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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章 雪月为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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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苍山覆雪,风拂云烟。

    一片皑皑白雪之中,一双形同枯槁的手青筋毕露,手的主人正努力弯下腰,自早已冻结的深溪边以木桶取水。

    老人抬头看了看天色,正是月上梢头之时。他挑起扁担,在这在山间踯躅前行,山风拂过细雪,那积雪飞扬,如雾如烟,直叫人眼前缭乱一片。

    “——思行!”

    老人忽然听到有谁在叫他——那是横亘了将近一个甲子的声音,当然,这声音的主人应当早已作古,而老人自然也不会认为这声音是真实的。

    “——三弟!你看你,又贪玩了。”

    老人忍不住回头望去。放眼之处,皆是松林云海,白雪皑皑,丝毫不曾有半点人迹。

    即便是唯一的徒儿,也早已被他打发下山。

    这里本该如此。

    “——李大哥,你就是太惯着他!我弟弟可是方圆十里有名的泼皮顽猴,可得好好看着才行!”

    老人笑了笑,现在不会有任何人来管他,他也与那个泼皮顽猴相去甚远了。

    “——宋思行,你敢骗本小姐的感情?!你别动!我看你今天往哪里跑!”

    老人驻足片刻,努力回想片刻,只可惜连这声音主人的形貌都忘了个干净。似乎旁边正是一棵不高不矮的老松,便将它当作这人的形貌吧?

    这里有这么多松树,即便是把这辈子遇到的所有人都当作它们,恐怕也用不完。

    松树总会活得久些。

    这样很好。

    事实上,循环往复,每一日都是如此过活。

    松林重重,不知不觉间,老人已将水挑上了山。

    他眉目间无波无澜,只是将那桶中之水倒入池中——果不其然,一方水池不堪其负,“哗”地一声,水溢了出来。实则池中原先蓄了水,这水乃是徒儿临行前替他准备的,只他一人,来年春天也用不完。

    不过若是不做些什么,恐怕也无甚可做。

    譬如挑水。

    譬如劈柴。

    老人望了一眼院中堆积如山的柴木。

    他努力给自己找些做活计的缘由。

    即便在旁人看来,这本是无足轻重。

    老人无言,转身准备离去。

    谁知那池外积水早已凝结成冰,老人一个不慎,竟脚底一滑,身子一歪,就要摔倒。老人却不避不闪,直直倒仰栽落。

    电光石火之间,一阵微风拂过,老人再一睁眼,自己的手肘已被人稳稳握在其间。

    见到来人,老人却毫不意外。

    “你来了。”

    来人似是才回过神来,确认对方稳住身形,这才收回手,微微叹了一口气。

    “师父,您当真是老了。”

    帝都此夜,又是一轮晴雪之月。

    三日之期,顷刻而至。

    “一百一十一!一百一十二!一百一十三”

    白影如飞,正踢着羽毽的白衣少女灵巧穿梭于枯枝之间。她这羽毽,却只有自个儿能接住——别人的羽毽都是于地上接踢,她这独门的轻功“孤鸿踏雪”,却堪可令她在任何地方接住这毽子。毽子飞扬不断,倒真如同一只曼妙灵动的小雀。

    屋门半掩,屋中之人却不如她这般潇洒恣意。

    “唉”

    “——啊,第一百一十四!”慕灵犀停下脚上动作,伫立于枝头。一摊雪正正落在地上,在她脚畔砸出一朵小花。

    “你已经叹了第一百一十四次气了!哥,有那么紧张吗?!”

    慕小楼摇了摇头,沉吟道:“不是。我只是觉得,殿下好像有古怪。”

    “怎么个怪法?”

    “今晨我去求见,她竟想起问我叶大哥如何了?还有,她还问我,那秋姑娘今日会来么?不知为何,我总觉得殿下说话变得颠三倒四,不像是多清醒。不仅如此,还莫名其妙放松了对你我的戒备,简直就像是有意要促成此事。”

    “兴许是她思虑过重,积劳成疾,所以有些没睡醒吧?诶呀,这都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了,我们马上就……”

    “谨言。”慕小楼使了个眼色当即止住她的话音。慕灵犀吐了吐舌头,点头示意了然。

    慕小楼冲着慕灵犀招手:“诶,小妹,你下来,哥有话要问你。”

    “什么啊?神神秘秘的”慕灵犀不明所以,却还是依言从枝头跃下。

    慕小楼凑近了些,看了看左右,低声问道:“你知道哥向来不大懂女孩的心思。你与殿下都是女子,你说说看殿下她对叶哥,到底是个什么想法?”

