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舌战狄仁杰
狄仁杰没有圣旨，秘密回到东都洛阳，是要被治罪的。
为了与好友们见面，不得不乔装打扮，才得以混入城中。
然而，经过几天的观察，好友魏元忠，桓彦范，学生姚崇，等多个好友，甚至他在洛阳原来的府邸，都被监视了起来。
于是，不得已之下，狄仁杰只得再次扮成走访郎中，来到了张柬之的家中。
俩人相见，立刻约定了与众多好友聚会的方案。
第二天夜里，几辆拉着粪便的马车，像往常一样，将府里产生的粪便带出城去。
因为这是大府宅的日常习惯，因此那些整日监视这些官员的人，也不会跟着，
他们永远不会相信，当官的会亲自乔装拉粪车出城。
而因为如此，魏元忠，桓彦范，姚崇等人，才会如此假扮拉粪工，借拉着粪车掩护自己出城。
到了约定地点，狄仁杰等人已经到了。
几个人借着月光，在洛阳郊外一个破庙里密会。
狄仁杰问候了大家之后，好奇地问道：
“难道，现在的风声，这么紧张吗？”
“怀英兄，你人在外地，不知道洛阳的形势，太后这个告密制度一出，那些平日里为非作歹，鱼肉乡里的流人匪类，各个就像有了靠山一样，他们随意诬陷好人，编织罪案，已经杀了不知多少好人啦！”
张柬之忧愤地说道。
狄仁杰追问道：“这都是为何，那朝中大臣怎么不说话？”
魏元忠答道：
“他们还说话，都是有今日没明日，人人朝不保夕，谁敢说话，现在君臣之间，已经离心离德，太后整日都是，不是接见告密者，就是查阅告密信，或者就是批复斩首令！”
狄仁杰跟着问道：“御史呢，那么多御史干什么去了？”
桓彦范气愤的说道：
“他们？现在御史的权力，全都被十几个太后宠信的酷吏把持，太后只信这些人，根本不理会别的事了。”
狄仁杰越发的不解，“什么？军国大事也不管了？”
魏元忠哀怨地诉说道：“军国大事？我们倒是巴不得出现军国大事，这样也有事做，或者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就算有，太后也会用他最宠信的人去。”
张柬之又说道：
“虽然酷吏横行，但总算天下还没乱，不然民不聊生，那就要天下大乱了。”
魏元忠泄气的说道：“照这样下去，早晚要乱！”
突然，张柬之对狄仁杰说道：
“怀英兄，你和陛下的交情不浅，你去探探底细，她难道不知道，文武百官和民间百姓，都在议论什么吗？”
“我现在只是个地方官，无旨意私自来到东都，这已经是大罪一件，我哪敢去面见陛下，对了，柬之，现在朝堂动荡，天下危难之时，你不能坐视闲云了，出来当官吧，助我们一臂之力，整顿吏治，平反冤案。”
“是啊，柬之，不要浪费了你的毕生才学。”
张柬之极为为难：
“现在正好是多事之秋，做官的风险太大，你们这么劝我，就不考虑风险吗？”
狄仁杰却不以为然，反而有理在胸，
“柬之，要是没有风险，天下太平，这么多的官，很多都是多余，我也绝不会劝你当官，而现在天下有大乱之趋势，拯救万民于水火发生之前，正是我辈正人君子之所为，我们不做，就没人做了，为了黎民百姓，为了李唐神器，不可为也要为之。”
魏元忠也说道：
“怀英兄说的对，柬之不能推辞，我们需要更多的力量！”
桓彦范作为武将，也督促道：“是啊，难道你怕了不成？”
张柬之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承蒙各位信任，我会好好准备一下的！”
“好，我们保持耐心，一切小心从事，万事不能操之过急，先把这些酷吏一一了解清楚，时候到了，再一举铲除！”
密会结束后，张柬之等人分别回去。
而狄仁杰不得不连夜回到自己的官位驻地复州，等待时机。
奇怪的是，不久，圣旨突然到了，太后竟然封狄仁杰为洛州司马（洛阳副市长）。
这个天大的变化，连狄仁杰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能想到的第一个可能，就是武则天想念他了，所以调他回洛阳。
