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第40章
因着多年养成的生物钟,早上七点醒后,李希冉睡意全无。躺在床上发了会儿呆,看了会儿手机,之后才挣扎着起身洗漱,下楼吃早餐。
回酒店的路上,途经一处小草坪,不经意间抬头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身影。惊讶之余,李希冉心思一动,重新挪动步子,施施然朝那抹身影走去。
“早上好。”
树荫下,何厝正望着远处一个虚点发呆,她这一声问好吓得他一激灵。
待何厝回头看清来人,脸上浮现一抹惊讶之色,“早、早上好。”
李希冉坐下后寒暄道:“吃早餐了吗?”
何厝摇头,说:“没有。”
他没有吃早餐的习惯,也没有胃口。
话刚落,面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塑料袋子。
“那正好,给你吃。”
李希冉把手中的包子和豆浆递给他。
那本来是她帮陈末带的,不过看样子,她是无福消受了。
“不用了。”何厝拒绝,“你给我了,自己吃什么?”
李希冉:“我吃过了。”
这下,他没了拒绝的理由,伸手接过袋子,边道:“谢谢。”
李希冉嘴角扬起一抹浅笑,“没事。”
东西嘛,就得趁热吃。
见过饿了几天的人看见食物时狼吞虎咽的模样,也看过那些所谓的斯文人围在一起慢条斯理地吃一块不果腹的甜点,但李希冉从没有像现在这样,觉得吃个包子也可以如此慢条斯理。
回想之前一起吃饭的场景,李希冉不禁思考,为什么之前就没有这种感觉呢?
难道这就是情人眼里出西施?
哦不对,他们并不是情侣……那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或许是有人给她眼里装了滤镜?
当然,这个答案就只有她自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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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值初夏,旭日东升。蝉声嘶鸣,风拂林梢。
阳光透过层层枝叶投射出斑驳的光影,耳边是时不时传来塑料袋的窸窣声,以及路人的嬉闹谈笑……
许久未曾像现在这般静下心来欣赏周遭的风景,李希冉只觉整个人由内而外都舒畅了不少。
她用余光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何厝的一举一动,越看越觉得,看帅哥吃东西真的是一件赏心悦目的事情。
换做从前,若是有人跟她说这句话,她肯定会嗤笑着反驳对方,但现在……她只会说四个字:啊对对对!
思绪渐飘渐远,李希冉回想起之前陈末说与她听的,和她看到过的网上那些关于何厝的言论,她不禁疑惑:在那种环境下长大的何厝,与那些黑粉口中的“不良少年”似乎有些出入呢。他又是如何长成如今的翩翩少年的呢?
自相识至今,她所见到的何厝风华正茂,是赛场上肆意张扬的少年,有着与年龄不符的稳重与成熟。私下里,他是队友口中的冷面阎王,喜怒无常,却又时常充当着照顾人的角色。
但偶尔他也会露出小孩子的一面,比如暗戳戳地撒个娇——在队友眼中,他就是个心机boy——主要是为了吸引某人的注意力。有些时候,他又会表现得很脆弱,像个缺爱的小孩,需要有人抱一抱,哄一哄。
总而言之,她看到的何厝,与旁人说的何厝,简直判若两人。
而恰好,李希冉是个客观唯心主义者,与其听信他言,她更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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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的人天生敏感,对外界的感知会让他们做出习惯性的应激反应。比如当一个人察觉自己与周围格格不入时,他会采取一些自己常用的方式来缓解自己的尴尬境地。
何厝是个胆小鬼,但也仅限于在李希冉面前。
他知道李希冉的目光在自己身上,所以从李希冉坐下开始,他就保持着同一个姿势。他不敢转头,他害怕与她对视,更害怕她窥见自己内心那份快要喷薄而出的欲望。
他不知道自己该用什么样的神情才合适,所以他面无表情。呼吸也略显急促,机械地重复着抬手、咬合、咀嚼、吸食的动作,食不知味。
何厝在局促不安,或是心情烦闷的时候,喜欢抽烟。于他而言,烟解百愁。
思绪渐渐回笼,垂眸间,李希冉余光瞥见他手中还剩下一半的香烟,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少抽点烟吧,对身体不好。”
说完就后悔了。
她不是爱多管闲事的人,可刚刚不知道为什么,那句话脱口就出。
“啊……”何厝闻言,拿烟的那只手一顿,然后弯下腰,将烟在地上杵灭。直到起身的同时,他说:“抱歉。”
这话怎么听,都觉得她刚才是没事找事儿。
于是,李希冉主动开口解释:“你不用跟我道歉,我就只是,随便一说,并没有别的意思。”
何厝双唇翕张,“我知道。”
话落,一时之间,两人又陷入了沉默,唯余蝉鸣。
清晨,路上行人二三,皆匆忙而过,无人关注远处树下的一对男女。
太阳在无人察觉中悄悄换了个位置,一束阳光从树缝中间穿过,正好打在何厝的侧脸,从李希冉的角度看去,他眼下的青黑明显得让人想不注意都难,脸色也很差。
刚才怎么就没发现呢?明明昨晚都看见……李希冉的脑子里一连浮出好几个问号。
她能察觉到他的低落情绪,但却不知从何而来。昨天他们刚拿了冠军不是吗?所以应该是其他原因。家人?还是朋友?
