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要的孩子
“原来是因为这个。”李浮花长叹一口气,优哉游哉地从椅子上坐下来,“你问我就说?这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事。”
“那你想要我怎么做?”玉秋萤就知道李浮花这人不会做如此便宜的交易,她得看看李浮花究竟会提出怎样的要求。
只见李浮花拿起玉秋萤书桌上的一支笔,意味深长地笑了下,随后从玉秋萤的草稿纸里抽出一张干净的,提笔在上面写字。
“我呢——要求不高,咱们暂时先立个字据,至于具体要你帮我做什么,以后再说。”
“搞什么神秘?”
玉秋萤走到桌边,目光落在李浮花写字的这张纸上。
内容不多,无非就是一个意思,玉秋萤今日欠了李浮花一个人情,来日李浮花有需要玉秋萤帮忙的地方,玉秋萤一定答应。
她总觉得李浮花不怀好意,指着她快要落笔的地方,“不行不行,这样还有些不妥,你得加一句,不是伤天害理的事才行。”
李浮花听了,噗嗤一笑,“我寻思你在担心什么呢,原来是担心这事。”她拉长声音,将签字笔轻轻地放在桌面上,“放心吧,绝对不是伤天害理的坏事。丫头,我的人品你难道还信不过么?”
玉秋萤见李浮花如此轻松,自己也变轻松不少。她退回到床边坐下,两只手交叉在身前,“你可不能怨我。当初可是你自己说的,你和纪星觉都是什么组织的特员,这个组织的头儿肯定让你们去做的不是一些正常且简单的事情。”
“看来你心里还有些考量。”李浮花打了一个响指,立上字据的这张白纸随即变成两份一模一样的漂浮在半空中,一张飞到李浮花手里,一张落在玉秋萤面前。
“诺,你可收好了。我也有字据,以后你可别想赖账。”
玉秋萤仰着头笃定地向她保证,“放心,我是信守承诺的人,绝对不会食言。”
“那就好。”李浮花轻轻一笑,走到她旁边坐下。“丫头,你说你想知道纪星觉小时候发生过的事情,那我就把我记忆里知道的一切,全都传给你。”
“好。”她看看李浮花,又看看李浮花空荡荡的手,“法宝都没有一件,你打算怎么传给我?”
李浮花用二指去戳她的额头,“你以为我们这类人真和电视剧放的那些一样,自个儿没本事,传个记忆还要借助别的东西?”
“难道不是么?”
玉秋萤话音刚落,她自己那双盯着李浮花的那双眼睛忽然变成紫色。
两个人四目相对,李浮花将自己的记忆过渡到眼神里,然后又通过眼神传给眼前的玉秋萤。
只见玉秋萤一动不动,时间仿佛静止在这一刻。可实际上,玉秋萤看到的不止是眼前,而是……他的过去。
伴随着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响彻在这间低矮的出租屋里,站在屋外焦急踱步的男人脸上忽然显现喜色。
房门被打开,接生的人走了出来,他焦急地迎上前去,目光朝里小心翼翼探望,“怎么样?我的老婆和孩子还好吗?”
接生婆回答他,“好着呢好着呢——”她乐呵呵笑着,“你老婆给你生了个儿子,赶紧去看看他们母子吧。”
“诶,好好好。”男人喜出望外地朝里走进去。
可是……接下来的一幕却让男人彻底笑不出来了。
停在门口,他愣愣地看着被裹在襁褓里凶巴巴瞪着自己的婴儿,“这哪是什么孩子?这分明是来向自己寻仇的样子好吧。”
男人不再看小婴儿,而是走到床边坐下。
女人额头上满是汗水,脸色苍白,浑身的气力都已用尽,所以此刻才虚弱无力地躺在床上,就连睁开眼睛都觉得费力。
“你怎么样?”
男人看着女人额头上的汗水,也没打算去给她擦一擦。
既然接生婆已经出去了,他也不打算再继续演戏,冲着闭眼一动不动的女人厉声呵斥,“你看看你给我生的什么玩意儿,婴儿不像婴儿,那个眼神——是正常孩子该有的吗!”