狄仁杰回到洛阳，天子脚下听差，这是以他为首的一圈好友，非常兴奋的事。
也正是狄仁杰的到来，朝堂之上终于有了些正义直言的气氛。
数月下来，不但恢复了洛阳往日的繁荣，让更多百姓走上了街头，开始了正常的生活，而且在为数不多的几个谏言直臣，如徐有功等人的努力下，拨乱反正了一些酷吏编织的冤假错案，拯救了很多无辜的人。
即使他同时获得了更多的敌人，如武承嗣兄弟，周兴，丘神勣等酷吏的记恨。
但这些事，却让他大大地赢得了朝中官僚的赞誉，也让武则天更加地刮目相看。
不久，武则天便下诏晋升狄仁杰为地官侍郎，兼任尚书代理职务，并加授同凤阁鸾台平章事，也就是宰相。
这天下了朝，武则天只留下狄仁杰，来到皇宫最高的一层殿内私会。
“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来，怀英，坐我身边来！”
狄仁杰面对武则天和善的招呼，一点也不扭捏，靠近坐了过来。
“我们有些日子，没有单独说话了，朕还是很思念当年的那些情景。”
“陛下，过去的终将过去，能不能容臣问几个问题？”
武则天听出狄仁杰不想叙旧情，心中不爽，但脸上却表现的失望。
“好吧，你有什么问题！”
“陛下，这是为什么？”
“嗬，劈头盖脸一个为什么？什么为什么？”
“陛下常说，咱们君臣二人互为知己，陛下定然知道我问的为什么，是什么？”
武则天听到他说知己二字，心里高兴，脸上又现笑容。
“你不明白吗？还是你已经跟不上我了！”
“臣不明白，请陛下明示！”
武则天站了起来，慢慢走了两步，似乎在酝酿情绪，
“简单说，我必须铲除异己，我的敌人是谁？
你以为是那些食古不化的老东西吗？
错，是千年习惯、腐朽守旧的男权观念，
你们骨子里非常不适应女人做皇帝，
你们并不在乎这个女人是否具有雄才伟略，
你们认为女人做皇帝，严重冒犯了你们，
你们知道在我眼里，这有多可笑多荒谬，
而你们之中，明里暗里与我为敌的那些人，
他们甚至不知道他们有多愚蠢，多无耻，多没血性！”
此刻，狄仁杰脑子就像是突然被打劫了一般，
他被武则天的话震惊住了，跟他预料的答案完全不一样！
他预料，如果武则天回答的话，可能会说那些被她灭门的人谋逆，
这样他就会反戈一击，提出要拿出确凿的证据，不能仅仅是屈打成招的口供！
以此来将她的军，让她直面她的错误。
然而武则天却跟没有按他设想的来，而是和他说起了男权观念来。
武则天继续说道：
“我知道，这种男权观念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就像我在这里做皇帝，千里之外的一个山林野夫，
我们两人甚至一生都不会有任何交集，
但当他听说一个女人做了皇帝，他会立刻暴跳如雷，
就像是我抽了他的脚筋一样，让他愤怒，
这就是你们男人本能的男权意识。
如今这种观念虽然被我打破了，
但很多人阳奉阴违，表面顺从，心中却种下了仇视的种子，
然后他们耐心地等待机会，
我知道你们对我的酷吏制度不满，
但是，我的这些酷吏，就是用来发现我的敌人，
只要他们有任何谋逆的举动，酷吏们就会知道，就会让他粉身碎骨！”
狄仁杰意识到，此刻不是讲什么法理，什么证据的时候，
武则天已经把整件事，当成了她的个人战争，
女权与男权的战争，离经叛道与孔儒之道的战争。
武则天又说道：
“这么多年来，我饱读的不止是诗书，还有很多历史、传记一类的书籍，
我发现一个怪现象，天下人等，分成三类，平民百姓，官僚商贾，还有孤家寡人，
首先，皇帝和他的臣子，为百姓编织一套套的谎言牢笼，用来困住他们，
当然，这是为了我们的统治；
然后我又发现，这些大臣们也相互编织谎言牢笼，不分等级的相互欺骗；
更让我震撼的是，这些大臣同样编织谎言牢笼，来骗皇帝，
我就是差点被裴炎这个逆贼编织谎言牢笼所骗，
所以，我需要知道真相，
然而从大臣嘴里得不到真相，从各地奏折里，也得不到，
怎么办？所以我想啊想，终于有了办法，我要从告密者那里得到真相。”
狄仁杰听到此处，立刻反驳道：“告密者所说的，也不一定是真相！”
武则天微微一笑，继续说道：
