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何为悲悯
怨女望着扶听的眼神越发可悲起来，最后终于忍不住大笑出声，她的头发是披着的，在狂风下显得整个人都异常的癫狂：“可笑！可笑！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扶听眼神冷静而又清明：“我当然知道我在说什么……”
“你说神本不应该存在，神的存在就是为了消灭神，那你告诉我，那我又为什么会存在呢？”
“没有我的存在，又从何而来的神主？更何况你今天来这里的意义又是什么呢？”
扶听眉目浅淡，“为了开启神域，为了验证我所想的是不是神主之意，为了这人界不再有神。”
怨女歪着脑袋，像是怎么也想不通，只摇着头不相信道：“你做不到的，你根本不知道实情……”
“那我也打算试一试！”扶听语气坚定，在怨女的注视下，扶听裙边的忘川花愈发鲜艳起来，那艳丽的红色如同血液一般喷薄欲出。
“你在燃烧自己的神力！”
“你一直都在和我说，我是被舍弃的，可你知道我身上这一朵朵忘川花是什么吗？它不仅仅是我神力的来源，更是我织魂部一族所有族人的命脉，当年父亲为了毁灭我的不死之身，在挖出了我的魂珠与月离残破的魂珠互换之后，将我推入了炉鼎，我也曾以为我是被抛弃的，可直到我的记忆日益恢复，神力也伴随着这些忘川花慢慢而来时，我才明白了，从不是他们舍弃了我，而是他们选择了我。”
伴随着神力的消融，以怨女为中心的方圆百里，瞬间形成了一个巨大法阵，而在怨女头顶之上一幅卷轴缓缓打开，里面喷薄而出的火焰瞬间将其笼罩炙烤着她的身躯。
怨女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她仿若百思不得其解，最后终于体力不支地跪倒在地，
“不！”
“不对！”
“你们这群群傻瓜！是神主抛弃了你们！”
“我们都被抛弃了！”
“全都被抛弃了，全都是弃子！”
“你以为你赢了是不是，不！你错了，这世间所有的人不过都是天道的弃子！你以为当年的神域是我封锁的吗？不是，终有一日你们会知道，不是我在戕害众生，而是你们的神主早已选择了抛弃你们！”
她好像用尽了一切的力气才说完了这句话，带着无尽地惆怅与不甘，扶听静静地看着这个眼前给她的人生带来无尽痛楚的女子，杀了她也并没有给自己带来任何的快意与轻松，甚至在一瞬间里心中竟有些空落落的，并隐隐作痛。
十四日终于到了，在结界的百里之外的重黎部的祭坛之处天空泛起紫色霞光，神域灵气倾泻而出，真正的天梯终于出现了，青蓝色的光芒，映照着四周。
月离站在天梯之处目光越过身边的众人焦急地寻视着着什么，仿若在等待着一个人的身影的出现，
“族长，你不走吗？”
“再等等……”人越来越少，天梯的实体逐渐变得虚幻了起来，
“族长，该走了，傀儡部的族长吩咐过我一定要护送您至神域。”
月离她突然想到，姐姐临走前告诫她不要回头，想到此她整个人不由地紧张起来，
“不会的啊……”
可在身边人不停地催促和侍从的劝诫下，月离再三犹豫还是踏上了神域的天梯，直到她上完最后一阶，那个她一直盼望的身影依旧没有出现，神域隐隐有再次封锁的迹象。
月离突然有些后悔，可没等她回头，原本一直挂在她腰间的玉佩陡然破碎坠于地面，这次玉佩再也没有复原。
望着怨女消失的地方，扶听有些不解的迷茫，明明她将再不会活在怨女的恐惧之中，明明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可她就是莫名地觉得这一切其实都很可悲。
里面包括了所有人，同样也包括了怨女。
扶听觉得自己实在是有些疯了，因为就连她也未察觉自己竟已能怨女共情到如此地步，大道无情究竟是对还是错，神爱众生，可这众生又是否要区别掉怨女这样的人呢？
她回头突然向重黎部的祭坛方向望去，原本大开的神域，在支撑了不到一刻，便又渐渐掩去了光芒。
她凄凉地笑笑，原来是这样啊，她才终于明白，那天在人界中无意中听到的话竟是这个意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天地之间，其犹橐籥乎？
她没来由地慌了，是不是怨女真的没错。这些莫名的情绪来得快，同样去得也快。
