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三十九章 凛冬将至（十三）
“根据希伯联合国宇航局在月球发回的最新研究证据表明，月球上的淡蓝色物质，被证实为液态氧气和冰固体的混合物，月球大气氧含量为地球的十分之一，气压为地球的六分之一，磁场强度为地球的二分之一，其气候环境与极冬节至暗时刻相似，但相较极冬节时期的地球还是更加恶劣。
目前希伯联合国宇航局的三名宇航员和随行科学家们，尚未在月球上发现生命痕迹。就月球整体环境看来，存在生命的可能性也微乎其微。接下来宇航员们将在等待后援队伍和补给物资的同时，继续在月球表面完成数项重要的生物实验。
希伯联合国宇航局表示，目前人类已经完全掌握了登月以及在月球上做进一步开发的技术。登月工程的成功，是人类迈向宇宙星海的一大步，但只是希伯联合国宇航局以及摩根实验室的一小步。超级大楼和脑波电技术，必将带领人类，征服目之所及的每一寸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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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四晚上，海狮城主产区一号楼的一号食堂里，播放着海狮城花钱买来的国外新闻节目。
刘嘉烧包地戴着早上刚发下来的硕士帽，就是不肯摘掉。
他仰着头看着电视，吃得满地都是饭粒，咩咩无语地帮他把地上的饭粒归拢到一起，方便环卫部的阿姨们待会儿打扫，一边听刘嘉立场性很强地点评道：“奶奶个熊，牛逼都吹到天上去了。乌坦城都穷成什么狗样了，他们还有脸打月球主意？”
咩咩小声道：“师父不是说，这群人是去逃命的吗？”
“他们逃什么命？”刘嘉冷冷一笑，看透世界的口吻道，“月球生活那么大的工程，最起码也要几十年才能搞定。就算真有那个技术，那么多建筑材料要送上去，那么多生活物资要送上去，还有伺候他们的人，不都得时间的啊？等这些准备工作都做好了，现在提出这个计划的人，估计也没几年好活了。十三家族那群狗娘养的，还能有这么好心，自己前人栽树，别人后人乘凉？
滚犊子吧！老子还不知道他们是什么玩意儿？他们能安这种好心就见鬼了。师父……师父就是个人性核武器，除了杀怪物和鼓捣发电机，他能懂个屁？”
咩咩忍不住把脸一拉，生气道：“对，就你最懂，师父也没你厉害！”
“那是……”刘嘉好赖话分不清，越说越来劲儿，“他们这个月球计划，说白了，就是转移国内注意力的。什么狗屁人类黄金年代，一开始那群穷逼没饭吃变成有饭吃，自己拿时间和精力给老板们白打工，能源成本降下来，人力成本降下来，各行业生产效率一上去，当然你妈的黄金啊。
可现在呢，全世界该造的大楼都造得差不多了，也不缺能源了。那些原本有点钱的人，愣是被搞进大楼里住，之前还能有点消费能力的，现在买不起东西了。那些老板生产出来的东西卖不动，赚不来钱，政府收不上税，还得养活那么多人肉电池。他们这个社会结构，明显崩了啊！”
咩咩看刘嘉说得意气风发的样子，越看越皱眉，问道：“那你水平这么高，有什么办法解决啊？”
“解决个屁！这特么就是个死结，一起死吧，一起死吧，活不了了。等他们死光光，就只剩下海狮城，那以后咱俩最起码也能分个小岛。以后我就是国王，你就是王后，咱们孩子就是王子和公主，从此以后过上快乐幸福的生活……”刘嘉口沫横飞地给咩咩描绘着未来的蓝图。
可就在这时，后脑勺却突然就挨了一巴掌。
“操！哪个狗……见了都喜欢的哥哥？”
愤怒转过头的刘嘉，一看扇他的人是徐帅逼，立马就熄火了。
总理院端木栗总理的合法面首，惹不起惹不起。
“别高兴得太早了，没这么容易的。”徐震端着餐盘坐下来，对咩咩微微一笑。咩咩对四十多岁快五十的老男人没兴趣，再帅也看不上，客气地咧咧嘴。
徐震接着对刘嘉道：“外面这些国家，体量这么大，要崩也不是一下子就会彻底崩掉。而且现在可是技术突破了，底层老百姓也许得不到什么好处，但对上层，肯定是有好处的。
