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做朋友吗
一块郁郁葱葱的草地里,荒草野蛮生长,盖过人的肩膀,夏日的气温很高,知了在田地间发出聒噪的声音。
从天空俯瞰,八条田坎小路整齐划一地出现在这块杂草地里,一致到达同一个终点。
“嘭——”
刺耳的枪声响彻在长空。
停在杂草地里觅食的鸟雀惊慌失措扇动翅膀逃离此地。
八条田坎小路的路口皆站着一排孩子。
一个披着黑袍的男人站在草地中央的高塔上,拿着喇叭朝这方大声宣布,声音有些沙哑,如同齿轮转动的声音起起伏伏,“恭喜你们已经顺利通过了我们此前的所有考验,无论是耐力、蛮力还是武力,你们在同龄的孩子中都是一流,现在——最后一关考验到了。”
男人指着终点处,“谁能成功走到终点,谁就能活下来,正式成为永咒的一员,否则——”黑袍帽檐遮挡下,他露出一抹晦暗不明的笑,“潜伏在草地里的野兽会毫不客气地把你们撕成肉渣然后吃掉。”
他的话音刚落下,草地里就传来野兽张嘴嘶吼的声音,一双又一双锐利的眼睛虎视眈眈地盯着路口处的孩子。
有人吓得低着头不敢看周围任何人任何物,有人握紧拳头迫不及待想要冲进埋没肩膀的草地里。
纪星觉站在最后一个田坎路口起始处,面无波澜地盯着来时的这片湖泊。
这些时日,他和这些孩子经历了生不如死的折磨,能活到今天,他自己都说不清是暂且逃过一关还是命运使然。
他看着身旁的人一个接一个倒下,心中开始对死亡越来越感到麻木。被人从梁玉清那里带走的时候,他就知道——离开也许不是新的人生的开始,而是另一段压抑故事的后续。
狼窝里逃、雪地里没日没夜跑、地下岩浆城里你死我斗……纪星觉和同样站在这里的孩子一样,嘴脸和身体上全是污泥和血痕,没有哪一处是完好干净的。
但是,纪星觉却是程度最严重的那一个。
几天前,他不顾生死回头冲进虎穴,殊死搏斗,从残暴的老虎脚下将这个男孩救了出来。
男孩名叫季轲,此刻就站在他的旁边。
组织的人再给这些男孩搜身,确保他们身上没有带任何东西,季轲望着眸色平静的纪星觉,声音有些微微的颤抖,“纪星觉,你……怕吗?”
等组织的人给自己搜完身以后,纪星觉转身直直盯着眼前这条没有尽头的小路。
小路的两旁是一米多接近两米高的芭茅草,历经多年的狂风吹拂,长得横七竖八,歪歪扭扭,没有规律。
他的声音和眼神都贯穿着一种狠,可是说出来的话却并不让人觉得有距离。
“你别怕,如果遇到危险,我保护你。”
季轲惆怅又感怀地望着纪星觉,经历这几个月来的非人般对待,他深知和自己同样年纪的纪星觉在这批人当中究竟有多恐怖,虽然纪星觉只是一个十多岁的孩子,可是他的手段、残忍、不怕死的狠劲儿比谁都强。
那天,他无法想象若是纪星觉没有转身来救自己的话,他怕是被老虎咬得骨头都不剩了吧。
“谢……谢谢你。”季轲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随后缓缓笑着看向纪星觉,“还记得那晚上我问你的问题吗?纪星觉,如果我们都活下来了,我可不可以和你做朋友?”
他看了季轲一眼,没有回答,继续盯着正前方。
“别分心。”
—
枪声再度响起。
一声令下,所有的孩子全都朝小路奔去,八条小路,你争我赶,生与死的斗争……毕竟,能活着走到终点的,并非所有人。
猎守在芭茅草中的野兽虎视眈眈盯着这些“食物”,它们的眼神中充满饥渴,垂涎欲滴,释放野性准备饱食一顿的冲动涌上心头。
站在灯塔中央的黑袍男人挥了挥衣袖,把右手搭在木栏上,饶有兴致地举起左手放在嘴前吹起口哨,嘴角笑意荡漾,“食人兽注意,今天不限量,你们——放开吃。”
自从哨声响起以后,所有的男孩都不顾一切地往前冲,他们太想要逃离这里了,在他们的心里——只要走到路的尽头,就意味着生不如死的日子的结束。
纪星觉和季轲同样随着人往前跑。
食人兽从不放过视线中的一切猎物。
它们齐刷刷从杂草中冲出来,开始扑向这些男孩,不顾一切地撕咬。
被选中的男孩都身负一定的异能,他们有的依靠自身能力侥幸地从食人兽手下挣脱了,有的则面目全非地被食人兽一点点啃食。
灯塔中央的黑袍人还在赏心悦目地观看这出“好戏”。
纪星觉停了下来,他和季轲被五只食人兽包围,两个人背贴背,忐忑地盯着随时可能朝自己扑过来的食人兽,不敢大声喘气。
“纪星觉……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季轲很害怕,看上去他明显慌了,“我还不想死,你能不能想想办法……”
汗水渗出,与本已干了的泥泽融为一体,黏在纪星觉的额头上,虽然死亡也许就发生在下一秒,但纪星觉仍不断地提醒自己保持冷静。
他的目光扫过包围这里的五只食人兽,背对着季轲开口,“我暂时制住前面的这三只,再用我的空间转换吸引另外两只朝我扑过来,你趁着这个机会跑,听到没有!”
