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关长大了
身穿鹅黄色衣服的少女猛然抬头,月兔髻上的铜色脆铃铛在她猛地抬头时发出“铃铃铛铛”的动静,日落斜晖,铜铃折出的光似隐似现。
“芊芊小姐,我就是想跟着你。”黄衣少女小声嚅嚅道。
相思楼的姑娘们本被称为姑娘或美人,芊芊是头一例,蔡芸香配了几个人去芊芊厢房里侍候前便吩咐过众人称其小姐。听到“芊芊小姐”这称呼,芊芊禁不住微蹙眉头,明明还是上午听惯了的称呼,才过了半天,却好像虚远得不行,她本名也不叫芊芊,虽然她自己也不知道她本名叫什么。芊芊不是她,小姐身份也不是她,面前这个黄毛丫头只是派过来服侍的、归属权更不是她。
见芊芊不应不语,黄毛丫头犹豫一会儿,随后小心抬起手,在芊芊眼前轻轻挥了两下。
芊芊从恍惚感中回过神,对黄衣服小姑娘慢言道:“一,出了相思楼,我以后不是什么芊芊小姐了,你没有义务再来服侍我。二,相思楼内的日子里,掌你身契、给你月钱的都是蔡芸香,不是我。既然相思楼已封,四下皆除旧籍,倘若无事,自是要别过的。”
一听“别过”二字,跟了一下午却一言不发的黄毛丫头终是把一路的惴惴不安一齐地涌了上来。
“不要别过。不要。”眼角有些润。
“什么?”
芊芊也不知道这黄毛丫头反应这么大,顿时有些拿不出办法。
“我说不要别过。”丫头边说边晃脑袋,铜铃随着一摆一摆,芊芊眼光被吸了过去。丫头继续道:“刚入相思楼做错事要被重罚时救我下来讨我过去的是你,春去秋来带我从目不识丁到写得一手字的是你,十几载来第一位给我准备生辰礼的是你,冬日严寒把被衾让我一席的是你,教我收敛性子学会隐忍不卑不弃的是你,我不要和你别过的,一点也不要。”
她越说声音越断续,泪珠子啪嗒啪嗒掉。
这阵面芊芊也没见过,就算是几年前这女娃娃被刚被送进相思楼做错事,被蔡芸香拿着藤条打跪时,她的眼泪也不似这般止不住。芊芊慌乱了手脚,想拿帕子给她擦擦,但摸索了好几下也没找到帕子,想来是晌午那一出慌乱间,帕子也没随身放好丢了。想说出几句宽慰的话吧,又不知怎么安慰这小丫头,只能静静看着她哭。
好一会儿,黄衣丫头终于哭累了,泣声渐弱。
“你吃什么?”芊芊逮住空,双手抱于胸前,对丫头问道。
“什么吃什么?”
芊芊有些无奈,叹了口气,眼光从丫头头顶的铜铃,缓缓移到丫头的肚子上。
丫头随着她目光看去,脸上一红,却喜上眼角,这是要她可以跟着啦,情难自抑,还悬在睫上的泪“唰”得一下就收回去了,声音啭得和百灵鸟一般:“我要吃馄饨!”
