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十四 壬戌

    春遊

    春風何處到江臯，耄齒清遊興尚豪。福德在吳連歲稔，靈光占魯歷年高。新芽黄淺纔舒桺，嫩蕊紅輕欲試桃。屈指歸田剛卅載，猶容覽景入揮毫。

    其二

    粉本川原卵色天，間憑行樂遣華顛。凡魚賤爲登刀鱭，健鳥高如鬬紙鳶。野步不辜雙蠟屐，村酤易買一囊錢。尋春只道吾遊早，已有遊人在我先。

    天寧寺佛事甚盛中有曰做預修者蓋爲來生祈福也戲書於壁

    寶刹鐘魚殷似雷，傳薪欲續舊殘灰。誦金經懺身前孽，燒紙錢儲地下財。懸鼓西方看日落，渡航東海待潮回。不知果有來生否，我亦思修到老梅。

    偕立菴瑩溪艤舟亭看辛夷花

    得友遊方暢，因花飲有名。眉三老健，肴核百錢輕。地頗堪留賞，天兼爲放晴。居然林下樂，取次一詩成。

    其二

    玉蘭開一樹，雪髩坐三翁。頭似爭花白，顔須借酒紅。流連遲夕照，笑詠答春風。亦自成清賞，何嫌地百弓。

    送稚存寧國之遊

    步屐過從一載餘，忽教行色動征裾。里中漸少看花會，海內猶傳諫獵書。秋浦晴波移櫂穩，宛陵遙翠映窗虚。定增謝朓驚人句，寄我郵筒慰索居。

    靈谷寺

    崇閎古招提，背倚鍾山麓。平岡左右抱，陰翳萬樹綠。山門到堂廡，鞭馬嫌不速。中恢無梁殿，制彷古陶復。累甓代棟隆，穹作層阿屋。旁有琵琶街，屧響賽琴筑。最後功德水，趵突地底伏。憤盈一湧出，直上三丈竹。鐘魚腫僧顱，丹碧眩鳥目。當年誰結搆，巨麗壓坤軸。聞昔寶誌公，窆骨占靈隩。明祖欲借之，墨不食龜卜。三百六十莊，特賜作湯沐。遂啟荼毘藏，趺坐容尚穆。地靈體不壞，指爪長繞腹。遺蜕竟奉遷，改瘞此巖谷。寶刹斯莊嚴，知費金幾斛。維時戡亂後，血沸戰鬼哭。於兹建道場，普度蟲沙族。迨夫永樂初，復薦考妣福。法王哈立麻，遠迎自乾竺。七日無遮筵，熏天衆香郁。甘露祇樹凝，慶雲觚稜。至今傳盛事，談者舌猶縮。信哉誌公神，百世能預矚。留此一牛鳴，巧中帝王欲。貪念圖穸窀，雄心侈土木。總在逆料中，增榮肉身肉。葬同樗里智，模避曹瞒毒。噫嘻彼何人，擅此神通獨。