她没有问出口,万一戳中他的伤口,那她就是在伤口上撒盐了——虽然她平时也没少在陈末伤口上撒盐,但毕竟他们不一样,她要是伤着了小孩儿的心,那可就芭比q了。
不知原因便无从安慰,于是她又开口:“你要是心情不好,就抽吧。”
何厝低声否认,“没有。”
没有心情不好,只是紧张。
李希冉不解,“嗯?”
何厝说:“没事……”
他害怕李希冉继续问下去,问他为什么心情不好,正当他愁着该怎么转移话题的时候,李希冉的手机突然响起。
她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何厝挺直的脊背总算是有了稍作放松的时间。
李希冉站起身,在接电话前对何厝说道:“我们回去吧,他们也应该起来了。”
“好。”
何厝默不作声地跟在她身后,手里还提着被他揉得皱皱巴巴的塑料袋子。
直到李希冉接完电话,他鼓起勇气快步上前,与她并肩而行,吞吐道:“刚才……谢谢你,冉姐。”
“啊?”李希冉侧眸,不明所以,“谢我什么?我什么都没做。”
何厝哑然,视线落在手上,几秒后,他抬头对她粲然一笑,“谢谢你陪我,还有……”他扬了扬右手,“谢谢你的早餐。”
李希冉被他的笑容晃了眼,莞尔一笑。
有些人嘴上说着不用谢,心里却在大叫:夭寿了!太乖了吧!这谁顶得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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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晚狂欢之后,第二天除开李希冉和何厝,其他人成功错过了早饭,然后又与中午擦肩而过。
头天晚上的宵夜并不算是真正的狂欢,最多算赛后放松。所以,林安定了一间大包厢,既是庆祝他们夺冠,也是给何厝庆生。
双喜临门,众人比何厝这个寿星还高兴。
点菜的时候,野狗张口就是三件啤酒。
闻言,林安也没有阻止他,只玩笑道:“谁点的谁喝完啊。”
余洋看了眼北辰,而后对野狗说:“那你可得做好睡大马路的准备了。”
“我们宝贝可不会这么狠心的,对不?”野狗揽过北辰,故意说得暧昧。
言罢,他还不忘冲北辰来个wink,看的北辰忍不住打了一个冷颤。
见惯了他时不时的无厘头行为,不知情的众人皆没把他的话当真,反倒是北辰,因为他们的起哄羞红了脸,一把推开了野狗,隔着一段距离恶狠狠地瞪着他们无声警告:你给我收敛点!
这野狗能答应?他假装看不懂,还想跟上去,下一秒却被北辰一个眼神制止,他做了一个手拉脖子的动作,无声威胁他。
野狗刚要说话,被余洋一把拉过去,讨论菜单去了。
都是认识的人,没有什么可讲究的。饭局开始,林安就说了一句:“今晚放开吃放开喝放开玩,一切开销全有咱老板买单。”
此话一出,众人便彻底释放天性,从开局干到结尾,颇有不醉不休的架势。
往年过生日,何厝不是被何母叫出去,就是因为训练原因在基底简单庆祝一下。难得碰上一个像今天这么好的时机,可不得大肆庆祝一番。
在等饭菜上桌的时候,不知道是谁先说了一句‘过生日怎么能没有蛋糕呢’,提醒了林安。
林安笑骂:“你小子就知道吃。”
他说完没一会儿,服务员就推着蛋糕进来了。
事实上,早在昨天晚上,他就已经预定好了蛋糕,而且还是三层的——反正人多,林安是一点不担心能不能吃完这个问题,要是实在吃不完,那就谁生日谁遭殃。
(何厝:我真的会栓q。要不您直接说我名字得了?)