……
馄饨摊桌上,只有碗与瓷勺清脆地碰撞声,两人无话。
简单吃完馄饨,天黑得也差不多了,芊芊拉着黄毛丫头的手,穿过熙熙攘攘的夜市人群,打听了好几位附近常住人士,选了一家风评不错物美价廉的客栈,前去,订客房一间。
店小二引两人上二楼的客房时,问道:“姑娘你们若是长住,店里可有优惠。”
芊芊没看小二的眼睛,端着态不说话。
黄衣丫头跟在芊芊后面,故作漫不经心道:“不用了,我们家小姐从皎州远道而来拜访在柳州久居十余年的舅家,今日太晚不方便登门造访,已通传舅家门房,明日舅家收到消息整理好房间用度便会在晚上接我们小姐回去。”
芊芊依旧沉默。
店小二讪讪,“哦,好。”推开客房门,“二位,这便到了,热水茶水等一众物品马上送上来,若无其它事,小的先退下了。
没过多会儿,物品一众送上,客房门再次合上,黄衣丫头等门口彻底听不到动静后,走上前去,把门拴好,又走到窗前把窗合好关紧。
都做完后,拍拍手,巡视一圈,确认没什么问题了,跑到芊芊面前,“妥。水温也适适好,我伺候姑娘洗漱。”
芊芊没拒绝,这些事丫头在相思楼也做的惯了,丫头已决心跟着她,她也默许了,再说些推脱的话,恐怕丫头又会眼泪哗哗。
芊芊趴在浴桶里,双臂搭在桶边,桶没相思楼的大,但水温刚刚好,温暖的水触着全身经脉,恰是放松,相思楼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丫头给她用木梳顺直柔黑发亮的头发,轻缓,细致。
“关关长大了。刚才答得挺好。”
听到芊芊懒懒的声音,丫头不觉间手上的木梳更加温柔。抿嘴甜甜地笑道:“还是姑娘平时教我教的好。这虽然是多位人士推荐的客栈,但我们两姑娘家,手无寸铁,谁知是否安全。再加上姑娘你这样貌比天仙,若是被店家起了歹心,我们如何自保?多些提放总是好的。”
芊芊右手撩起些水滴,玩起桶里的水来。“关关在柳州是有舅舅么?”
“自是没有的。”关关道,神色有些漠漠,没入相思楼前便早已和舅家断了联系,不知他们一家到底在哪,何况被家里卖给相思楼后,就更是无了。“刚才那一番说,还是全仗靠姑娘。”
芊芊看向她。
关关继续甜甜地说:“要不是姑娘通身气质出众,貌有仙容,我是断不敢对外称姑娘啊是个有家世仗靠的小姐,姑娘这一身服饰也不便宜,编个在柳州长住多年有大户门房的舅家,那简直就是合情合理。”
芊芊被她的机灵逗笑了。
过了一会儿,芊芊敛起笑,“关关,你有自己的名字,你说,我是不是也应该有个名字?”
关关在相思楼当的不是烟花姑娘,只是被卖身过去做杂活儿,不用另起艺名。若不是属实连年歉收,难以为继,关关一家也不会流民至柳州境内不得已卖关关进相思楼,现在也不知道他们后来流民到哪里去,关关原姓宋,在家时虽不富裕但一家关爱还是有的,多年后,说不上留恋那个家了,但也是恨不起来了。
关关听到芊芊这么一说,不免有些心疼,她想起以前在相思楼旁的人说芊芊的身世,还没满十岁就进了相思楼,名字芊芊是蔡芸香起的,看她芊婉动人、性子又好。她进楼之前也被变卖过好几家,每换一家就有新的管家或者大婶给她起新的名字,那时候年纪太小,总是换环境又换名字,她也不知道她究竟从哪来叫什么。直到相思楼后,才有了近八年的稳定名字。
“又要换名字了呢。”芊芊喃喃道。
“姑娘,这次你可以自己取名字了,你叫什么都好听。”
芊芊打趣一笑,戳了戳宋关关软乎乎的脸,“哼,小马屁精。”
“那我就自己取名字。名字啊,可是要好好想一想的,明天早上告诉你我的新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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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关洗漱好后,便一个泥鳅钻洞地钻进芊芊的被窝,这事儿她可做惯了,以往厢房里没待客的时候,芊芊便允许她同自己睡,她最爱贴着香香软软美丽动人的芊芊,每次和她睡总是无比踏实。
这一晚,毫无意外,关关贴着她,不过片刻沉沉睡去。
芊芊看着身旁呼吸渐稳的关关,柔荑不禁抬起,触过关关的耳垂,挑弄一下,嘴角笑笑,随后手放下,绕到关关背后,虚握掌心,轻下空下地哄拍着关关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