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木秀于林
“嗯?原来你不知道”梅晏清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一眼,继而笑着说道,“陈夫人可是想见他一面?”
“他在哪儿?!”沈惜霜厉声问道。
一根丝线悄然无声地落在她肩胛之上。
“陈夫人不若随我一看?”梅晏清眼中满是温润笑意,低声说道,“想必陈庄主也想再见见陈夫人呢——”
“他还活着他果真投了万寿宫?”沈惜霜狐疑道。
“呵呵是是非非,陈夫人亲眼一见,不就得知?想必陈夫人还有许多疑惑未解,不妨当面对峙,也好了却一桩心愿?”
梅晏清循循善诱,一字一句动人心弦。只是沈惜霜再冲动,却绝不可能放任自己与那魔宫之流作伴。她稳了稳心神,将手中弯刀一抵,冷声叱道:“既然他投身魔宫,自甘堕落,我与他再无瓜葛。狗贼,你杀我沈家上下,毁我烈刀门,我今日便要与你做个了断!”
“烈刀门?哈哈哈哈哈哈——”梅晏清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一般,忽而长笑不止,“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烈刀门小门小户,竟妄想与我万寿宫抗衡,真真是死不足惜!”
“你那兄长,在我手上不过过了几招,就被我废了武功,哈哈哈哈哈哈哈——”
末了,他无不残忍的冷声嗤道:“沈惜霜,可笑你亲手酿成这桩惨事却不自知——恨水山庄,可是因你沈家而亡的!”
“你你!”沈惜霜只以刀锋指着对方,心中却惊怒交加。她固然知道陈欢瞒了她许多,却不知为何连这恨水山庄也要摊上这等祸事此时对方一提,她一时难辨真伪,却又犹疑不决起来。
“你什么意思?!”
“沈惜霜,你不想见陈庄主,陈庄主可是有一箩筐的话想与你说呢。你当真不去看看他么?他可是将死之人了——”
“你住口!”沈惜霜目眦欲裂,震声喝道。她知道陈欢向来懦弱惜命,即便是投身魔宫都比他身陨要可信得多。而此时这狗贼却说,他要死了
陈欢怎么可能死?
“他人呢?我要见他!”沈惜霜用刀指了指梅晏清,沉声厉色道。
“呵呵。请——”梅晏清似是与手下交代两句,便向着一旁伸了伸手作邀请状。
沈惜霜半信半疑,方要向前迈出一步。
“等等!”一众人群之中,忽然有人出声提醒。
“陈夫人!不要和他走!”另一女声亦是紧随其后,大声喊道。
沈惜霜回头一看,正看见那一对新人,虽离得远,却令她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你们”她蹙了蹙眉,方想询问一二,只听那兀自将盖头掀起的新娘冲她喊道:
“陈夫人!陈欢已经死了!你不要信他!”
“不可能不可能!”她心神俱震,此时忽而摇摇欲坠。她原本想着,只要陈欢还有一口气在,若当真参与过她灭门之祸,她定要亲手手刃仇敌。只是眼前这女子却说
他已经死了。
——他怎么能死?!
沈惜霜定睛一看,忽而回想起这是恨水山庄之上几度救她的两位恩人。只是此刻才想起,却只是证实了这件事。
“你们骗我陈欢他不会死的!”
她一时难以置信,只摇了摇头,心中慌乱难当。她想过如何制服陈欢,如何从他口中套出那真相,如何与他对峙,甚至想过如何与他同归于尽
却不曾想过,陈欢早已离她而去了
“陈夫人,在下是骗了你”只见那一身喜服的男子冲她拱手谢罪道,“陈欢已死。陈夫人莫要轻信歹人诳语。”
“你”沈惜霜一时语塞,当即要上前去问个清楚,却忽而感到肩上一痛。
“陈夫人,就这么走了,陈庄主恐怕伤心欲绝啊。”梅晏清笑眼弯弯,也不见他如何动作,那沈惜霜当即双肩飞射两簇血柱——那丝线竟洞穿她肩胛而去。
只听她惨呼一声,手中弯刀跌落在地。梅晏清面不改色,手指一紧,那丝线竟生生将她往回一拽。沈惜霜吃痛,自然跟着那夺命丝线而去。正当此时,那南宫孤舟当即提剑而来,方要追上那受制于人的沈惜霜,忽而察觉一阵风自身后袭来,他将身子一倾,几道银光携着气劲与其后千丝掠来。电光石火之间,便掠向梅晏清各处命门。梅晏清避之不及,只得将手中桎梏一松,险险躲过对方杀招。
那银针扑扑簌簌钉在他足边几寸,丝线交错紧绷,看似错落无序,实则早已交织成网,对其严防死守。南宫孤舟看准时机,这便当机立断,将沈惜霜肩头银线纷纷斩断,将之救了回来。
梅晏清抬头望去,只见那红衣女子正于檐上站定,丝线一端紧扣指尖,只是那绣花针却蓄势待发,令人生畏。
他那美艳阴柔的唇边忽而勾起一抹哂笑。
“秀姨,别后多年,您还是一如初见——”
秀姨?
