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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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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司远寒不记得自己到底在深渊走了多久,深渊是没有时间记录的,人的情绪有时候会把时间放慢,又会让时间不经意错身而去。也所以,当熟悉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他就像隔世观望一样站在那条没有划明却不可跨越的分界线上安静看着熟悉的人。

    说话的是夏鹏,这位无量的眷者和他的神明一样,面对陌生人有着近乎残酷的冷漠。他的刀架在跪着的人脖子上,目光却没看他。仿佛地上的人引颈受戮,主动奉上生命。

    但那个人在颤抖,在流泪,显然这一幕并非出自他的情愿。

    熟悉的人站在他的身边,他的身后,司远寒把称呼挨个念过,目光最后停在最后的青年身上。

    好熟悉的样貌,比他还像自己。

    司远寒手指动了动,眼珠木木地转了转,视线最后落在对峙的两拨人身上。他想说点什么,嘴张开又合,喉头艰涩,只吐出一个无声的字节。

    “他们会有事吗?”

    怪物看了一眼:“没什么事吧。那个戴眼镜的是个聪明人。”

    他收回视线,带着点莫名的意味看向司远寒:“秩序还没疯之前和灼日算是好友,后来他们决裂,他的权柄和生命都残缺了一半。我们一直以为权柄收归规则,生命被灼日收去。”

    “但是就在刚才,在你看的那些人身上,我看到灼日缺了一半的生命,幻影的一点权柄,秩序的气息,双子的信物,巨人的箴言,无量的书籍……还有,一座城市的幻影。”

    你见过那座城吗?它曾经活跃于人类探究旧世的所有书籍里。如果提到更久远,就一定会提到这座城。

    它是深渊的月亮,是漂泊的停歇之处。它的光芒曾经照亮黑暗的每一处地方,它的庞大曾经容纳每一个失去故乡的漂泊无依者。后来它坠落,尸体碎成石头,散落各个地方。

    但在这里,它又出现。

    被谈论的青年轻轻淡淡地抬眼看过来,又像只是轻飘飘扫过一样收回视线,安静地站在队伍最后。

    司远寒确信他看到了自己,甚至也有可能看到边上这个带他“隐身”的怪物。但他不说——为什么不说?

    他应该说些什么呢?

    韩思远看着黑暗里逐渐显现的身影,看见那张他曾见过无数次又有些许不同的脸,不知道自己又能说些什么。

    也许他该诘问眼前的罪魁祸首,为什么轻而易举决定他的一生。又或者该怜悯失去记忆的自己,怎么连曾经也要被作为牺牲的一部分舍去。

    “你说,当时做出这些决定的时候,我,他,会想到今天吗?”他想到最后,也只是这么问他的来处。

    来处回答他:“我不知道。”

    他什么也不知道,甚至比韩思远知道得要少。他知道的一切是别人告诉他的,他只是听从,他一直也很习惯听从。

    从前听从父母,后来听从姐姐,再往后,听从命运。

    你为什么不问自己开不开心,愿不愿意?

    韩思远想这么问他。但他又突然想起,好像也没人这么问过自己,于是觉得这个问题没什么必要。

    他坐下来,坐在荒芜的土地上,坐在堆积的废墟里:“悉达在三百多年前救下我,在‘十日卷’发生的地方。我最开始的记忆是一个很大的罐子,一根很粗的管子塞进我的心脏——就是这里。”

    他点了点心口正中的位置。

    “很痛,后来痛得都麻木了,一场火烧了起来。有个东西爬了进来,卷走了很多东西,临走的时候他看着我,以为我没醒,看了好几眼,可能在可惜。如果不是那个罐子太大太难搬,也许我现在见不到你。”

    司远寒在他边上也坐下来,安静地听他说。

    “不过见到了也没什么好的,我好像只是在重复一样的命运。悉达当时救我的时候就说,我很像你。他对我的感情很复杂,所以那之后他就送我离开了,不让我留在教堂。”

    司远寒没见过他所说的“悉达”,但试着代入了一下,给了一句勉强能算安慰的:“可能是怕不舍得。”

    因为害怕花萎落,所以连种花也不愿意。

    韩思远安静地笑起来:“可能吧。”

    他很少去纠结这些问题,不管是不是不舍得,反正结果也一眼看得到。

    很小的时候,那个怪物以为他没有意识,很多次说过他要“造神”。韩思远一开始不明白,后来悉达来了,他就懂了。

    成神的条件是神明的血和自愿赠予的规则。前者他有,后者他有这张脸。那些所谓的神明没有谁不会为这张脸让步,没有谁不会为这张脸动容妥协。

    “我曾经去过秩序的梦里,在那里,我看到了秩序的规则。他明明知道我不是他认识的那个人,但我说我要他的规则,他也只是看着我,让我自己去拿。”

    韩思远说不清那一瞬间是什么感觉。他愣愣地看着,看了一会儿,在秩序的梦里怆然大笑。他笑得血从嗓子涌出,红色的眼泪从眼里落下,最后匍匐在地上接受了自己的命。

    能有什么办法呢,他再不甘心也承不了这份情。

    韩思远做不了司远寒,他没有那段记忆,他没有太多的过去,追寻自己存在的意义就已经耗费了他太久太久的时间。而时间就像水流,他就是水里尖锐顽固的石头。

    他没办法心安理得地活着,他从诞生之初就好像一直在亏欠着。

    “我好像一直被感情绑架,无论自愿还是被迫。”他半开玩笑似的双手后撑着地头仰着往上看,“要是这里是高楼,我就一跃解千愁了。”

    但有时候死亡也是一种奢侈,他还有事情没做完,连死去都愧疚。

    “悉达要我跟他们一起,当你的容器。所以你放心地走,死亡也没有关系,你有很多次试错的机会。如果觉得愧对我,那就尽快把事做完吧。也许等做完这一切,你和我都轻松了。”

    叙旧结束,韩思远对最重要的事简而概之。他说完了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拍了拍衣摆,笑得依然平和安静,又觉得自讽好笑。

    “我不太喜欢压力别人,但太可惜了,你怎么就是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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