    慕小楼咬了咬牙,一鼓作气终于将话憋了出来。谁知他看向胞妹,却发觉对方正目不斜视地盯着自己。

    “咦——哥,你脸好红啊?”慕灵犀将手掌贴在他额前,又比了比自己的脸颊,“没发热啊,怎么这么红?”

    “去去去!”慕小楼恼羞成怒,一把拂开她的手,“我是想认真请教你的。你说公主殿下从小与叶哥一起长大,难道当真如此心狠,这般情谊说不要就不要了?”

    “怎么了,哥,难不成你还想给他们牵红线啊?”慕灵犀撇了撇嘴,“我是不懂叶哥,也不懂殿下。我只知道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将他困住的。诺,就像我轻功好,我就最讨厌那种将我手脚捆住,还不放我走的大恶人!大混蛋!简直坏透了”

    这前半句倒是引得慕小楼深思不已,只是听到后半段,即便在这男女之事上迟钝如他,也听出了几分不对劲来。

    “怎么了?谁欺负你了?”

    “还不是那个混蛋景明!哼!要不是他”话说一半,慕灵犀忽然憋红了脸,不知该说什么。果不其然,慕小楼连忙关切问道:

    “景明?那是谁?他欺负你了?!你怎么不告诉哥?”

    他如此说着,怒上心头,竟一脚将身旁树根都踏断。

    “诶——壮士且慢!且慢!”慕灵犀一把抱住对方胳膊,替他顺着气,酝酿半晌,终于小心翼翼地说道,“其实这个人你是认识的”

    “谁?”

    “就是就是那个谁”

    “那个谁?”

    慕灵犀咽了咽口水,干笑道:“就是那个江江江夜来!”

    最后三个字,她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什么?!!!”

    鸟雀争相四散逃离,生怕晚一步就要被这声惊呼震断翅膀。

    积雪扑簌簌地落下。

    “如此这般这般如此,总之,我对她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就是这样。”慕灵犀好不容易稳住了自家兄长的身形,信誓旦旦地保证道。

    “那就好”慕小楼松了一口气,近来事务繁忙,对自家小妹确是不比从前上心了,也难怪连她遭了这等欺负都未曾耳闻,“乖,不气了不气了,哥已经帮你教训过她了”

    “什么时候?”慕灵犀惊而问道。

    “也算是教训吧”慕小楼便一五一十将此前在无缘山算计于那紫衣少女的其中细节都说与她听。

    “哼,算她走运。”慕灵犀难得听到那不可一世的江夜来吃瘪,嘴角微翘,“不过哥,我一直不明白,为什么有的人,我们明明能做朋友,还一定要打打杀杀,争个你死我活的呢?”

    慕小楼一怔,随口答道:“这倒是没想过。灵犀觉得呢?”

    “你都不知道,我就更不知道了”慕灵犀踢了踢脚边雪堆,“不过我觉得,也许这也并非我们和她的本意。我们啊,什么时候能顺从本心地活着,才算真正活过一回吧?”

    慕小楼笑着揉了揉她的发顶:“灵犀出了一趟远门,倒是涨了不少见识。”

    “明明是哥你一直把我当作小孩子!”慕灵犀不满地噘嘴道,“总在师父面前说我的坏话!”

    “哥那是为你好。若不如此,你早就变成师父那样的小老太婆了。”

    “好啊!强词夺理,看我不收拾你!”

    “啪”地一声,雪团在对方脸上炸开。

    “哈哈哈哈哈!”

    少女那纯然的嬉笑声在院中回荡,暂且冲淡了这漫长等待的压抑之感。

    “今日进宫的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惹得君上都关切几句?还派了这么多人迎接?”