往小了说，希伯联合国很大可能，能靠这个技术再发点财，往大了说，你怎么知道这东西能不能让个别大家族顺势掐住其他家族的脖子？前几个月提灵丹降价又涨价，然后赵世凯家族突然跟十三家族合作，这个斗争信号还不明显？
要是西方和东华国统治阶层内部洗牌，出局的家族，光是尸体都够上面的人消化几十年的。上面吃人肉大餐，随便漏点人血出来，就够底下嗷嗷待哺的老百姓活上很久。
到时候如果再能形成新的中产阶层，那就相当于韭菜地里的韭菜又长熟了，原本的经济结构又自动复原，一切回到正轨，搞不好又是第二个黄金年代。
想死，哪儿那么容易？”
刘嘉被徐帅逼的话说得一愣一愣，过了半天，突然喊道：“我日！你昨天可不是这么说的！”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昨天和今天的想法不一样嘛，人是会进步的……”徐帅逼很是臭不要脸地辩解道，“我们学金融的人，最讲究与时俱进。什么叫与时俱进啊，就是今天股价跌了，那是今天的事情，明天股价涨了，那是明天的事情。但谁能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所以我只负责解释今天的情况，不负责预测明天的结果，预测那是耿总理他媳妇儿的事情。命理研究局的简报，天天都是疑似、可能、请注意，他们专业算命的都不敢说自己算得准，我是讲科学的，我会那么蠢说自己什么都知道吗？只有笨蛋，才会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
刘嘉立马忍不住瞪眼珠子问道：“你说谁笨蛋？”
徐震笑道：“不是说你。”
刘嘉还不肯罢休，继续问：“那我是什么？”
徐震咧嘴道：“你是中产阶级嘛……”
刘嘉一听这词儿，顿时心情好了很多，拔枪的动作也收了回去。
不想咩咩却幽幽说了句：“中产阶级，不就是韭菜吗……？”
“对啊。”徐震望向咩咩，“中产阶级，就是韭菜群。穷逼连屁都买不起，哪有资格当韭菜，但怕就怕中产阶级拿自己当统治者，被割成穷逼还觉得自己能翻身。
这几年聪明的中产，早就都搬到海星城和贝隆城了，现在贝马城外的超级大楼里，不知道有多少人都是以前外人眼里风风光光的大老板，现在妈的连吃饭都愁。
所以年轻人啊……我们社科学院的课呢，你还是少听一点，对你没什么用处，你要是听个半懂不懂就觉得自己什么都知道了的，听得越多，死得越快。
还是少做你国王的梦，你师父也不喜欢。抱紧你师父的大腿，比什么都强啊。”
刘嘉皱眉不语。
咩咩看着他的侧脸，总算知道这小白痴刚才的那套东西是哪里学来的。
师父说得对啊，现在海狮大学的社科学院里，就是养了一群鸡贼的嘴炮。指望他们解决什么具体问题，那是不可能的。他们说的话，自己都不一定会信。
而谁要是信了他们的鬼话，还当作真理的，基本也就告别正常人的智商了。
咩咩默默想着耿江岳的嘱咐，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换个男朋友……
嘉嘉这条不靠谱贼船，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沉……
整个七月份，像刘嘉这样对希伯联合国登月新闻振振有词瞎哔哔场景，在全世界每一个角落都在发生。而这项必定载入人类历史史册的宏伟工程，也确实很大程度上，如刘嘉和徐震他们这些局外人所预测的，极其有效地转移了希伯联合国和中南次大陆联盟内部的经济矛盾。
在这项工程的刺激下，希伯联合国的大量登月配套计划启动，国家对能源的需求大幅增加。不少原本已经有停滞苗头的超级大楼工程，火速恢复。随即因为能源供应超量，多余的能源全都被用在了生产粮食上，全球速生食材产能飞涨。从七月份到八月份，西方国家的粮食、蔬菜、水果价格纷纷下降到仅有原先的50，占人口总数将九成的底层人们，立竿见影地就尝到了幸福的感觉。
无数西方媒体为此高呼，希伯联合国超级大楼城市群万岁，希伯联合国国家脑波电集团万岁，希伯联合国登月工程万岁。人类的黄金时代，才刚刚拉开帷幕！就连希伯联合国底层最穷苦的百姓，在谈及登月工程时，都会不由自主地挺起他们骄傲的腰杆。
……