不过最后,那蛋糕还是被他们当餐前餐后的甜点分而食之了。当然,除了因为操作不当——其实就是喝醉了没端稳盘子,掉在地上的几坨,基本没怎么浪费。
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蛋糕上来之后,众人边点蜡烛边起哄,不顾何厝的反对,硬是将寿星帽子扣在他头上推到蛋糕前。
抵不过众人的热情,他只能应付着随便许了一个愿望——看似随意罢了,实则某人早在心里不知道说了多少遍了。
过生日嘛,礼物自然是要有的,但因着之前是比赛,所以即使是准备好了,也没有带在身边,于是众人纷纷说回去给他。
李希冉也附和了一句。话音刚落,旁边的陈末便开起了玩笑。她意有所指地看着李希冉,说:“还送什么礼物,直接把你自己送给他得了,他保准喜欢得不得了。”
刹那间,空气仿佛停滞了,房间里陷入一片死寂。众人纷纷将目光投降李希冉所在方向。而李希冉左侧便是何厝,他们看过来的时候,就感觉他们的视线在他俩身上来回游荡一般。
李希冉只感觉自己的大脑轰的一声,脸颊滚烫,连忙转身捂住陈末的嘴,防止她再语出惊人。并小声警告她,“闭嘴,再乱说,你今晚就睡外面吧。”
陈末点头如捣蒜,“呜呜呜……”我不说了不说了,你松开我。
松开手,李希冉转头看向众人,视线晃一圈,最终与何厝对视,她下意识不想何厝误会,“她醉了,别听她瞎说。”
众人:“……”
还没开始喝呢,怎么可能就醉了。
为了今晚能进屋,陈末拼命点头附和:“啊对对对,我就随口说说,别当真。”
但这样急于反驳,却是更显得她们像是在掩饰什么。
何厝闻言,点头,“嗯,我知道。”
他知道陈末说的是玩笑话,但听到的那一瞬间,呼吸仍是不可自制地一滞,心跳频率也越来越快,不过很快又慢慢趋于平静。
有那么一瞬间,他真的希望,那并不只是一句简单的玩笑话。
即使被拒绝了一次,他仍存有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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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野狗和北辰在,并不存在什么冷场之说,短暂的惊讶过后,他们就着这个话题打趣何厝,玩笑间,这个话题很快被带过。
喝到兴起,众人玩起了各种游戏,什么行酒令、国王游戏、真心话大冒险、俄罗斯□□,一个接着一个。输了就喝酒,三箱啤酒很快便空了,之后他们又叫了两箱。
李希冉对自己的酒量十分清楚,所以不敢敞开喝,但因着陈末的生拉硬拽,也被迫灌了不少酒。
何厝坐在旁边,见她脸上有了几分醉意,偷偷把她手边的啤酒换成了颜色相似的果味饮料。
因为说话太频繁,李希冉有些口渴,端起手边的酒杯看都没看就往嘴边送,喝进嘴里才发现味道不对。她似有感知般抬头看向正与野狗说话的何厝,心中一暖,一抹浅浅的笑意悄然爬上脸颊。
其实,她还谈不上喝醉,只是脑袋有些晕乎而已,意识也还算清晰。她只是喝酒极易上脸,三四瓶啤酒下肚,脸变得红扑扑的,就跟腮红打重了似的。但在旁人眼里,她就是喝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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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饭后还意犹未尽,有人提议再来一轮,于是众人改道而行,直奔ktv。
李希冉塌在沙发上看着其他人又唱又跳,不禁佩服他们的精力充沛。
醉酒的后劲上来,她困得直想闭上眼睛好好睡一觉,奈何包厢里太嘈杂,她只能强撑着意识靠在一边闭目养神,可坚持不到五分钟,意识一沉,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等她被音乐声吵醒已是半个小时之后的事情了。
睁开惺忪的双眼,她看了眼手机,才刚过十一点。浑身酸软疲惫,让她有种睡了一个世纪的感觉,漫长而又短暂。动了动有些僵硬的身体,调整坐姿,身上的外套随着她的动作滑落到地上。
倒了一杯柠檬水喝下,意识逐渐清醒,李希冉这才发现脚边的外套。
wg战队的队服背面都有印刻队员的名字,弯腰的时候,李希冉仅凭着左胸那个位置露出的一个英文字母就辨认出了外套的主人。
大致在包厢里扫视了一圈,没有看见何厝的身影,李希冉看了眼玩得正嗨的陈末,然后拿着包包和外套出门。
这ktv比想象的要大些,饶是记忆里再好,在完全相似的环境里也难免会迷路,更何况李希冉还喝了酒。不过好在她碰到了一个服务员,在对方的带领下,她才不至于一直在原地转圈圈。
