不过却也不全是试探的。至少合欢宗、太初门两位仙子,是真的忧心于你。”钟离珏眉眼专注,笑起来似雨后新山般让人舒坦。
宴川:“那更得扔了。”
言语间他已换好衣衫,好整以暇看向钟离珏:“接下来几日,我便静养等她出冢了。”
“倒是你,近日可还有受召之感?”
钟离珏平静地摇摇头,眼神温柔:“如今云暮在我身边,我便什么感召都听不见了。”
“心病自是心药医。”钟离珏低垂着眉眼,看向手中丹药,玉石般清润的嗓音带着笑响起,“你的瘴气也全因心病所致。”
“你同我一样,还需心药。”
钟离珏转身离去,声音淡入归剑崖的经年不曾断绝的剑罡之中。
宴川垂腿倚坐在崖边,目光望向崖下剑冢,不知想着什么。
“心药么?”宴川沉吟着点开发烫的传讯符,只看了一眼,眼角眉梢便都是融融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