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恶人
月上柳梢,天寒风冷。
屋内燃起一盏红润火炉,蘅娘在医馆帮了一天忙,回家第一句话是问弟弟:“元姑娘回来了吗?”
王赖从集市上买了姐姐喜欢吃的红薯,此时正围在炉子旁烤红薯,听到姐姐问话,摇头道:“还没有。”
蘅娘敛身坐在炉旁,细眉蹙起,捂着帕子轻轻咳嗽了两声。
王赖将一个烤得外焦里嫩的红薯递过去,“姐姐,你尝尝,这是二福家种的甜蜜薯,据说烤完之后,味道跟蜂蜜似的,甜得很。”
蘅娘攥起手帕推了推王赖手里的甜薯,喃喃道:“我有些担心元姑娘。”
王赖不明所以,问道:“姐姐担心她作甚?女侠四海为家,说不定今晚不来我们这了,人家办完事,可能半夜飞檐走壁就离开京师了。”
蘅娘心思细腻,从王赖话中听出蹊跷:“难道你知道她自告奋勇去成王府是为何?”
王赖一下被问住,嗓子里噎了一声,含糊道:“也、也不清楚。”
蘅娘闷闷轻咳,一张脸被红光炙烤的白里透红,现出急促颜色。
王赖立刻起身去斟热茶,蘅娘捂着帕子,在断续的咳声中将那日在客栈草料中发现箭弩的事说与了王赖。
王赖斟茶的手一抖,茶水洒到桌面上。
“姐、姐姐的意思是,女侠就是前些日刺杀成王殿下的刺客?!”
蘅娘点头:“元姑娘举止不俗,又略通武艺,那日还帮我们摆平客栈前的衙役,我实在想不出如此自告奋勇毫无怯色要去成王府的人还能有谁。”
“现今天色已晚,她既没有归来,我实在担心她出现不测。”
王赖暗自舒下一口气,幸亏他机灵,给女侠的那包药只是一搓糖霜,不是什么要命毒粉。
“说不定她去找那位什么户部侍郎儿子去了也不好说,姐姐,你别为这些外人操心了,人家可能根本没把咱放在心上,就顺手一帮。”
蘅娘脸现怒色,教育王赖:“阿赖,我先前如何与你说的,咱们虽是平民百姓,可身正影直,不能昧着良心,做那坑蒙拐骗忘恩负义之事,”语调愈急,“咳咳咳,绝不能咳咳咳咳陷人于不义,咳咳咳……”
王赖心一下慌了,赶忙去给她捶背顺气,连声道:“我记住了我记住了。”
蘅娘撑起身,道:“你在家里待着吧,我去街上看看。”
王赖哪里肯听,抱着旧袍子,后脚就跟了上去。
蘅娘出了巷口,转过拐角,沿着临近街巷一步步往成王府那个方向走。
夜市喧扰,途经几家酒肆,人声鼎沸,生意旺盛。
几个衙役打扮的青年人正聚在二楼窗边饮酒。
其中一人猛掷酒杯,拍桌气道:“真他奶奶的晦气,老子平生第一次被女人暗算,没吃到不说,居然还被打晕了!下次要再遇到那小娘们,绝对不放过她!”
对面那人漫不经心往嘴里投着花生米,揶揄道:“真少见啊,班头什么时候被女人迷了心智?敢情那人是天仙下凡,比那七仙女还美?”
被叫做班头的衙役,正是那日王赖一瓦罐砸倒的登徒子。
“兄弟,你别说,”班头摩挲着下巴,色眯眯回味,“她和那七仙女比起来,有过之而无不及,那小脸蛋长的,嫩得很,西施听说过吧?历史上的美人,老子看她第一眼想起来的就是这俩字,当时就迷了心窍。”
其他几人听班头如此叙述,不禁都勾起了好奇之心,愈发想看看敲晕他们头头的,是何等人物。
不巧正在此时,蘅娘从酒楼窗下匆匆而过,班头抬手喝酒的霎那,眼恰一瞥,精准落到她身上。
班头大叫一声“草!”,丢下酒杯,猛地在桌前起身,吓得周围一圈兄弟不知发生了何事。
“就是那小娘们!”