“别急，让我告诉你，这些告密者的确谎言居多，
但也有真话，最重要的是，我发现真相有时候并不重要，
重要的是那些谎言带来了什么！
这些谎言，能够让百姓为之躁动，让百姓为之愤怒，
而百姓的这股力量，又反向影响着朝堂之上的的这些老臣，
只要我认为有嫌疑，周兴，索元礼他们就会去审讯落实，
等口供出来，做实了谋逆事实，就可以惩处了。”
“原来只要是陛下怀疑，他们就没命了？”
武则天突然发怒的说道：
“狄仁杰，这件事上，我不需要你能够理解，直白一些，如果我不这么做，惨死的就是我！”
狄仁杰被生气的武则天，吓愣了一下，毕竟她是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人，
即使关系再不一般，也被吓得一哆嗦。
“你怕我了？”
“臣不是陛下的敌人，所以臣不怕，对于女人称帝，臣完全没有异议，所谓能者居之，陛下英明神武，帝王之才，臣也同意，陛下所谓的敌人，实在太多了。”
“你说你不是我的敌人，是不是因为朕对你的宠爱，才这么说的？”
“当然不是，再说，臣知道陛下已经有了新宠！”
狄仁杰的话，一下子逗乐了武则天，
“哈哈哈哈，你妒忌了，大可不必，他们只是朕的宠物，不是宠爱！
我跟你心意相通，可谓知己，这样的灵犀美妙之感，先帝都不曾给过，这是咱们君臣二人特殊的情缘！”
狄仁杰心中极为感动，但却又很矛盾，他给李治做的承诺怎么办，李唐神器怎么办！
“不管什么原因，肯定陛下停止告密制度继续下去！”
武则天突然说道：“够了！”
殿里立刻安静了下来，俩人都安静了下来！
此时狄仁杰隐隐意识到，他的愿望，被武则天再次仅仅一个两个字所扑灭。
武则天走到宫殿门口，看着殿外，若有所思。
过了一会儿，武则天回到狄仁杰身边坐下，又开始说话了：
“怀英，你觉得娄师德怎么样？”
狄仁杰一听他的名字，很不屑的说道：
“他呀，娄师德文武双全，恪守职责，储备粮草，谨守边疆，当一个边将还是不错的，除此之外，也就如此吧。”
武则天继续问道：
“哦，难道他没有值得称道的地方吗，比如你觉得他有没有知人之明？”
狄仁杰脸上带着不屑的神色，缓缓说道：
“臣和他共事多年，没发现他有这本事，但是他’唾面自干’的本事应该不错！”
武则天微微笑了笑，狄仁杰又用“唾面自干”这件事，暗嘲娄师德，
于是一边听他说，一边来到放置奏折的地方，找到一副奏折，然后拿在手上，背过手去，又走了过来，而且坐在了狄仁杰旁边。
狄仁杰有些拘束，于是说着：“陛下这是干什么？”
武则天从侧面看着狄仁杰的脸，突然平静地说道：
“怀英，你知道你能坐上宰相之位，是谁的功劳吗？”
狄仁杰心想，她不就是想向他炫耀，是她擢升的他。
“是谁，该不会是陛……”
狄仁杰话没说完，武则天就把手中的奏折递给了他，然后又开始紧盯着他的表情。
狄仁杰虽然有些发毛，但还是强忍着打开了奏折。
结果这么一看，一张老脸唰得就通红了。
“是他，这，这怎么可能？”
“有什么不可能，就是娄师德，这下你还有什么话说！”
说完，武则天那个爽啊，看着狄仁杰尴尬窘迫的表情，刚才的气全都飘散了，
只剩下嘲笑了，“哈哈哈哈！”
狄仁杰已经惭愧地无地自容了。
于是倍感内疚地说道：
“臣自回朝以来，一直对他有所不满，排挤他，以至于导致他被下放调往外地，
原来他才是品德高尚之人，我以小人之心毫无察觉他的宽容，我不如娄师德！
不行，我要亲自负荆请罪，臣告退！”
说完，就要走。
“站住，陪我去外面走走！”
武则天意犹未尽，怎能如此就放他走，她还没嘲笑够呢。
于是两人相伴，便来到了宫殿最高的地方。
此时，夕阳正欲落下，
黄昏的微风，吹拂在她的脸上，
始终吹不走她那意气风发的自信与威严，
依然风韵的身体，背着手微扬着头，眺望着远方，
远远地看她，就像一代伟人般地，站立在夕阳辉映下，而显得格外发光。
狄仁杰站在他的身后，静静地守候，这更加衬托出一代女皇的风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