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人生的另外一种可能
“梓昊,不要走!”慧榛哭喊一声,旋即醒来。看了眼手机,不过两点多。
最近一段时间她总是会在凌晨醒来,有时是从噩梦中惊醒,梦里不外乎自己又被丢在无人知晓的地方。慧榛坐起,拭了拭额前的汗,摸摸床边冰冷的床铺,梓昊还没回来。
百无聊赖,索性起身趴在梳妆台写日记。
“今天是这个月第五次。晚上他回来的很早,我很开心的煮了他喜欢的红豆西米。吃过饭,他在沙发上坐着,我去端糖水,出来时就见他站在阳台接电话,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在哆嗦,把糖水搁在茶几上。也许有半个小时吧,他挂了电话。我说糖水要凉了快喝吧,他不看我,自顾自的说晚上单位有应酬,领导让他现在过去,我突然有点想笑。
他低着头,收拾皮包,他说话但是不看我。他的长睫毛被头发遮着,闪啊闪,他的睫毛遮着他的眼,我看不见那一双眼。我有点恍惚,我认识这个男人有十余年了吧。
十七岁那年,周末回家下公车时他在后面拍拍我的肩,说好巧我们居然住的这么近,我问他也在这下吗,他不看我,低着头,眼瞥向别处支吾的嗯一声,呵呵,就跟今天一样。
他收拾好皮包抬起头望我一眼,好像在问我可以去吗。我看看他整齐的衣服,整齐的皮包,从何时起他回家后不着急换睡衣了呢,我帮他整整衣领说去吧别喝太多。还能说什么呢。他不耐烦挡开我的手,我想一定是我的手太冷,“知道了,你早点睡,别等我。”
“砰”一声,门关了,好宁静的夜,喝了一口红豆汤温度刚刚好,再放下去是会凉透的。有的时候我会想那个女人的样子,我知道他手机上的那个署名张科长的号码。这个世上有很多事情是不会想明白的。
我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不直接告诉我,为什么总是编那么烂的理由,我也想不明白我为什么那么害怕,为什么从来不敢开口问他。每次看到他那么小心翼翼的说话,我都想搂过他然后哈哈大笑。多可笑啊,他说谎的样子真的很可笑,可是我难道不是也在说谎吗。他或许也会想每次看到她假装相信的样子就觉得很可笑。我们何以沦落至此。我的失眠好像越来越严重了,我根本不敢睡,每次一睡着都会梦见那个女人,我压根一点儿也不想知道那个女人长什么样子。或许我该加大安眠药的量,我想医生会同意的。”
五点多的时候梓昊回来了,慧榛躺在床上,她听到梓昊脱鞋,轻轻走路,去浴室洗澡,走进卧室,轻轻上床…但是她不敢睁眼,就那么躺着,闭着眼睛,直到听着梓昊匀缓的呼吸声才真正开始入睡。
“像流水一样缓缓流逝的是我们的日子。像流水一样渐行渐远的是我们的距离。我是站在河边的人。一头是我们的过往,一头是我们的未来,现在波澜不兴,我伸出手去拦截,只拘得一捧清泪,它从我指缝间一粒粒逃走,如你眼中的闪烁。这几天我时常梦见自己立在悬崖边上,不知是退还是进,我害怕靠近那个悬崖,不敢伸头去看。害怕什么呢,我想那个悬崖在吸引我。现在是晚上两点半,我还是睡不着,吃了几粒药,还是睡不着。我不知道我在坚持什么,都该放开吧。我想要的变得越来越简单,就只是一枕黑甜。”
慧榛醒来时只觉日光太刺眼。她眯着眼,入眼的全是白色,她有一刹觉得可笑,莫非这是天堂,这不是电视剧里才有的情景吗。
“慧榛,慧榛,你醒了,”她听到小雯的声音,睁开眼,果真是小雯。
“慧榛,你说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能这么不小心,”慧榛望去,是梓昊的妈妈,一脸怒气,站在床尾。她有点知道自己身处何地了,这是医院。可是她不清楚婆婆何以一脸怒气。
“慧慧啊,你醒了就好,我们也就放心了,其他的都别胡思乱想,我和你妈回家给你做点好吃的,”公公扯着还要说点什么的婆婆就往外走。
慧榛看到了他,一脸倦容立在床边,脸上不是怜惜,而是拼命压制的怒气。
“慧,”小雯轻唤一声,落下泪来,“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为什么要吃那么多的安眠药?”