    年轻宫人跟在长得望不尽边际的列队之中,与旁者窃窃私语。

    君上年事愈高,愈贪女色,这倒不算什么宫中隐秘。只是今日去那民间烟花之地接来的所谓“贵客”,却能为她摆出这样的阵仗,着实是令人平添几分遐想,据说比起当年柔妃娘娘归家省亲,都算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唉,少问,多看!”年长些的宫人板着个脸,摆出一副端和谦卑的模样。年轻宫人显然不甚服气,抬目偷偷瞄了一眼身前的轿子。那暖轿极尽奢华,繁花行檐,琼珠簪梁,丝罗掩棂,流苏戏窗。借着红炉青灯,重重纱幕之后隐隐透出一美人的剪影。美人正斜卧于软榻之上,纤纤玉手柔弱无骨,却好似在摆弄什么,奈何烛火摇摇曳曳,他怎么也看不分明。正当年轻宫人揉揉眼睛,想要看得更仔细些时,一旁的年长宫人却忽然一巴掌呼到他头上。

    “诶唷——”年轻宫人吓了一跳,险些惊呼出声。幸亏他忽然想起自己是在何处做着什么事,才及时地捂住嘴,不至于落得个殿前失仪的名声。而这一小小的插曲,自然也并未惊动这一列有序缓行的长队。

    “不要命了?!叫你多看,不是看痴了的看!”年长宫人压低嗓音,厉声叱道。

    “哦”年轻宫人捂着头,心间不免委屈。

    据说这轿上坐的美人,竟是风尘中人。风尘中人,说得好听点,那是名冠京城的歌绝,说得难听点,那就是个歌唱得好听些的妓子。

    一个妓子,有什么值得君上青睐的?

    老宫人敛眉垂目,老神在在。

    “今宵设宴,规模宏大,规矩繁多,稍有不慎,惹得贵人们不悦,可是要掉脑袋的!小子,给我听好了,仔细你的嘴巴!”

    “知道了知道了。”年轻宫人忙不迭地点点头,惜命这一点,在宫中之人,总是能无师自通。

    谁知这边刚满口应承,那边却忽然响起“咚——”地一声,这一声可是不得了,直将那软轿列成的队伍惊了一惊。

    细听之下,这一道惊响,原来是钟声。

    众人窸窸窣窣,不愧是宫中训练有素的列队,只是纷乱了一瞬,便有序地停下步伐,各自待命。

    “冷香,怎么了?”

    随即,一道有如清弦妙管般惊为天人的嗓音自软轿上响起。一时间闻者只觉香风拂面,骨头都酥了一半。正所谓月华送迤逦,飞莺渡花影,个中滋味,好不销魂。

    年轻宫人不由咂舌,心中不免对这软榻上的美人更添几分好奇。

    软轿之旁,一清丽可人的粉衫婢子三步并两步跑到了列队之前,不多时,回来乖巧答道:

    “回秋姑娘的话,前面乃是贵妃娘娘的尊驾。”

    众人一听,登时倒吸了一口冷气。贵妃娘娘,这皇宫之中,哪个还敢称自己是贵妃娘娘,自然是那位冷美人柔贵妃了。在宫中,自然是位分大的主事。据说这“秋姑娘”,只不过是君上请入宫中为夜宴献唱的“客人”,如何能抵得过贵妃娘娘?这下可好,贵妃娘娘亲自来迎看来这位坊间而来的“野花”,今夜恐怕是送不到君上面前了。

    “贵妃娘娘尊驾亲临,奴家惶恐。”

    哪知列队之人正悬着一颗心,那软轿之上的美人却主动开口,不见半分惊惧。

    众人不免叹息,看来是这位主儿还没拎清局势,都忘了见礼为何物。这么一想,便更为这薄命的美人而唏嘘。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

    对面的玉辇上传来一道冷冽而不失威仪的声音,令熟悉这声音的人都不由地打了个寒颤。这玉辇上坐着的,确是贵妃娘娘没错。

    “前日里,听闻妙音阁中传出一曲天籁,其后歌韵遍于帝都,广为传唱。所过之处,无不感念秋姑娘有凰鸟之喉,芙蓉之姿。今日得闻,果然不同凡响。”

    众人心中一紧,暗暗于左右交换眼色。这凰鸟,这月仙,可不是什么好形容。难道柔妃娘娘是想捧杀这位美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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