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可以不遗忘
纪星觉送玉秋萤回去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了很久。
玉秋萤在等着纪星觉开口。
而纪星觉则是不知道说什么。或者说,他本就没有想说的。
在来到这个城市——甚至是遇见玉秋萤以前,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习惯于一个人,一个人去执行任务……一个人坐在黑夜里的山顶上发呆……他总是习惯于把很多的事情和话都在心里想,而不习惯开口说给别人听。
此刻亦是如此。
玉秋萤实在有些等不了了,眼见再走一段路就会到家,她不想和他什么话都说不上就各自回家。
简单思索了一番,玉秋萤拉长声音,犹豫开口,“纪星觉,你……就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吗?”
“想说的?”
“嗯。”玉秋萤点点头看了一眼身旁的他,期待着从他这里得到想要的回答。
实际上,纪星觉也看到了她眼里的这份期待,但是纪星觉对于这份有关期待的情感能理解的其实并不多。
“你做的饭很好吃,你今天教我的都学会了。”
纪星觉淡淡道,虽然神情没有波澜,但眼神里却透露着一股认真的劲儿。
玉秋萤欲言又止,所以——搞了半天,纪星觉脑子里装的都是这些东西么?
她顿了顿,继续说:“那行吧,这样也不错。至少能从你嘴里得到一句关于我的夸奖简直比登天还难,我也算很满意了。”
说这话时,她的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
昏暗的夜色笼罩这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街道旁的摊贩开始收拾东西回家,楼房的里住户灯光亮了又熄,玉秋萤的目光在这些事物上穿梭。
纪星觉偏头望着她,那一双好看又勾人的眼眸里藏着他对玉秋萤的疑惑和不解,还有……更多的好奇。
他觉得自己好像情不自禁想要靠近她,自从遇见玉秋萤以后,他也觉得自己变得和以前有些不一样。
比如,他的情绪渐渐变得很稳定,对她有着对别人几乎不会有的耐烦心,他开始会在很多个不经意的瞬间里想起她,会好奇此刻在另一个地方的她在做什么。
而当他见到她的时候,那颗起伏不定的心也渐渐变得安稳,他甚至在想——玉秋萤是不是与生俱来带着一种魔力。
“你看我做什么?”
注意到身旁纪星觉灼热的目光,玉秋萤毫不逊色地看了回去。她的眼眸里开始倒映出他的影子——高高的,瘦瘦的,眉目清逸,有着独属于少年的棱角和锋利。
她想,若纪星觉从小就过着和正常人一样的生活,现在的他一定会是人群中最耀眼的那一个耀眼到——她根本不会有现在这样的机会接近。
只见纪星觉缓缓地摇头,然后将目光从玉秋萤身上收回,“好像人类会找类似于‘你脸上有东西’这样的理由解释,对吗?但是我发现自己在刚才那一瞬间似乎丧失了对你说谎的能力。”
纪星觉的话就像夜空里闪烁着的茫茫星光,虽不明显晃眼,但却一点点地包围她的整个世界。
空气也跟着变得静谧。
她的嘴角缓缓上扬,“这说明我的魅力比较大。”
纪星觉看着她,眼眸里渗透着坚定和真诚,“玉秋萤,我这样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是生病的表现,那我应该找谁医?”
“你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
玉秋萤又气又好笑地望着他。
可实际上,纪星觉的确不太懂这种奇妙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至少,在他活着的这十八年里,他从未有过这种感受。
玉秋萤不回答他,毕竟这个问题她也说不清楚。
带着这个疑惑,纪星觉将玉秋萤送到单元楼的门口,他看了眼楼上玉秋萤家里亮着的灯,“好了,你回去吧,明天见。”
“好。”
玉秋萤摆摆手同他做短暂告别,她刚迈上楼梯一步,突然反应过来:“等等!我刚刚听见了什么,纪星觉居然跟我说明天见?他什么时候会说这种有礼貌又让人喜欢的话了!”
等她转头回望黑漆漆的单元门口时,纪星觉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无奈之下,她只好转回头,低声嘀咕,“怎么跑这么快……”
罢了,玉秋萤想着纪星觉那句“明天见”,心情就格外好。她微微扬起嘴角,迈着欢快的步子上楼。
明天见……
明天见……
“真好,明天我们就可以见到。”原来这声“明天见”,是可以如此令人开心的一句话。
玉秋萤走到三楼的时候,楼道的灯突然熄灭。
她以为是没有声音发出,所以声控开关停止作业,然而她用力地跺脚时,楼道的灯光依然没有反应。
莫不是坏了?