“我,我只是困,睡不好,你别哭,我只是不小心,现在不是没事了嘛。“
”你难道不知道自己已经怀孕了吗,居然还吃安眠药,而且还吃那么多,到底发发生了什么?”小雯问道。
慧榛望向小雯,一脸错愕,“什么?”
“医生说你已经有一个多月的身孕,而你吃的药~~这孩子不能要。”
一滴,两滴,就那么面无表情的,慧榛眼神空洞,眼泪落在手背上。
“小雯,你出去下,我有话和她说。”梓昊眼里满是怒气。
“慧,你说你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不要怕,和我说!”小雯一脸不屑瞥一眼梓昊,望着慧榛满是怜惜。
“小雯你先出去,我没事。”
小雯恨恨的看向梓昊,转身出去。
那个攥着被角,拼命抑制着发抖的女人,梓昊觉得不是那个温柔的慧榛,那是一个正在把身上刺都准备好的小动物,那么可怜却又那么可恨。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说你睡不着,为什么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还有孩子,甚至连这个你也没有和我说过,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做你的丈夫。”
看着梓昊义愤填膺的样子,慧榛不自觉的笑出声来,她想说亲爱的我在逗你玩呢,我们的孩子好好的,你高兴做爸爸吗,她不自觉的笑,笑的两肩乱颤,不住咳嗽,引人侧目。然后听到梓昊的声音“够了,你这是在干什么?”
“我只是睡不着,很困但是睡不着,每天脑子里都在想怎么样才能睡着,我根本不知道孩子这时候来,我甚至从来没有留意过。”
“你为什么从没和我说过你睡不着呢?”
慧榛笑笑,心里想着,看,这个男的在揭我的疮疤呢,他想听我亲口说出来,他想听我说亲爱的我因为害怕所以睡不着。
她望向梓昊,咬牙说出这句话,“你也没和我说过那个女人的事。”她看到男人的脸瞬时白了,眼神由理直气壮变得闪躲怯懦。
慧榛又问了一遍,“你也没有告诉我那个女人是谁。”凛冽的眼直勾勾盯着。
对面的那双眼望向周围,再望向慧榛,像是求饶亦或是探询,里面有一丝的不忍和深情,最后变成颓然。
“砰,”摔门而去的声音。慧榛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背被掐出血来。拿来桌上的湿巾,一边擦拭着手背,一边拼命的克制着自己的颤栗,不理会邻床的诧异目光,歪过头去,摸摸自己的小腹,眼泪无声汹涌。
“今天做了手术,孩子,我很想要你,但是不行,你或许会怪我,你应该怪我,我从不知道我在经历厄梦的时候,你在陪着我,如果我知道,或许我能更有勇气面对未知的恐怖。孩子,我们之间或许本来就没有缘分,你应该去的是一个爸爸妈妈相爱的家庭,而不是和我一起去面对无声的战场。我本没有资格做你的妈妈,唯愿你不恨我。我和那个人之间,现在什么也不剩下了,可笑的假面,可怜的过往,包括你,我和他之间什么也不剩下了。我还是不知道那个女人是谁,虽然我和他之间都已经默认那个人的存在。我现在居然能睡着觉了,可笑吗,我害怕的不过就是这个,而当一切昭然,不可回避,我却愈发平静。我曾想过他怎样狡辩,怎样妄图蒙蔽我,而他居然默认了,一点狗血没有那么轻松的默认了。这反而让我坦然了,该来的总会来,该走的也该走了。”慧榛在日记里写道。
慧榛出院的时候,梓昊来了,他忙前忙后,收拾东西,交费,拿药。他搀着慧榛,大包小包拎着所有东西走出医院大门时,几乎所有的小护士都投来羡慕的目光了。他搀慧榛的手有点忐忑,慧榛却没有拒绝,就那么任他搀着,看着他额上的汗珠一滴滴的挂满了,想要伸出手去给他擦下,却终于还是停住了。外面日头很大,他让慧榛先站在荫凉下,自己拎着大包小包去开车。
