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名字
“你不属于这里。”
很多“人”这么和它说过。
怪物已然记不起自己最初来自哪里,它只是懵懂地跟着走。很多时候走着走着熟悉的存在会落下,就在某个地方沉睡,然后走着走着,又有新的怪物加入进来。
引领他们四处游逛的怪物是位博学的智者,它年纪已经很大了,总是半梦半醒地看着身后的年轻怪物们。
“你走了多久了呢?”
每过一段时间,智者就会问他们几个问题。
“你是谁呢?”
大多时候新加入的怪物们会说出一个名字来,智者会高兴地看着他们,就像家族里新来了一些小辈,温和地告诫他们不要忘记自己的名字。不过它的目光落到习惯沉默的怪物身上时,又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意味。
“你不属于这里。”
怪物也反问他:“那我属于哪里呢?”
“你应该去人类世界看一看。”
怪物默了默,问一直以来的启明星:“我们真的是人类吗?我真的可以去人类的世界吗?”
人类会有它们扭曲奇怪的力量吗?人类会有它们这些千奇百怪的脸貌或者甚至根本没有脸吗?
智者叹息着,忧伤地看着它:“虽然我总是告诉大家……但很可惜的是,也许我们确实没有办法再自称为人类了。”
“人类很脆弱,我们的力量对于他们而言很多时候是无法匹敌的。但他们同时也很聪明,他们总是有数不尽的好想法以及创造力。当然,狡诈、欺骗、利用,善良、真诚、忠诚这些各种各样的特质也存在于他们之间。如果你离开这里,也许你会见到。”
怪物奇怪地追问:“难道深渊没有吗?”
智者不知道为什么而叹息:“深渊走了极端啊。深渊没有办法啊。”
怪物听不懂。它并非是和老人们一样的远古的遗物,它是深渊里相爱的某一对怪物的产物。虽然它也从来没见过自己的父母。从有记忆开始,它就在流浪了。
它听不懂没有关系,智者偏爱它,它总是乐意回答这个孩子的任何问题——大多时候是这样的,除了问及名字的时候,它总是回避。
“为什么别的人都有名字,只有我没有呢?因为我没有父母吗?”
“不是这个原因,你的名字不在深渊。”
“不在深渊……在人类世界吗?”
智者慈爱地摸摸它的头:“你不属于、也不应该属于这里。你和很多人都不一样。”
“我们是一样的啊,我们有哪里不一样?”它急切地追问。
智者只是摇头:“你会懂的。现在还不是时候。命运一旦诉诸于口,就会偏离原本的轨迹,如果我提前告诉你,我也没办法预见你的未来。”
它温和地看着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你有自己的路要走。这条路很长很长。”
长到智者也步入安眠,长到深渊的天穹再度崩毁,向外界敞开大门。
“你们有权和认可的人类缔结契约,别闲着没事害人就可以,其他随便你们。”
神的旨意传达到祂们所属下的怪物耳里,听着不是很正经,约束力倒是一点不弱。
这是哪一位神明,它到后来也没认出来。祂似乎也没有要向谁昭示权威的意思,下了神旨之后就继续像之前那样默不作声。怪物猜想祂也许是秩序,但真的见到秩序的眷者,又觉得不是。
不过是不是也没什么关系,反正秩序醒着估计也不大爱插手什么事。
怪物小心地潜伏在人类中间。它的形体和普通人到底不一样,因而被常人所畏惧的夜晚反而是它的舒适区。它也不太爱接触人,不过在混乱的时间里倒是和一些人缔结过契约。
“那他们后来呢?”
怪物面无表情地戳着翻涌跳跃着火星的火堆:“后来,他们都死了。”
人类的寿命如此短暂,心却大得要装下整个世界。怪物不懂不理解也懒得尊重,它一开始还抱有期待,但后来连期待也无法产生。
他们明明许诺帮它寻找东西,一开始倒是都做得不错,但随着他们越走越高,分明有了更强大的力量、更显赫的权利,却连最初那么小都一个愿望都忘记。
智者说,你会在人类里看见欺诈、虚伪、利用以及别的卑劣。
仍然没为自己找到一个名字的怪物看着也才到自己大腿高的小不点:“但他也告诉我,群星闪耀着,世界永远年轻。你会是群星中的一颗吗?”
年纪不大气质却沉静得很有后来风范的小孩儿不是很想理会好像在搞哲学的怪物:“我没办法向你保证。”
他很认真地陈述事实:“你不能指望一个人永远言而有信,这个谎话我三岁就不听了。”
永远毕竟是个几乎得不到的词,他如此客观现实反而更有真实性。怪物愉快地决定和他签订契约。
“只需要你帮我找一样东西。”
小孩儿很警惕,也不说答应而是先问:“什么东西?你知道在哪个方向吗?”
怪物仔细回想了下智者很久之前的话:“应该在东边吧……我也不太清楚。那是一张照片。”
小孩儿不可置信:“在一整个地方找一张照片?在一个房间里找都难!”
怪物知道人类脆弱,经常还很没用,它都难以办到的事对他们来说可能确实很麻烦。它想了又想,退让一步:“如果你能仿造出类似的,也可以。”
“你拿照片,是想唤醒你说的那个长辈吗?”
怪物低低地应了声:“他对我很重要。按你们人类的说法……我应该叫他爷爷吗?”
“一张照片就能唤醒他吗?”
怪物瞥他一眼:“你不懂,那不仅是照片而已。如果有一天你也有难以割舍的情感被附加在某样东西上,失而复得,你不一定就能真的完全视而不见。”
孩子小时候有点欠,他反应了下:“所以你真的不是搞哲学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