希伯联合国登月工程的信息，以燎原之势，扫荡着全世界的所有媒体平台。在这种环境下，只有极少数站得够高的人，才不至于被这些信息影响到自己的判断。当海狮城的暑假结束，八月到来，全球的气温达到理论上的最高值时，耿江岳的注意力，全都在几个他认为关键的数据上。
八月初，希伯联合国的全球超级大楼人口覆盖率，超过了80，全国七成左右的国土被放弃，四十多亿人，挤在并不大的几片人类聚集地中，脑波电的总发电量，比年初增加了25左右，已经朝着作死的方向，飞奔得刹不住车。
而比较令他感到欣慰的是，由于阿三的工作效率始终低下，中南次大陆联盟的脑波电超级大楼覆盖率，目前才刚刚突破60。
当然，这口锅必须是耿江岳来背。中南次大陆的媒体，似乎已经放弃了大脑，反正什么工作不顺都是耿江岳的错。他们的超级大楼建设进度条之所以走不动，主要就是因为看了太多的耿江岳《调查日记》，所以影响到了工人们的心情。
除了这俩地方，东华国的移民工作，也进展得很快，虽然民众抵触情绪很强，但东华国全国合并成120座城市，已经是大势所趋。距离极冬节只剩不到三个月，东华国被迫转移的老百姓们再不高兴，也不至于拿生命开玩笑。
只是耿江岳比较没料到的是，就在这个移民工程的过程中，由于东华国从上到下，都已经非常厌恶这么频繁的搬迁转移工作，东华国全国全民事务委员会，居然干脆提出，今后将尊重人民的居住权利，保护神圣的私人财产。所有超级大楼的房间和所有国土，将按照个人目前使用及认购情况，将所有权和使用权，一起分配到个人手中。
消息一出，东华国国内沉寂多年的多能派，立马集体暴走。
退休三年的荀继新公开发表讲话，指责刘洲成是王八蛋，背叛先辈，背叛宪法，背叛信仰，降职调任乌木兰市市政厅任主任顾问的窦建华，也同样指名道姓，对刘洲成破口大骂。然而他们的这点反对声音，已经对局势起不到任何作用。八月初，东华国全国全民事务委员会，发起最高级别的投票，刘洲成、方白羽、黄凤忠、赵世凯、唐威、赵兴仁这几个最高权力人物，均投下了赞成票。大会以高票通过，东华国的土地所有权转为私有……
这个结果一出来，傻逼媒体们纷纷像是过节一样，用调侃的语气说什么梁光斗的棺材板要压不住了，荀继新则是直接一口老血把自己崩进了急救室，差点一命呜呼。
而以李太虎为首的东华国高手们，则集体失声。陈振东、王天鹏、刘升龙，这些曾经跺跺脚就能让世界抖三抖的“东华五绝”们，在大势面前，毫无办法。甚至除了李太虎外，其余三人连站队的勇气都没有，只有李太虎淡淡说了句，老百姓要遭殃了。
这话还是他的老丈人窦建华教给他的。
不然以李太虎的文化水平，根本说不出这么微言大义的话来。
全世界能和窦建华一样，看到这点的，恐怕也只有耿江岳这个级别和水平并存的人了。
耿江岳在看到东华国那边传来的消息后，第一反应，是茅塞顿开。
全球的城市为什么要这么极速合并，东华国为什么也要干这种事，在这场暴露他们意图的会议前，终于露出了真容。真正的答案，原来只有两个字：土地。
不管科技发展到什么地步，不管社会文明发展到什么高度，承载人类的，永远是脚下的土地。
中南次大陆联盟的国土上，有九成土地目前并不掌握在人类的手中，但名义上，这些土地却仍然归国家所有。而暗中掌握掌着中南次大陆联盟政府的赫鲁尼家族，他们很容易就能在混乱的局势下，以国家的名义，将那些目前没人住的土地，以极低的价格收入囊中，让大片的国土，成为他们的私人财产。长此以往，中南次大陆联盟的国土，将被赫鲁尼家族逐步蚕食殆尽，而那些生活在沿海城市里的人肉电池们，有朝一日，势必要完全依赖赫鲁尼家族生活。
过程就算死掉一些，赫鲁尼家族也完全不会介意，或许还会很高兴。而那些活下来的人肉电池们，如果对赫鲁尼家族能起到什么作用，就将成为他们家族永远的附庸。
中南次大陆联盟如此，希伯联合国也一样，所有的资源，早晚都将汇聚到极少数人的手里，那些无产者最后所能出卖的，便只有自己的身体。
超级大楼城市群的覆盖率越高，这件事的进度就会越快。到时候，就不存在什么经济危机了。因为死不死人，都不会影响到资源所有者的利益。
哪怕政府破产了，土地的所有者们也还能再扶持一个，吸干净他们国内的最后一口人血。
超级大楼计划，根本就不是奔着能源去的，或者说，能源只是很小很小的一个理由，却是很大很大的一个借口。打着为所有人利益考虑的旗号，目的却是将所有人全都置于死地。