慧榛看着他的背影,汗氤的一大片的t恤,想起大学时看他打球,他的球衣总是像水洗过一样,他总是那么好流汗。日头真大啊,慧榛望望外面的天,眼里就一层雾气。
回家的路原本很近现在却似乎很远,梓昊把车子开的慢慢的,多少次欲言又止。慧榛把身子靠着车窗,像是在躲着什么,“你以前开车不这样,今天好像很慢。”慧榛头望向外面缓缓说道。“没什么,就是你刚做过手术,受不住颠簸,况且也不着急回家。”然后半晌无话。
到了家,梓昊把大包小包放好,很自然的去搀坐在沙发上的慧榛,却不想被慧榛一下挡开,慧榛被自己吓到了。两人就都有些尴尬,慧榛突然说“我饿了。”梓昊有些激动,“是吗,你想吃什么,我现在给你做。”“我想吃城南那家砂锅,你知道的。”
梓昊不知道为什么慧榛会想吃那家砂锅,那家没有预约就去的话至少要排一个小时,况且现在是下班高峰,从家里到城南,路上幸运的话,也得耽搁近一小时。“你怎么想起吃砂锅,你刚出院,不能吃不容易消化的东西,况且砂锅打包的话哪有在店里的好吃。”梓昊盯着慧榛,想从她眼里看出什么。
“我就是想吃了”,好久没有见她这么狡黠的笑了,梓昊笑笑,“好的,你等着,我去给你买。“
梓昊出去,门关上,屋子里又静静的。慧榛打开抽屉,把日记放进包里,又擦了擦桌上的相片,那是他们两个一起去爬黄山时合的影。
两个人都柱着登山棍,带着宽檐的渔夫帽,脚站的很开,像大爷大妈的姿势,就像一首歌里唱的那样,傻傻的两个人笑的多甜。慧榛把照片拿起又放下,拿起又放下,最终还是没有带走,衣服日用装的差不多了,慧榛环顾四周看看这间卧室和那张大床,梓昊睡觉总是喜欢大字形,因而搬新房子时两人特意换了张两米的大床,慧榛时常会觉得这床好大好空。
床头挂的钟指向六点半,快的话还有一个小时梓昊就回来了。慧榛把包放好,进了厨房。
冰箱里除了肉和干货没什么蔬菜,因为很久没人在家做饭了。慧榛先拿出红酒,然后把香菇放温水里泡着,这边再把肉切成碎末,她要做香菇酿,把香菇做皮,肉做馅,包好了,先在锅里煎一下,煎的香菇两面焦香,然后再兑入高汤,文火慢炖,直到香菇吸饱了汤汁,勾芡起锅,喷香滑嫩,这就是香菇酿,是梓昊最爱的一道菜。
香菇酿在锅里煨着,慧榛这边开始煮西米,泡红豆,梓昊爱吃的红豆西米,要慢慢煮才更细腻。做这些事情让慧榛觉得很开心,她仿佛又成了那个等老公下班一起吃饭的小娇妻。
时间刚刚好,红豆开始翻花时,梓昊回来了,他看到餐桌上摆的香菇酿,迎着拿着杯子从厨房出来的慧榛,笑着抖抖手里的便当,“看看,你爱吃的砂锅,“慧榛接过摆好,把酒倒上,两人坐下,梓昊觉得好久没有过的轻松。
像是有某种默契似的,两人聊的始终围绕着吃的,说起以前第一次在哪家饭店吃过好吃的香菇酿,慧榛发狠要把它学好,咸一锅,糊一锅,梓昊被逼着一盘盘的解决,直到后来慧榛出师。
“那时我每天最害怕的就是吃饭,看到桌子上的香菇头皮都麻,最长的一次我大概吃这个菜吃了有一星期吧。“梓昊无奈的摇头。
“是的,你当时说早知道就不说那家香菇做的好吃了,一失足成千古恨。“
“还有一次你说要做什么菠萝饭,让我给你弄整个的挖了果肉的菠萝,我买了几个菠萝,自己在家弄个小刀挖果肉,还把手碰破一块,更别提被逼着吃菠萝吃到反酸。“梓昊摸着自己的手,好像还记得当时的痛。
“菠萝饭我现在做的味道还是差点。哦,对了,我锅里煮着红豆汤,现在该好了。“慧榛用玻璃碗盛了红豆汤出来,梓昊很给面子,一口喝下去,烫到舌头还在说好喝好喝。慧榛说”要冷下才好喝,你太着急了。“
”我很久没喝所以等不及,你知道的我最喜欢喝红豆汤。“梓昊不好意思的笑笑。慧榛想说其实住院之前我几乎每天都会煮红豆汤,只是你根本没时间喝,但看着梓昊近乎讨好的吃相,说出来的只是“慢点别再烫着。”
”梓昊我们两个干一杯吧,我以果汁代酒”,慧榛举起杯子,“孩子的事情我确实愧对妈,这话你替我带到。”
”别,别这样,慧榛,“
”我的东西已经收拾好,”慧榛顿了顿,“今天晚上我就走了。”
“走,去哪,你才从医院出来要去哪?”