“那你怎么办?”季轲的声音忍不住颤抖,身子直打哆嗦。
他依旧小心又谨慎地盯着眼前的食人兽,“你不是说你还不想死吗,我和你不一样,我很早之前就想死了。只可惜生我的那个人每次都给我留一口气,不让我彻底死掉。现在正好,成全我也成全你。”
“不行——我们一起走,纪星觉,我不能扔下你不管。”
“别废话。”比起季轲,纪星觉显然没那么多耐烦心,声音也比之前狠厉不少,“季轲,你之前不是问我可不可以和你做朋友吗?”
他的声音淡淡的,好像不经意间就能被一阵风吹走,但只有纪星觉知道自己这些话考虑过多久。
“从小到大,没有人愿意和我做朋友,我身边的每一个人都把我当做怪胎,就连我自己的妈妈也巴不得我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所以……那天你问我这句话的时候,我很意外,也很惊喜。用我的命换你的命,我愿意——”
话音一落,纪星觉就开启多维空间,将五只食人兽压制住。
“走啊!”
趁着这个间隙,他两手相对,光波随即从两手之间产生,将季轲推了出去,“别回头。”
季轲被纪星觉的空间屏障彻底阻隔在外。
无论他怎么拍打都无济于事。
空间屏障里,五只食人兽纷纷挪动脚掌,蓄势待放,随时准备朝纪星觉扑过去,它们的眼神里充满愤怒,似乎是在宣泄对纪星觉放走另一个食物的不满,獠牙显露,齐齐狂啸。
灯塔上,李浮花踩着紫红色的高跟鞋,慢悠悠地从楼梯上走来,她的鞋跟上缠着紫罗兰花,裙角沿着楼梯往上,白皙的皮肤在日光的照耀下显得格外动人。
她站在黑袍男子的身旁,纸扇打开放在嘴前,顺着黑袍男子的视线看过去,“有意思,这孩子竟然除了嗜魔体之外,还掌握空间重构术。”
说完,李浮花看向身旁的人,“你怎么看?对他有信心吗?”
黑袍男子的声音依旧低沉沙哑,“我怎么看不重要,结果会告诉我们答案。”
“哦,是吗——”李浮花看起来并不怎么在意他的这番话,“这孩子可是你费尽心机找回来的,我才不信你不关心。”
“那又如何。”黑袍男子的目光没有从西北方向被食人兽围攻的纪星觉身上离开,“拥有怜悯心的人不配留在永咒,很快他就会知道怜悯心就是放在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只要他想放过别人,别人就不会放过他。”
李浮花笑看西北方向的芭茅草地,“看来——这才是你想给他上的最后一课吧。”
食人兽和纪星觉在激烈地厮打,他根本不怕死,甚至说还有点期待,所以完全不顾自己的性命,往死里打,和食人兽拼命。
激烈的打斗过后,他身上落了几道划痕和伤口,而食人兽被干翻了四只,剩下的这只最麻烦。
他从地上跌跌撞撞站起来,气喘吁吁地盯着对面的这头食人兽,无论是他自己还是野兽,双方的眼神里都充斥着愤怒。
这是一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生存游戏。
经历方才的一番厮打,纪星觉已经发现食人兽的弱点就在它的脖子处,他屏住呼吸,万分谨慎地观察着眼前的食人兽,随时准备在它的弱点上一招致命。
食人兽似乎也有些累了,看准机会就朝纪星觉扑过去,准备快战快结。
就是现在。
一直在等着对方先扑过来的纪星觉顺势倾斜身子,准备将手里的石头瞄准食人兽的脖子扔过去。
然而,就是现在。
一道锋利的匕首刺入他的身躯,纪星觉紧皱眉头,咬牙不发出痛苦的嘶吼声。
是谁在背后偷袭?