等到那个时候，脑波电势必也将成为历史。
因为那时候的资源所有者们，必然会更倾向于使用可控核聚变。
——事实上，圣约翰彼得堡和贝马城中心区内，早已经有大量的富人们，拆掉了脑波电发电系统，转而使用可控核聚变，只是被操控在他们手中的媒体，从来都不会报道这些而已。
哪怕耿江岳出来揭秘，也只会被他们妖魔化。
而现在，东华国也走上了这一步。
甚至刘洲成家族，比东华国还走得更早了一步。
这个充满野心的家族，甚至早早地，就将手伸向了高原大陆……如果将来有一天，人类的世界中不再有怪物，那么这些最后活下来的大家族，会为了争夺土地而大打出手吗？
耿江岳有这个疑问，答案中，很有可能。
“这场战争，必将只有两个结局。第一个结局，全世界的土地，聚集到一个人手里，全世界只有一个老板。第二个结局……这些人，他们自己得站起来反抗，不然谁也帮不了他们。”
乌坦城外，耿江岳和迷茫中的李太虎，并肩站在海狮城熊波军团总部大楼的楼顶上。
两人眼前，是数不清的高高低低的超级大楼。
每一幢大楼，都是养活这些大楼内老老少少的巨型脑波电发电机。
李太虎目光茫然，轻声问道：“他们……舍得吗？”
“不知道。”耿江岳轻轻摇头，又说，“但我觉得，只有纯傻逼，才会坐着等死吧。这个世界上的纯傻逼，其实不多的，大家其实都挺聪明的……”
说话间，一片薄薄的雪花，从天空中飘落。
八月底，正中午，气候炎热的高原大陆……居然在大白天，下起了雪。
耿江岳抬起腕表，看看室外气温。
零下两度……
而正常情况下，现在的温度，应该在45度左右……
“好诡异的天气……”李太虎仰头看天。
天上明明挂着大太阳，却驱不散雪云。
万里之外的乌木兰市，市政厅的大堂里，荀继新的灵堂，已经摆好。
一心为了人民的荀主任，没能看到任何转机，在东华国最黑暗的时刻，永远闭上了眼睛。
窦建华站在灵堂中，红着眼睛致辞：“多能派从来都不是反脑波电派，单能派，也绝不是支持脑波电技术的集团。多能派和单能派的区别，不在于对能源的价值态度，而在于对人的价值态度。多能派是为了更多人的利益，努力让更多人获得更好的生活，而实事求是地采取更客观妥当的政策，但单能派的某些人，他们想要的，只是属于他们自己的利益。
刘主任生前最后说的一番话，他说，他们不应该叫多能派，我们应该叫多数派。单能派，也不该叫单能派，他们甚至没资格叫少数派，因为他们贪婪到，眼中只有自己。他们应该叫毁灭派，毁掉全世界，成全他们个人。”
话没说完，灵堂外就冲进来一大群军警。
老鹰沉着脸，走到窦建华他们面前。
灵堂里头，乌贼、肘子、夏一夫、诸葛思齐，还有国家队的另外几名队员，东华国多能派曾经的一大群骨干，付文杰的弟子豆包他们，所有人全都露出惊讶的神色。
谁都没想到，做这件事的人，竟会是老鹰。
窦建华看着老鹰，淡淡问道：“是你来抓我？”
肩上俨然已经挂上中校军衔，站队后级别直接跟乌贼持平的老鹰，面带为难，却又目光坚决地轻声回答：“窦主任，都是为国效力，请不要让我难做。”
窦建华豁达一笑，问道：“要带手铐吗？”
“不至于，只是配合调查而已。”老鹰做了个请的动作。
窦大小姐和豆包姐妹俩，立马冲上前去，一左一右挽住窦建华的手，愤怒地看着老鹰。
窦建华却平静地把她们的手拿开，小声叮嘱道：“如果我回不来了，你们两个，就跟小虎走，他去哪里，你们就去哪里。有他在，这世上没人敢动你们？”
窦大小姐激动道：“我现在就把他叫回来！”
“现在不用。”窦建华微笑道，“配合国家工作，是我的义务。”
“爸……”豆包红着眼睛，又拉住窦建华的手。
窦建华抬手柔柔她的脑袋，只说了一句，照顾好自己，便转过头，径直朝大堂外走去。
老鹰带着东华国国家情报局的人，列队跟上。
豆包看着他们的背影，瞳孔的纹路，血脉力量，失控地浮现出来。
窦建华的背影，越走越远。
一颗颗从未见过的黑色粒子，成片成片，出现在了视线中。
她伸手轻轻一碰。
那触感，那么寒冷，那么绝望，直直地，浸润进了灵魂。
豆包突然感觉天旋地转，失去意识前，只听到耳边有人在惊慌地喊：
“感染了！豆包被感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