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家
一时间,纪星觉感到自己好像有些看不懂玉秋萤了。
黑色的气体开始在他的右手掌心处汇聚,逐渐凝结成一把黑色的螺旋利刃,利刃上毒刺满布,唯独对握住这些毒刺的纪星觉没有半点影响。
他缓缓地举起右手,那一刻,他想的是毁掉这扇门,冲进去威胁屋内的两个人。
虽说他和谭生宥之间只是一小笔交易,但是纪星觉的真正目的不过是为了通过这场交易接近玉秋萤。
他的终极任务和她有关。
所以,他必须得利用和谭生宥的这场交易来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和意图,既然如此,他就必须演下去。
可是,方才玉秋萤伤心难过的眼神突然又重新浮现在纪星觉的眼前。
他觉得这道眼神似乎很忧伤,忧伤到……让他下不了手。
不,不是这样的。
纪星觉想,他从来都不会被任何人影响,刚才的情绪起伏只是一个意外,黑色利刃从他右手里消失不见,纪星觉转身,沿着楼梯往下走。
小区来往的人很少,纪星觉暂时还没想好自己究竟要去哪里,索性直接坐在了单元门口处的台阶上,他漫不经心地扫视着周围的一切,脑海里不断浮现从前的点点滴滴。
……
裂谷的灼热之气因地表以下的岩浆四处扩散,大地荒芜一片,地面的裂缝里红色岩浆沸腾翻涌,生灵涂炭,方圆百里之内再无任何生命的痕迹。
随着一片乌云飘至此地,大地撕成两半,来到地表的纪星觉往下一跃,朝裂谷的深处跳去。
霎时间,乌云消失,大地也重新合并。
地表以下。
岩浆的中央有一块圆柱升起,背对着纪星觉而站的他转身,同踩在岩浆上的纪星觉目光相对。
“你来了。”
男人的目光很慈和,只是他在很多年前失去了双手,不过肩上披着的黑布遮挡,旁人无法辨认出来。
纪星觉看着对面的人,神情从容,“你找我来有什么事。”
“我知道,他派你去中南市了,这一次,你的任务和一个女孩子有关,对吧。”
“是,那又如何。”
岩浆升起形成一块地,纪星觉站在这上面,这里的任何灼热对他都没有影响。
“我知道很难说动你,但我还是想试一试,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你可以直说。会长,几年前你曾帮过我,这一次,就当我换你人情。”
男人没想到纪星觉会答应得如此爽快,他注视着纪星觉良久,心中不知在想什么,犹豫片刻后,开口说:“有一天能从你嘴里听到人情两个字,我很意外。”
“这没什么意外的。”他看上去漫不经心,仿佛一切的事情都对他没有多大的影响。“会长,你直说吧,想让我帮你什么忙。”
“我想让你在最终完成任务的那一刻前,不要夺走她的生命。”
“就这样?”
“就这样。”
“好,我明白了。”纪星觉果断地答应下来,下一刻,他挥了挥手,头顶上方的石壁又重新分成两半,“会长,希望下次见到你的时候,这里的一切依然像今天这样。”
说完,纪星觉就重新回到地表之下。
男人将双手负在身后,语重心长地抬头沉思。
……
屋子里。
玉秋萤将手洗好,随后将已经热好的饭菜端到饭桌上。
她刚准备拿起筷子吃上一口,就被张清打了下手,有些不服气的玉秋萤抬头看着她:“妈妈,你做什么,饭都不能吃吗?”
“你个傻孩子。”
张清在她身旁坐下,随后语重心长地开口:“秋萤,刚才那人是你同学对吧?”
“是啊,怎么了?”玉秋萤疑惑地望着她。
“既然是你同学,你怎么不喊人家进来吃饭?同学一场,虽然刚才我们双方站在不同的立场,但是同学依旧是同学,我看那孩子本性也不坏,你——下去喊他上来吃饭。”
“可是他不是已经走了吗?”玉秋萤抬起脑袋望着张清,懵懂地眨眨眼睛。
“那你不知道去追吗,又没走多远。”
“没问题!”
突然一下,玉秋萤开心地笑了起来,只见她迅速地将筷子放下,欣喜若狂地冲了出去。
有些没反应过来的张清茫然地追到门口,大声追问道:“哎,你这孩子,变脸怎么这么快,搞了半天你是故意看我态度反应的吧。”
玉秋萤一边下楼梯,一边笑着回应道:“是呀,妈妈,我就想看看你会怎么选择。”她在拐角处停顿一下,仰起头看着上面,“妈妈,谢谢你!”
说完,玉秋萤又立即往下跑。
站在门口的张清无奈地笑了笑:“这孩子……”
单元楼的门口,纪星觉由于常年做埋伏的工作,灵敏度异于常人,敏锐的听觉促使他早已察觉到有人即将到来,他警惕地起身,准备以严肃的状态面对。
但他没想到——来的人是玉秋萤。
原本愣了一秒的他迅速转身,假装心不在焉重新坐下,把弄着手里随意扳断的小草根,不准备搭理她。
“纪星觉。”玉秋萤试着喊了声他的名字,俏皮地将脑袋探到他的旁边,观察着他会有怎样的表情变化。
即便他不给任何反应,她也没关系。
将脑袋别到另一边,纪星觉冷眼开口:“你来做什么。”
玉秋萤索性直接在他旁边坐下,目光一直追随着他,“你为什么没有回去,还在这里?”
“回哪儿去?”
“当然是回家。”
“我没有家。”
纪星觉扭头看着身旁不依不饶的人,那一刻,他的眸光黯淡得犹如沉寂了前年的寒潭,周围的空气仿佛也随他的气压凝固,停滞不前。
玉秋萤没想到自己会得到这个回答。
她以为自己没有爸爸,已经足够残缺,但她没想到,比她更残缺的大有人在,纪星觉什么都没有。
“怎、怎么会没有家呢……你一直都是一个人吗?”