玉秋萤打算摸黑上楼,可是刚等她将目光从地上抬起时,一个女人的脸瞬间出现在她眼前,她被吓了一大跳,跌跌撞撞退到角落里。
下一刻,楼道的灯突然恢复正常重新亮起,玉秋萤左右环顾,可却始终不见有人。
她呼吸逐渐变得凝滞,想继续走上楼却又不敢。
若是李浮花的脸,那玉秋萤此刻倒不至于这么害怕,可是刚刚在一片漆黑里隐隐看见的那张女人的脸——分明就是一个丑八怪!
玉秋萤知道,一定是另外的人在装神弄鬼。
以为她会害怕?想多了。
她打开手机,拨通张清的电话,一脸委屈,原形毕露,“喂,妈妈,你快下楼来接我,我害怕……”
没过多久,开门又关门的声音在楼道上方响起,张清拿着手电筒走来,声音亲和,“秋萤……你怎么了,还不敢上楼了吗?”
一见到张清,玉秋萤立即扑了过去,赖在张清的怀里,就像一个受惊的孩子找到了港湾。
她委屈得开口解释,“妈妈,你不知道,我刚刚看见怪物了!”
张清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边安抚她,一边带她上楼,“傻孩子,这世界上怎么会有怪物呢,你呀,就是自己吓自己。好啦,我们不怕不怕的啊,来,我们回家,妈妈给你留了你最喜欢的蛋挞,还是热乎的呢。”
玉秋萤转头就把方才所看见的一切忘掉,她靠在张清肩膀上,笑容甜甜的,“好,妈妈,你真好,你简直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妈妈。”
张清举着手电筒用钥匙将房门打开,笑着道:“你呀你,就知道耍嘴甜的小计谋!”
……
远处一片荒山脚下。
纪星觉不依不饶地追着这个女人来到了这里。
女人对至今都还没有将身后的纪星觉甩掉而感到明显的烦躁和无奈。
她索性在这山脚下停了下来,同紧追不舍的纪星觉周旋对峙,“我知道你——你是嗜魔体,我可没有针对你,你依依不饶地追我到这里又是何必?我们两方井水不犯河水难道不好吗?”
纪星觉从半空中缓缓落地,冰冷又狠厉的眼眸紧紧盯着对面的人。
“你还不配和我谈条件。”
随着他的脚底踩在地面,周围百米之内的杂草开始不再随风摇曳,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
女人警惕地注意着这些微不足道的变化——她知道,她此刻已经陷入了对方的异能场之中,现在若直接冲出去,她至少也得落得个半死。
硬闯不行,那便只剩下“智取”。
只见女人故作镇定地扬起嘴角缓缓一笑,她和李浮花有些相似,两个人都是常年周旋于纸醉金迷的风月场所之人,周身散发着妩媚的气质。
但两个人之间唯独不同的是——李浮花没有属于她自己的目的,可是站在纪星觉眼前的这个女人却不同,她的目的很多,仿佛全身上下都是心眼儿。
“纪星觉,对吧?你叫这个名字。你别这么激动啊……我刚刚只是想去试探试探走在你身边的是什么人,没有什么恶意,别一来就和我刀锋相见,这多没意思是不是?”
名为苏夏的女人试着朝纪星觉走近。
她来自南疆,与生俱来就会媚术,于她而言,就算是嗜魔体又如何?站在前面的纪星觉还不是一个男人?