扶听默默地离去，笼罩在天空之中的那层怨气终于消散，人界大概又能恢复欢声笑语，所有人依旧能够平平淡淡的活下去。
她闭着眼睛，想象着自己沐浴在阳光之中，她该让自己无忧无虑一些的。
“扶听！”身后传来一道温润的男声，身材欣长，一身天水碧色衣袍，奔向她来，带着满腔的热情，与迟到了很久的爱，扶听强撑着扯出一个笑容，想让自己看起来再好看一些。
笑靥如花，面容似玉，徐徐微风拂过她的秀发，那股近在咫尺的恬淡安然明明触手可得，扶听多想可以步履如飞地奔向那人的怀抱。可一切都来不及了。身体里的神力在一丝丝褪去，碎骨的疼痛渐渐蔓延全身。
她心里默默地祈祷着，可不可以让这一切都慢一些再慢一些。
或许这神族根本就没有什么不死之身，所谓的不死之身只不过是人们为了心中所愿，面对困难依旧能够迎难而上的无尽勇气而已。其实这样她已经很开心。开心什么呢？她不再是不死之身，这样她才不会在那无尽的长生中孤独的回忆，孤独的面对身边所有至亲的死亡。
她从没有身边人所想象的那般勇敢。
“滋啦滋啦”的声音顺着骨骼传入耳中，神域再次封锁，神族之人和人界之人都能够各守领域，安稳生活互不打扰。
“扶听！”扶听重重地摔倒在地，那声迫切的呼喊，如同命定的诅咒一般，预兆着她即将临近的结局。
她知道那不是木鬼，不是月离，不是析木，更不会是在那些漫长岁月中久久根植于她回忆里却始终都不敢思念的人，她终究还是食言了……
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停地破碎，一切都已来不及再由她思考。
“怎么会这样！”那声音之中里满是惊慌，“你明明有我的火元，十万年前炉鼎都没能伤你，十万年后怎么会这样！”
男子悲痛欲绝地望着扶听的身躯在慢慢消散，可却束手无策，微风轻轻拂过，他双手不停地在空中挥舞，企图抓住些什么，然而一切都不过是徒劳。
弥散之际，扶听听不到任何，只在那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仿若看到曾有一群神灵后裔将自己剥离出的灵魂化为齑粉，飘散在空中，那些破碎的灵魂碎末化为了点点星光，包含着世间之中所有的美好之物：善良、忠诚、信义、担当、公平、正义、仁慈、宽容……
星光随着风渐渐飘散，洒在了深夜里还在沉睡之中的人们身上，并与之融为一体。那些所有一切附着在人的身上经神之后裔重塑而又加固了的美好品德，便是神们最后唯一能留给他们所悲悯的子民最永久也是最强大的庇佑也是最好的馈赠。
自此织魂师一族就此寂灭，九州大陆之上亦再无一神，再无一神之后裔。
妖神地宫之中
男子悠然自得站在一座桥上，给桥下的鱼儿投喂着鱼食。
一人匆匆来至那人的身边跪伏于地，小心禀报道：“神主，一切均已办妥，这是织魂部幺女的手链。”
那人扔手中鱼饵的动作不由地慢了几分，
“没被人发现吧。”
“没有。”仆从谨慎回道。
男子欣然一笑，微微点点头，随手又撒下一把鱼饵道：“将这玩意儿拿去地府，告诉忆神，梦婆的魂魄温养好了，只要将这手链戴于其腕间，梦婆不日便可苏醒。”
仆从匆匆地退下，男子摆了摆手，等只于他一人之时，只见他面上已笑意全无，一双盈盈若水的眼里是无尽的悲凉与孤寂。
桥头的不远处突兀地摆着一只伏听俑，
那俑的姿势给人一种极尽的卑微和憋屈之感。
双腿跪伏于地，双臂平铺在前，头微微抬起，侧首向右前方注视，右耳几乎着地，似在侧耳聆听着什么。
“唉，可惜了……”男子看着那俑俯首帖耳地奴颜之态，嘴角擎着淡淡的笑，像是讽刺一般轻叹了一声。
他再也不用担心自己的秘密会被任何人知道了，他依旧是神界之主，带着傲气凛然的姿态俯视可怜着这芸芸众生，翻手为云，覆手为雨，于他而言始终不过就是一个消遣那漫长岁月的小小游戏。
上古预言，神主轮替，不死之身生。
欲破不死之身，可有二法，其一，毁其神力。注：如若不死之身者心血所造傀儡弑主，其神力可尽数为傀儡所得；其二，取神族至纯至真者火元植于体内并毁其本体魂珠，不消万年，不死之身与常人无异。
因不死之身有脱离天道之数，故身死道消不入轮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