“兄弟们,给老子追!今儿决计不能放过她!”
赵枢星从傅朝宗那里逃出来的第一件事是先跑去酒楼大快朵颐。
补上没吃饱的早饭,没吃到的午饭,还有即将进食的晚饭,一次全吃回来。
由于心里憋闷,她还让小二上了几瓶薄酒,咕噜咕噜全灌下去,顿时只觉周身冷气阒然驱散,一股热气从丹田冉冉升起。
为什么傅朝宗明明喝了带毒的茶水,却是自己先晕了呢?
赵枢星往怀中摸了摸,掏出那包瘪下去的药纸,展开。
白色晶体粉末尤余残留,她伸指大胆一抹。
舌尖舔了一下,没敢多尝,只浅浅品了一点。
下一刻,一股细微的甜涩之味忽而在唇齿间化开,细密绵长。
她又细细咂摸一回,眉眼弯起,心中一哂。
“好啊,这个王赖,居然敢拿糖霜欺骗本公主???”
赵枢星没想到居然能被王赖戏耍第二回,还是在这么关键的时刻,当即怒从心生,重拍桌板,“铛”一声,掼力太大,酒菜碟盏都被震得往上跳了跳。
“要是我比他更强一点就好了。”
赵枢星愤怒过后趴在桌上泄气,她已经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做了那么多,却没有一次成功。
之后若是再想对他下手,应该怎么做呢?
赵枢星突感孤立无援,巨大的不安和无力将她紧紧包裹,在这一刻,她才觉得自己身边竟无一人相帮,仿佛她不是在和傅朝宗作对,而是在和整个世界作对。
皇上下令抄处她们一家,傅朝宗得令遵旨,他是顺应天命的忠臣良将,而她赵枢星呢?
只不过是早该归西却侥幸逃命还在苟延残喘的逆臣贼子罢了。
赵枢星冷笑两声,说是笑,那表情瞧起来却既不像笑也不像哭,就跟木偶突然扯动脸皮,怪异又僵硬。
现如今这天下,还有谁是站在自己这头的呢?
赵枢星想了想:也罢,就算有人站在自己这边,能不能帮到她另说,不给自己添乱,成为傅朝宗控制她的人质,她便谢天谢地感恩戴德了。
如果真有那么个人,他必须:一不能弱,二不能怂,三不能木,遇到危机可以自己逃脱,俗称跑得快。
赵枢星思索考虑良久,脑内金光一闪,突然想起那日被王赖一伙为难,在屋顶助她解围一闪而逝的白衣人。
那人身法不错,暗器使得狠辣果决,当真有几把刷子。
赵枢星再次仰头灌下一杯酒,她确定以及肯定,当日看见的白衣人绝不是姜珩那个怂蛋。
除开他以外,便只剩下那个可疑陌生的车夫了。
赵枢星捏着杯沿细细摩挲,暗自腹诽道:自己当初一心只想复仇,根本没对那车夫细细盘问来历,他究竟是怎样将我从王府中带出来的?怎样从傅朝宗手上夺得当时晕迷不醒的自己?是他一个人,还是另有人相帮?那个人是谁?
若想知道答案,可能需要她再次返回客栈,守株待兔,等那车夫出现了……
按捺下心思,赵枢星决定先回客栈问问掌柜有无外人来找她,蘅娘和王赖那边,不能再去了。
她不想拖累他们。
赵枢星打定主意刚想起身离开,还没起身,便听耳边传来一声尖锐的——“救命!”
虚软急乱。
喊一声,凄厉惶然,戛然而止。
赵枢星浑身一冷。
这个声音,她听过的,是蘅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