众人哗然,只道是这宋老夫人的徒弟当真与那魔宫有什么瓜葛,当即将目光暗暗投向那堂中老妇。宋夫人岂能无觉,登时将面色一沉,厉声质问道:“阿秀。”
“怎么回事?!”
阿秀面色凛然,只道了句:“夫人稍安勿躁。”
她将十指一攥,宛如牵拉弓弦,动作与方才那梅晏清所为如出一辙。只是比之梅晏清,她的招式却更干净利落几分。地上绣花针便随着她那动作破土而出,分毫不差的为她收了回去。只是紧接着千百束银芒交错而来,只听“砰砰”数声,周遭尘土飞扬,那银丝竟能将对方出路牢牢封死。此时便是想取他性命,也不在话下。
梅晏清摇了摇折扇,那银线便横在他脖颈之侧。虽生死全凭对方一念,他却面不改色地笑道:“秀姨,怎么不见萱姨呢?”
阿秀双眉一蹙,眯起眼问道:“你见过她?”
梅晏清闷笑一声,随即耸肩道:“秀姨误会了,我可没见过,这不正打算问您?”
只是显然,他这回答却令人半信半疑。南宫孤舟将那痛昏了的沈惜霜交给下人,扬起手中宝剑沉声道:“梅晏清,你好大的胆子,还敢出现在老夫面前。”
“清只是来道贺,有何不敢?”梅晏清摊了摊手,显然不在意自己为阿秀的丝阵钳制,反倒是阿秀将手指一错,险险避开其要害。只是这梅晏清显然不领情,如此动作,还是为那丝阵割出几道口子,血珠顺着那丝线蜿蜒滑动,诡异至极。
“道贺?”南宫孤舟怒极反笑,“多行不义必自毙。梅晏清,你枉为梅家后人。”
众人之中,知晓这梅晏清身世的却也不少。毕竟武林之后,梅姓可不多见。若说与那昔日的梅家没什么关系,反倒叫人难以信服。
“哈哈哈哈哈哈——”那梅晏清闻言,却是癫狂大笑。笑毕,他狠声说道:
“寒英仙子惨死之时,尔等为何不说梅家后人?梅家堡覆灭之时,尔等为何不说梅家后人?凭什么那苏家小人之流存于后世,梅家就要受这剜心之苦?南宫大英雄,你倒是说说,这是什么道理?!”
他冷笑着将脖颈贴在那丝线之上,惊得阿秀将手指一缩,堪堪将那丝线拽离几分。只听梅晏清张狂地嗤笑一声,看着众人道:“要杀便杀,我梅晏清便是梅家最后一人。若是杀了我,江湖之中再无梅家,尔等罪孽也彻底终了,岂非幸事一件?”
苏家?梅家?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出一语,心中却疑云密布。这寒英仙子不是投了无心教,已然与中原武林为敌了么?这梅家不是勾结魔教,私藏宝剑,意图染指那前朝皇陵,早已被灭门了么?这些都是板上钉钉的事实,如今这梅晏清旧事重提,又是为了哪般?
只听那南宫孤舟沉声问道:“你今日来,是来兴师问罪?”