“去小雯家,她晚一点会来接我。我不想让其他人知道我们之间的这些,包括爸妈,对外就说我们感情不和,和平分手吧,你在单位得要面子,我也不想难堪。你看过协议我们再商量。”
梓昊一脸错愕,“什么协议?谁要和你分开?谁和谁感情不和?“
“我,要和你分开!我要和你离婚!”慧榛望着梓昊,眼神空洞,一字一句的说。
“我以为你原谅我了……为什么要离婚,我只是错一次,难道就不允许我改吗,我和她早已经断了。你为什么不肯原谅我……”
慧榛看着梓昊,定定的,然后转身进了卧室,拿出了包,取出了日记本。
“最近梓昊回来的很迟,不知道在忙些什么,而且每次出去时总要打着领带,他以前很讨厌打领带今天他又回来的很晚,浑身都是酒气,我给他解开衬衫,他叫我菲菲,他说菲菲别走今天是这个月的第五次“
“别念了,“梓昊一把夺过日记本重重的摔在地上。
慧榛看着那双恼怒的眼,像是漫不经心的说到,“听说过吗,女人是天生的侦探,我不是不知道,我只是一直在等你,等你回头,可后来,我太累了,等不下去了,我没想到这件事一直的消耗我,无论我认不认,它就存在着。 像个牢笼困着我。一点点缠紧,我不能忽略它。我才知道如果我想好起来,就不能忽略无视它。“
“慧榛,你原谅我,我知道是我错了,我对不起你,但是我已经和她断了,我们以后好好过日子吧。“
“你知道吗,如果你说对不起老婆我失业了,你说对不起老婆我投资失利了,我都有立场原谅你。可是现在,你让我怎么原谅你,从我第一次发现到现在有多久我们心中都清楚。我没能让你回心转意,是我没能捍卫自己的爱情,与人无尤。人都会趋利避害,你在选择的时候你自会想到后果,我们都没有退路,你失去的是你自己选择的,这与我又有何干呢。我做我该做的。事实如此那就如此吧。“
“可是我们还可以从头来过,我们都还有机会啊,你为什么不愿意给我机会呢?“
“在事情没有坦白之时,你想过回头的机会吗,我撑不了这么久,我累了,也不想以后每次都忐忑的入睡,一点动静就手足无措,说实话,我对你的信任所剩无几。你看看我,你想我继续过这种日子吗?”慧榛示意梓昊过来,然后抱住他,拍拍他的头,像是母亲又像是姐妹,对着他的耳朵轻轻的说,“以前我是爱你的,而现在我受不了了,我该有更好的生活,不是吗?”她感到梓昊在她肩头缓缓的点了下头。
梓昊送慧榛下去的时候,小雯的车刚到,他站在慧榛身后,看那瘦小的肩膀和黑夜融在一起,这本该是被他保护着的。
他看着她坐进车里,看着车子缓缓移动,看着她摇下窗子摆手示意让他上楼去,她在微笑,很安静很放松。
他自己慢慢上楼,再也没有人给他开门,他换了鞋子跌坐在椅子上,桌子上是那开始烫到他的红豆汤,他眼眶发热,心里却开始发凉,空落落的,端起碗,喝一口甜汤,才发现那红豆汤已经完全冷掉。完全冷掉,没有滋味,他一大口一大口的喝掉,然后颓然靠在椅子上,终于明白了,无论这结局是不是他想要的,一切都已经回不去,而他无能为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