只要是男人,她的媚术就可以施展,她将逃出去的希望寄托在接下来的媚术当中。
她在距离纪星觉还有一步的地方停下,抬起手缓缓地朝纪星觉靠近,她想要这双在媚术加持下所有男人都无法抗拒的手一点点引诱纪星觉迷失掉他的心智。
可她刚伸出手的那一刹那,眼眸里充斥着厌恶的纪星觉瞬间轻轻一挥手,刹那间女人顷刻之间就被弹了出去,落在异能场边界的屏障上,随后又沿着屏障壁缓缓坠落。
这一下,女人可摔得不轻。
“你!”女人扶着泛痛的后腰,怒不可遏地指着缓缓走来的纪星觉。
他太凉薄了,眼眸里波澜不惊,什么起伏都没有,若不是刚刚才遭受了他的攻击,苏夏甚至要怀疑此刻站在她前面的纪星觉只是一句傀儡。
四周静谧不已,远离城市,纪星觉在倒在地上的苏夏前方停下,他的眼眸里分明没有情感,可是问出来的话却明明是在意另一个人的表现。
“你想用你的媚术迷惑我?你想得可真简单。是,我是嗜魔体不假,可是——从你的反应来看,你对嗜魔体的了解未免也太少了些。你觉得你这样低级的媚术对我能有用?异想、天开。”纪星觉眼眸凉薄得简直不像人。“敢去吓她,找——死。”
苏夏忍着胸腔里受到撞击后产生的恶心感,艰难开口,“是,我当时想的是很简单,不过现在我算是知道这个人类女孩对你而言究竟多么不一般了。纪星觉,也许你还得感谢我,刚才我去靠近她并非一无所获,相反——我似乎发现了一个惊天的大秘密呢——惊奇到……也许除了直接控制你的那个人,这世上没有第二个人知道。”
“你想说什么?”
纪星觉并不相信苏夏随随便便说出口的这些话,但他还是召唤出了冥戟,锋利的刃死死抵着苏夏的脖子,只要他稍稍一动,她的脖子就会被砍断。
苏夏望着面无波澜而站的纪星觉,情不自禁一笑,“呵……纪星觉,我果然没有猜中,即使你不相信我,但是你还是在意和那个人类女孩有关的一切。这些年我游走于世界的各个国家,知晓的东西虽然不多,但还是有一些,纪星觉,你这样明目张胆地去靠近她,你就不怕她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以后会害怕你厌恶你?”
“我的事轮不到你管。”纪星觉语调平平说出这句话,他的目光落在那锋利的戟上,仿佛随时动手对他来说只是简简单单的一件事。“最后给你五秒钟的时间,你若不说清楚,我让你今夜就在我的冥戟下丧命。”
说不害怕是不可能的,苏夏知道,普通异人若落到了嗜魔体的手中,往往只有死路一条,可是现在的情况却有一些不一样,她知道纪星觉在意的是什么。
至少有了这个东西,她还可以同纪星觉周旋一段时间,另谋出路。
“我可以告诉你。”苏夏忍着伤口艰难说下去,“纪星觉,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虚影印记的存在,传闻只有国安委里身负重大任务的人才会被刻下此类印记,可是你知道有趣的是什么吗,刚刚在漆黑的楼道里,我看见这个人类女孩身上居然也有这个印记,这个印记为了抵抗我媚术的伤害所以突然出现,散发着微弱的光……”
纪星觉握住冥戟的手不知不觉松了许多,他的思绪回到玉秋萤身上。
的确,苏夏说的没有错,虚影印记的确存在于这世间,可这已经是一百年前的传闻,时至今日,虚影印记究竟是否还存在已经无人可知晓。
他又如何能凭她简单几句话就信了去?
冥戟再一次紧紧抵住苏夏的脖子,纪星觉冷冷开口,“你的片面之词没有可信力,我今夜还是要上你上黄泉。”
见状,苏夏连忙开口求饶,拖住纪星觉想要杀掉自己的决心,“等等!纪星觉,你若是不相信我你大可以自己去验证,若我说的没错,你一定还会回来找我。毕竟——只有我们南疆一族的至宝能解开虚影印记的奥秘。”
纪星觉不为所动,他突然间有些反感眼下的这个人——她知道的太多了,而且还是关于玉秋萤的,知道的太多不好,这个女人不该存在于这个世上。
这是让她闭嘴的最好的方式。
眼见纪星觉就要动手,一路狂奔赶来此地的黑影连忙叫住他,“不要,冷静点,不要动手,情况有变——”
纪星觉回头一望,确认是黑影无误。
趁着这个间隙,苏夏立即调动全身上下的所有能量破开纪星觉的异能场,她虽是撕开了一道裂缝逃出去,可就算逃出去了,她也会受到屏障光波的攻击,半生不死。
“跑了?真可惜。”
纪星觉收回冥戟,能量场消失,野草重新跟着徐徐吹来的微风摇曳,躲在云层之后的圆月悄悄探出脑袋。
他倒也不是非要让苏夏死路一条,只是她知道了她不该知道的让纪星觉格外不悦。
今夜她逃了也无妨,纪星觉打心眼里就没准备放过她,再给他几天时间,他一定会揪出苏夏让她上黄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