男人穿得干干净净,非常得体,仿佛接下来就要到一个大场合里去谈生意,可是他的眼里却没有一点温柔和爱意。
女人侧身躺着,不愿看男人一眼。
男人站了起来,背对着女人和襁褓里的婴儿,仿佛一肚子的气没地撒。
房间自此沉默了半响。
过了很久,女人的声音响起,声音很沙哑,每一个字眼都透露着虚弱和无力,可是同样的,每一个字眼也都透露着和男人一样的冷漠和厌恶。
“怎么了?不顺你眼?你要搞清楚,这不是我一个人的孩子,什么眼神不也还是随了你。”
听到这话,男人震怒,走到床边扯住女人的头发,怒目圆睁,“这孩子是不是我的还不一定!跟个怪物一样!要让我发现这是你在外面和哪个野男人的野种,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说完,男人就一把将女人甩了过去,她的头砸在墙上,传来吃力的疼痛感,可是女人不敢多说什么。
——“嘭”的一声。
门被重重关上,男人甩门而去。
躺在床上的女人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她的眼眸就像失去了生命一般,什么都看不到。就这样,她沉默了很久很久,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此刻,待在襁褓里的小婴儿也一动不动,他仿佛并不是第一次到这个世界上一样,不会哭,也不会笑,只是呆呆地望着半空,仿佛半空里藏着他想要寻找到的某种答案。
以虚空形式存在的玉秋萤忍不住想要走到襁褓边看看这个小婴儿。
她的眼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但更多的……是无奈和心疼。
“这就是纪星觉的小时候吗?”她眉心一皱,里面藏满难过。“为什么你一来到这个世界就没有人抱你,多难受多孤单……”
玉秋萤试着用手去触碰小婴儿稚嫩柔顺的脸颊,她想,小婴儿应当是看不见她的。
所以她大大方方地展现她的笑。
即便知道小婴儿看不见自己,玉秋萤的动作依然小心翼翼,害怕不慎碰着他。
可是,就在她的手触碰到小婴儿脸颊的那一刹那,小婴儿的眼眸忽然转动,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并且还特别开心地咧嘴笑了。
见状,玉秋萤惊慌失措地将手收回,“难……难道他看得见我?”
还没等玉秋萤继续往下思索,画面一转。
这一次,她来到了纪星觉六岁的时候。
——“嘭”
一声巨响从靠近门口的一间屋子里传来,六岁的纪星觉刚好放学回来,听到这声音,他小心翼翼地放慢脚步,走到门口处便停下。
——“嘭”
又是一声巨响,六岁的纪星觉挪了挪步子,心情开始变得忐忑,他知道,又有什么事情即将发生了。
果不其然。
那间传来巨响的屋子被人从里面推开,喝得醉醺醺的梁玉清跌跌撞撞地走了出来,一看到纪星觉,她就皱紧眉头,一脸不悦地瞪着他。
“是你!你这个扫把星,怎么又回来了!”
即便步子不稳,随时可能会栽倒下去,但梁玉清依旧不放弃往六岁的纪星觉这边走。
由于本能的害怕,六岁的纪星觉想要躲。
他两只手臂上的伤还没好,后背上的淤青还没散,后腰上那条长长的口子还在泛疼,身体上留下的这些印记无不在提醒着他——危险又要降临了。
还是小男孩的纪星觉开始感到心慌和不安,他望着朝自己走过来的梁玉清,“妈……你喝……喝多了,我扶你进去休息吧。”
“休息什么休息!”梁玉清拿着酒瓶子在半空中挥了下,动作拖沓,重心不稳,仿佛随时会栽倒下去。
“你这个扫把星,都是因为你,我这些年才变得这么不幸,倾家荡产,输得精光,死了丈夫,关了麻将馆。”
“妈妈,对不起,是我不好。”明明这些和他没关系,可是六岁的纪星觉依然因为自责和愧疚低下了脑袋。
不知突然想到什么,女人忽然捡起地上的一把水果刀,大步朝纪星觉走去,“扫把星,扫把星!你就是扫把星,有你在,我做什么都不顺!那你不如去死好了!”
“你干什么——”站在一旁观看的玉秋萤忍不住站出去阻止这个发疯的女人,可是她身处的只是一段记忆,无论她做什么都不会造成实际的影响,而这个丧心病狂到想要杀掉自己亲生孩子的女孩也无法被她拦下。
李浮花也在这段记忆里,只是她没有以任何形式存在,“丫头,你别慌,这个女人伤害不了他的,等等看。”
她很担忧,即便她深知纪星觉能保住性命,可是眼前就是女人提到要去砍他的画面,玉秋萤做不到不慌乱。
“你躲开啊,快躲开。”她望着一动不动站在原地地小男孩,即便她使劲浑身解数去拉他,六岁的纪星觉依旧不为所动。
或者说,此刻他身上所展现出来的平静已经异于常人。就仿佛方才的忐忑和不安都只是做做样子配合这“疯女人”演戏而已,而现在这个平静如水的男孩才是真正的他。
六岁的纪星觉漠然注视着步步紧逼自己的女人。
在某种意义上,眼前的女人应该算作他的妈妈,可是他打心眼里就没觉得眼前的人是自己的妈妈。
别的小朋友每天放学会有妈妈爸爸来接,如果表现得好总是会得到意外的奖励,在不懂的事情上总有爸爸妈妈来指点迷津……可是这些,纪星觉全都没有。
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只能看着别人的家,幻象真正的家应该是怎样的,幻象家的温暖究竟是怎样的感觉。
然而,纪星觉每次一睁开眼睛,总是会看见这个喝得烂醉再拿自己出气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