梅晏清摇了摇扇子,冷笑道:“非也。只是南宫庄主不要忘了,清姓梅。梅家之事,问剑山庄想来也有一份。”
“哼。”南宫孤舟面不改色,冷哼一声,应道,“若是梅家老家主看到他后人如今是这副德行,恐怕也要托梦给老夫,叫老夫手刃他这不肖子孙。”
“好啊。”梅晏清恣意而笑,“那就杀了清。”
两厢僵持,于情于理,南宫孤舟自然不可能动手,而这梅晏清俨然已犯众怒,却嚣张至极,只求一死。如今他将中州武林都得罪了个遍,谁见着他不是喊打喊杀的模样,只是真将他缚于丝阵之中,却谁都不肯先接下这烫手山芋。
梅家惨案,也不知究竟是何人所为,只是等传遍江湖之时,那梅家早已凋零殆尽。人去楼空,只余断壁残垣,还有满目荒坟。后来听说,不知是谁,恨极了这梅家一般,竟连同那坟地也不放过。梅家上下几十口人,那人尽数而起,叫他们死了也不安生。
只是南宫孤舟知道,这刨人坟地,皆是为了那下落不明的“碧天剑”。
传闻能找到前朝皇陵的碧天剑……
怀璧之罪,何患寻不到借口?
“怎么?心虚了么?还是南宫大英雄不敢将当年的真相说出来?”那梅晏清像是生怕南宫孤舟不愿给他一剑似的,依旧在丝网之中叫嚣不已,“还是说,南宫大英雄,不想做第二个梅家?”
南宫孤舟目光一凝,他原本就不想此事公之于众,看样子这梅晏清今日是有备而来。他目光与那丝线之中的青年交汇,只听那梅晏清低笑道:
“无妨,无妨。若是南宫庄主不愿,不如你我做个交易如何?”
不愿?他并非不愿梅家沉冤昭雪,只是此时说出,那碧天剑定然要公之于世。碧天剑既出,难保不会有下一个梅家之祸……又或者,依照如今万寿宫唯恐天下不乱的手段,这碧天剑问世,恐怕还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说。”南宫孤舟眼皮微跳,像是有什么不好的预感。
下一刻,众目睽睽之下,只见那梅晏清嘲弄般地笑了笑,十分恶意地冲他说道:“清今日前来,实为救一人。那个人,想来庄主也不陌生。”
“正是庄主今晨制服的女贼,江夜来。”
“我们宫主有命,江夜来生是万寿宫之人,死是万寿宫之鬼。故而今日清定要将她带走。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南宫孤舟心头一震,饶是一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此时终于难掩那眸中惊诧。
“你再说一遍?”
“呵呵……”梅晏清摇了摇头,像是有些遗憾地说道,“看来南宫大英雄果真是年纪大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清方才说,清是来带一人走的。此人如今应当对南宫庄主无甚用处了吧?不若将她交还于我们宫主,也好让清有个交代——”
他状似极有耐心,彬彬有礼地又重复了一遍。只是这回非但是南宫孤舟,那一旁听着的众人也都骇然满面。有心之人已经听明白了,这是那魔宫党羽江夜来落入南宫庄主之手,于是魔宫担心秘密败露,这才急着杀进庄来,将那江夜来之流救走。此时趁着这说话的功夫,那人已经被劫走了也极有可能!
南宫孤舟当即召来几人,想吩咐其去探看。谁知那梅晏清却朗声笑道:“我说南宫庄主,您对自家这守备也太不自信了。再者说了…清像是什么暗度陈仓的宵小之辈么?”
众人纷纷摇头,这梅晏清当真是将梅家先祖的脸都踩在脚下玩弄。这十口棺材还赫然在目,他竟也说得出这等玩笑话。
“你待如何?”南宫孤舟却当真信了他所言,摆了摆手将那下人散去。
梅晏清将折扇一收,点在手掌中,悠闲无比地说道:“很简单。前次清来救一人,成了。今日清再来救一人,南宫大英雄可莫要让清空手而归啊。”
南宫孤舟冷笑道:“梅晏清,就凭你如今这副模样,擒获你也是绰绰有余,你也配与老夫谈条件?”
“唔……让清想想——”那梅晏清故作高深地皱起眉头,像是在思索一般。片刻,他清艳一笑,阴恻恻地说道:“对了,南宫庄主不是在找人,可是找到了?”
他目光瞥过那堂前一双璧人,只是意有所指地点头道:“看来是……找到了?”
“是你们做的。”谈及爱女下落,南宫孤舟那老脸沉了又沉。眼下这两人果真落入万寿宫之手,确是最凶险的境地了……
“清可没承认。”梅晏清有恃无恐,此时竟有心情抚弄起那困住他的银色丝线来。
当真是嚣张至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