她找到何厝的时候,他正与林安说话,察觉到背后有人靠近,两人齐齐往后看去。待看清来人,林安十分有眼力见地先闪人了。
何厝发现,不管相处多少次,自己还是做不到在李希冉面前淡然处之。
不到十米的距离,何厝看着她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越来越紧张,好似在举行什么庄重的仪式一般,呼吸也越发轻缓。
走近后,李希冉把手里的外套还给何厝,边道:“谢谢你的外套。”
何厝接过,“不用谢。”
话落,紧接着便是沉默一片。
城市的夜景是一层不变的灯红酒绿,入目是望得见边的高楼大厦,如一座巨大的无形樊笼,将人困于其中,像是陷入循环一般日复一日地做着相同的工作。
夏天的夜晚依旧燥热,而偶尔吹过的一阵夜风恰好缓解了那份躁动感。
偷得浮生半日闲。虽比不上乡间那种鸟语花香虫豸相鸣的洽淡自在,但难得不用上班,所以即便只是像现在这般坐在月下,吹着清风聊天,也万分舒适。
晚风徐徐,吹散了大半酒意。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两人就这么静默站着,谁都没有先开口说话。
良久,消息提示音响起时,李希冉拿出手机一看,方才注意到,现在已经快十二点了。
收起手机,她双手搭载栏杆上,侧头看向何厝,眉眼带笑,一本正经的开口,“何厝,生日快乐。”
何厝微微一愣,随后道:“谢谢。”
李希冉:“感觉,你今天的兴致不怎么高……。”
何厝深吸一口气,然后侧眸笑道:“高兴啊。”
他不喜欢过生日,但因为有她,今天是他有史以来最高兴的一次生日。
李希冉见他这般……牵强?双唇微微张开,欲言又止。她借着微光看向何厝,心里突然生出一种冲动。兀自纠结半天,她半是玩笑地问他:“诶,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吗?”
何厝想了想,随后摇摇头,“没有。”
对他来说,他的生日有她的参与就已经是奢求了。
或许是何厝的外表给人的感觉太具有迷惑性,以至于在别人眼里,他们认为他是属于行事果敢的那一类人,但在李希冉面前却恰恰相反。他在她面前表现得十分胆怯。就像现在,即使是她主动问他想要什么礼物,他亦说不出一句话。
他想要她,他希望刚才席间的那句话并非笑言,但他怯于说出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他曾经争取过一次,失败了,所以即使他仍心存希冀,当他在面对李希冉时,他变得比先前更加小心翼翼,变得极易满足。
“真没有?”李希冉半信半疑。
何厝先是点头,然后又是摇头。
李希冉噗嗤一声,被他这个举动逗笑了,“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所以是有还是没有?”
何厝不吭声,也不看她。
脸上的笑意收敛,李希冉突然想起了吃饭时候陈末的玩笑话……
“喂,小孩儿?”她叫他。
何厝眉头一皱,反驳道:“我不是小孩儿。”
“啊对对对,你不是。”李希冉顺着他的话说。
那语气就像是在哄小孩儿一般,何厝听了更不高兴了,气鼓鼓地偏过头,决心与她绝交三秒钟。
李希冉却不给他这个机会,“你真的想不到吗?”
不等何厝说话,李希冉接着说:“那我把自己送给你也不想要?”
何厝一愣,像是听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一样,猛然抬头,脸上写满了震惊。
“你,刚刚……”
他不敢回答,怕是自己的幻听。
李希冉本来只是想逗逗他的,但见他这般反应,她就知道,这个玩笑有点开过了。
但是……她从何厝的眼里看到了惊喜。
辩辩解的话停在嘴边,一时间,她陷入了短暂的纠结。
良久,她在何厝期盼的眼光中开口,“那个……出来这么久,我们是不是该回去了。”
语毕,她逃跑般转身就走,徒留何厝还呆站在原地发愣,似乎还没有从刚才那句话中醒过神来。
是夜,李希冉破天荒的失眠了。
还记得,她上次失眠还是上次的事情。
远处的探照灯划过黑夜直插高空,城市灯火将夜幕分割成两个世界,霓虹照耀下的繁华都市喧嚣黑暗,漫天星宿宛如被随意洒在黑幕上的细闪,围绕在缺月旁边,明亮又静寂。
她看了眼时间,才四点过,她心里默默计算着,自己才睡了不到三个小时。
之后,她放下手机睡觉。然而,她一闭上眼睛,满脑子都是何厝,辗转许久无果,李希冉起身披上外套出门。
酒店每层楼都有一个小型的阳台,一把遮阳伞加一张长椅,专供客人休憩。
还未走近,李希冉便看见那里坐了一个人,因为背光的缘故,看不真切。
她心道:原来不止她一个人失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