玉秋萤的声音变缓、变慢。
“玉秋萤。”纪星觉眼底开始涌现出在地下负一层时所有的狠厉,“我的事情不需要告诉你,你也没有权利询问我的过去。”
“是,你说得对,那我不问了还不行吗。”玉秋萤抿嘴看向另一旁,等纪星觉将目光收回以后,她又立即询问:“纪星觉,你饿不饿,要不去我家吃晚饭吧,我妈妈做的玉米炒火腿肠可好吃了。”
“不需要。”
纪星觉毫不犹豫地拒绝她,他手里拎着书包,似乎有直接离开的打算。
见状,玉秋萤快人一步地将他裤脚拉住,不依不饶,“不行,纪星觉,你不能走!你去我家吃饭嘛,去嘛去嘛,好不好……”
“你怎么这么烦人。”恼怒的情绪开始泛滥,纪星觉垂下危险满布的眼眸,黑色的气体开始在他右手掌心处汇聚。
不得不承认,这一刻,纪星觉的确又起了杀心。
对于这一切没有丝毫察觉的玉秋萤依旧继续拉住他的校服裤腿。
刹那间,一道莫名的白光在纪星觉的意识海里闪现,这白光一出现,纪星觉手掌心里的黑色气体瞬间消失。
他似乎……看到了一个很熟悉的背影。
“行不行啊纪星觉?纪星觉你说句话好不好?”坐在地上的玉秋萤抬起脑袋盯着他。
纪星觉将思绪从方才意识海里看到的画面中抽离,垂下眼眸同玉秋萤目光相撞,“玉秋萤,不要跟我在这里拉拉扯扯,你一个女孩子,知不知道什么叫做守规矩。”
“那还不是因为你不答应我,你要是答应我,和我一起回家吃饭,那我绝对不和你拉拉扯扯。”
“真是怕了你了。”气不过的纪星觉转身朝楼梯口里走去。
见状,玉秋萤开心地蹦了起来,迈着欢快的脚步跟上去,满面笑容。
走到房门口时,纪星觉却因为陌生而停下了脚步。
于他而言,他从接触过这种事。
“怎么了,愣着做什么,进去呀。”总算追上来的玉秋萤拉了拉他的衣角,目光打量着他。
这一次,被拉着的人成了他。
玉秋萤坚定不移地拉着他的衣角往里走,开口喊道:“妈妈,我把同学带回来了。”
说完,她又看向纪星觉,“你先去坐着,我去给你拿碗拿筷。”
纪星觉看看被玉秋萤放开的衣角,又看看放着香喷喷热菜的饭桌,那一刻,他在思考,难道正常人都会这样吗?每天都要坐在一起,一起吃晚饭,一起聊天……
他已经快忘了上一次坐在饭桌上是什么时候的事。
“来来来,欢迎你来我家做客,想吃多少吃多少,千万别客气。”玉秋萤笑着将碗筷放下,又迫不及待地给他夹了自己最喜欢的肉末茄子。
纪星觉面无表情地看着碗里的白米饭和菜,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
“和家人一起吃晚饭是一件是开心的事吗?”
“啊?”
被问到的玉秋萤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我的意思是,这对于你——或者大部分人来说,是每天所期待的、充满憧憬的事情?”
“当然了。”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玉秋萤就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纪星觉之所以会这样问,是因为他也许从来就没有过这样的感受。
所以,他既疑惑,又抗拒。
同一时间,将厨房收拾好的张清在两个人的对面坐下,张清很瘦,这些年来的操劳让她苍老了不少,但是她与生俱来的端庄气质却依旧能让人一眼记住她。
“孩子,你叫什么名字?你和秋萤在一个学校读书,平常认识吗?”张清笑着询问道,她总是能给人一种平和的宁静感。
玉秋萤的脑子里想的全是纪星觉那不为人知但却让人感觉很痛的过去。
纪星觉并没有察觉到玉秋萤在想什么,他只是面无波澜地回答张清方才的提问。
“我叫纪星觉,和她一个班的,刚转来这所学校。”
“这样啊!好好好,原来你们还是同班同学。既然如此,你们俩以后可以多多交流,彼此帮助,互相进步嘛。”
张清脸上挂着的笑容几乎没有消下去过。
玉秋萤给张清碗里夹了点菜:“妈妈,你别这么说,别吓着别人了。”
“这、这怎么会吓到呢。”张清一脸认真地辩驳,随后,她又笑着对纪星觉开口道:“星觉啊,还别说,你和秋萤的名字真般配。”
纪星觉眼神里依旧有着那抹寒意,他面不改色,“这话怎么讲?”
“你看哦。”张清放下筷子,用手比划,同纪星觉解释,“当初我给秋萤取这名字的时候啊,就是因为她的名字象征着秋天的萤火虫,秋天的萤火虫在生命的尽头也是想要追寻天上那颗星星的。”
玉秋萤已经听自己的妈妈说过这句话无数次了,但她没想到,今天在这个场合上,自己名字的含义居然能和他如此完美无瑕地对接上。
纪星觉偏头看了眼她,这道目光里有疑虑,似是想要从玉秋萤身上寻求答案。
玉秋萤觉得全身都开始变得紧绷,她眨眨眼,又给张清碗里夹菜,试图将她的嘴给封上,“好了,妈妈,你平时在我面前乱说一通也就算了,在别人面前可别这么乱来。”
那天,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的纪星觉在玉秋萤的央求催促下,吃下了第一口在别人家吃到的热乎饭菜。
那种味道,纪星觉仿佛能记很久,不会忘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