他倒在地上,芭茅草顶端的叶片和纤毛以及碧空如洗的天空映入他的眼帘,紧随其后的,是季轲那张充斥着笑意的脸。
季轲拖着一具刚被他杀死的男孩的尸体,在虎视眈眈的食人兽面前停下,为了转移食人兽的目标,他将尸体甩到远处,食人兽随即顺着肉身追出去。
食人兽暂时摆脱以后。
季轲这才笑意盈盈地在纪星觉身旁蹲下,“怎么样?意外吗?”
纪星觉捂住后腰的伤口,闭眼忍痛坐了起来,他深呼吸一口气,睁开眼睛盯着眼前的季轲,心中有很多想不明白的问题,但是他最后只问了季轲一句话。
“所以……你一开始接近我,就是为了骗我?”
“没错。”季轲的笑未减弱丝毫,只是现在的笑里藏的全是阴谋和诡计,“纪星觉,你不会还真以为我天真善良,是真的想要和你做朋友吧?”他哈哈大笑了起来,仰头望着天空后,重新看向纪星觉,尾音悠长,“哎呀——真不是我演技太好了,真正天真的人是你。”
季轲握住匕首,继续朝纪星觉的双腿上刺,一刀接一刀,毫不留情,“像你这样的怪人,你不会还真的以为有人想和你做朋友吧?你不跟任何人说话,训练的时候不喊一声累,关到狼窝的时候也一点儿都不害怕,你说你这样的人是正常的人吗,我在你的身上正是看不到一点儿正常人的影子。”
纪星觉的手被季轲的异能压制在地上,无法反抗,即便再痛,他都只是闭眼咬牙,不喊一声痛,不说一句求饶。
“所以——你为什么要这么做。”纪星觉算是彻底明白了,原来怪胎真的不配生活在世上,原来像他这样的人,真的不会有任何人愿意靠近。
如果有,那也只是藏在身后的背叛。
季轲站了起来,“那还不简单。你知道的,能活着从这里出去的人只有一个,而你——纪星觉,你将是我活下去最大的阻碍。真可惜啊……”
他望着食人兽远去的方向,方才的那具尸体已经被食人兽吃得干干净净,只剩骨头,“五只食人兽加在一起都奈何不了你。没办法,我只能自己回来解决你咯。”
季轲重新站起,“好了,纪星觉,其他的呢,我也不跟你废话。不过在你临死前呢,我还是好心提醒你一句。这世上那有什么信任和真情实意啊,就算有,也不过是你自己自作多情而已,不管是我还是你未来遇到的人,你若是相信——就是你自己把自己送上死路。”
说完,季轲就要动手。
方才那只食人兽因为进食完毕又走了回来,它站在不远处对着两人嘶吼一声,似是在宣泄方才被打的愤怒。
季轲将手摊开,笑意不减,“诶,食人兽,刚刚打你的可不是我啊,你要算账,就找他去。”
他的目光落在满腿是血的纪星觉身上,停留两秒后就转身飞速跑开。
食人兽吃饱了以后浑身都是力气,它毫不犹豫地朝纪星觉冲过去,嘴巴长大,仿佛随时都可以将纪星觉吞进肚子里。
躺在地上的纪星觉长叹一口气,微微扬起嘴角,平静地望着蓝天和空中飞舞的芭茅穗柄,充斥在他眼神中的不是害怕,而是一种“满怀憧憬”的期待。
他承认——终究还是他想得太天真了。以为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人拿他做朋友,以为自己只要救过别人,对方就会心怀感激,愿意靠近自己。
一切的一切终究是他的妄想。
他向蓝天发誓,自从以后,绝不再相信任何人。
就在食人兽靠近的那一刹那,纪星觉的身体开始绽放暗蓝色的光,光束将他整个身子包围,起起伏伏的光波中,隐约可见纪星觉的眼睛变成红色。
下一刻,他从地上一跃而起,悬浮在半空中,方圆百米内的芭茅草开始剧烈颤动,一会儿的功夫便从根部脱落,化作坚固又笔直的利刃朝食人兽攻来。
鲜血不断溅出,食人兽痛得在地上打滚。
纪星觉目不转睛地盯着将死的食人兽,嘴角露出一道满意的笑容,随后,他将目光从食人兽上收回,不正不倚,恰好落在急速奔走的季轲身上。
“背叛的人……怎么能不死呢。”
他抬起右手,一团火球随即从他手掌心中迸出,朝季轲攻去。
火球具有追击的能力,不论季轲怎么躲怎么逃,,他终究避免不了惨死的结局。
灯塔上,李浮花用折扇轻轻地扇风,颇有兴致地望着纪星觉和食人兽所处的西北方向,“精彩,真是太精彩了,这就是嗜魔体的威力吗,越到濒临死亡的时刻,激发的能量和威力越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