    自楊舍檢校質庫回

    暨陽城下小舟開，正值村村放早梅。潮落沙痕攙水出，日斜山影渡河來。有田二頃寧求益，每字三縑亦論財。卻愧滄江漁父好，夜深常載月明回。

    蜂蝶

    是誰送信洩春，惹得偷香賊滿園。一樣貪花輕薄性，蠆蜂强暴蝶温存。

    其二

    春風齊入百花村，掠粉含香各飽飱。伎俩既殊高下見，一收花魄一花。

    全惕莊織造七十壽詩

    海籌添報日初寅，正是香天浴佛晨。宦績不離財賦地，官資久屬老成人。笙歌十部吳趨曲，燈火千檣滸墅津。舉案更欣同介慶，迦陵仙韻共鳴春。

    其二

    揚州花甲記開筵，江介宣勞又十年。南國威名英簜節，尚方經費水衡錢。老能健飯眉壯，功贊垂衣黼黻鮮。我是平津舊賓客，喜隨公作地行仙。

    山茶盛開邀去年諸同人小集時稚存遠出劉瀛坡總戎新入會

    東風吹透海紅鮮，重盍朋簪接去年。不特花容如舊豔，看花人亦健如前。

    其二

    同會人中有遠行，正憐七老少盧貞。天緣巧補香山數，〈香山繪圖初本七老。〉失一兵仍得一兵。

    其三

    占得名花敢召賓，盤餐莫笑庾郎貧。珊瑚滿樹紅於火，我亦人間石季倫。

    城外閒步

    春暄猶未脱吳綾，流覽風光力尚勝。簾閣燕尋曾壘，池塘鴨浴已融冰。野花地僻無人賞，廟樹年深有物憑。最是鄉鄰淳樸意，相邀村酒醉懵騰。

    燕來巢

    春燕飛來結壘工，笑同賃廡到梁鴻。容他夫婦雙雙住，我亦高人臯伯通。

    其二

    兒曹探卵恐難禁，竟不隄防意外侵。知我刑于施有政，一家童子總仁心。

    其三

    玳瑁無梁似野菴，慚他朝夕進風檐。聊申僮約行方便，教緩垂簾早捲簾。

    其四

    往跡烏衣地望華，召平今種故侯瓜。莫將僑寓誇門第，我已尋常百姓家。

    運河夜泊

    扁舟野碧天澄，星斗闌干亞玉繩。三匝未棲烏鵲月，一行斜上紙鳶燈。戲場寂散無留客，酒肆喧歸有醉僧。自是太平豐樂象，獨憐荆楚尚軍興。

    野步

    一夕春風送豔陽，爭尋紅紫賞韶光，農家自有名園在，油菜花開十里黃。

    楊桐山招飲洋杜鵑花下饌精花盛即席二首

    老夫昨日已不飯，爲有今朝美肴饌。果然雋永出郇厨，入口幾疑易牙撰。色潔先招目食饞，香清更引鼻觀羨。斯須舌本溢芬腴，咀未忍遽下嚥。世人競詡開華筵，廣徵水陸竆蹄筌。可憐烹餁不得法，枉費何曾一萬錢。豈如君家食單好，至味原不逾肥鮮。同是一題作文字，妙手獨抉題真詮。遂擅個中三昧秘，其味可領方難傳。繄余不比窮杜甫，冬葅土酥便輕許。也曾喫過五侯鯖，等閒炰炙不足數。君獨能教飫老饕，酸醎想見手親調。爲我一番捫腹快，費君幾夕用心勞。卻愧儒餐本草草，礪齒曾堅菜根咬。爨底勞薪雖識味，家常那得此精好。笑比江陵張太師，今日吳庖纔一飽。

    其二

    開到荼花事了，坐待荷花時尚早。杜鵑伺隙巧彌縫，五月之初四月杪。我昔滇中看此花，騰衝城東王郎家。三千柯列錦步幛，竊紅嫩紫紛夭斜。但皆粗材山躑躅，未有高品來瀛艖。君從何處得貴種，二十四盆一庭擁。恰如嬋娟列屋居，各逞妍姿欲爭寵。就中兩株壽百年，老榦著花更繁冗。廻旋枝作蛟蛇蟠，爛熳光絢雲霞湧。重樓疊閣四五層，高不盈丈大纔拱。乃知此花長養難，性既愛潔身畏寒。不知多少滋培力，始得今朝倚醉看。嘉樹成行洵可譽，邀客况兼工治具。雅興君真好事人，清遊我得賞心處。便思步屐日來過，月影凉宵露華曙。莫漫援他蜀魄名，拒人謂不如歸去。

    題唐斯盛秀才雙松小照

    老榦雙撐耐凜冬，撫松人亦挺孤踪。雙松便是三松畫，一是人松兩木松。

    王夢樓輓詩

    哀音來自鎮江濱，竟喪維摩示寂身。蔬筍持齋將送老，碑銘賣字未全貧。一科先我爲前輩，百里因君有近鄰。從此故人都哭盡，他年哭我更何人。

    其二

    早膺華組早投簪，别借疎狂耗壯心。生有笙歌矜馬帳，〈家有梨園小部。〉死猶詩句在雞林。〈君少時隨冊使封琉球王。〉黠癡各半無真癖，謗譽相兼有賞音。要是人間名士氣，祗今又作廣陵琴。

    稚存往寧國時曾約同遊黃山遲余不到歸以負約相嘲和韻報之

    孤居足不出鄉土，那得一豁塵襟腐。自君前歲塞外歸，勁敵相逢互客主。過從不覺步屧頻，治具寧嫌盤格粗。有花必酒酒必詩，正是酒龍遇詩虎。意珠不畏驪頷探，思縷直傾蠶腹吐。始知草聖運腕神，端仗劒娘鬥眉嫵。朋簪樂事此焉最，冠蓋西園何足數。無端飄風吹萍散，聘幣到門君出戶。爲增山路攓雲篇，抛卻鄉園行藥圃。臨分約我黄山行，覽勝歸來過端午。老夫已辦舂糧，敗興忽停發船鼓。遂招諾責暗譏嘲，摩壘致師將覆楚。淋漓大篇五百字，咄嗟立辦一炊黍。公然欺我老無力，謂此衰孱勇難賈。憑凌直欲以氣吞，三寸筆鋒當刀斧。豈知我昔亦壯遊，歷險探奇不知苦。從戎曾到日南天，親領羌渾狎獷鹵。高黎貢山一萬丈，五十三參等堂廡。仰瞻星斗手欲捫，平視華嵩首寧俯。三休三上拚膂腰，一掩一重爲肺腑。比似天鄣六六峯，各有玲瓏碧虚府。回鞭更踏五管東，羅浮秀發亦罕伍。蓬萊左股夜失卻，風雨漂來止其所。天雞一聲海日紅，不抝扶桑慚不武。飛雲終歲不見頂，〈飛雲峯爲羅浮最高處，終歲雲封，故不見頂。〉并陋黄海鋪綿補。凡兹絶境悉親歷，眼界奚止小東魯。興來不禁嘯蘇門，狂甚那肯喑河渚。是時君纔課童律，一穗寒燈瞰饑鼠。如今才名雖蓋代，何得便將老成侮。勸駕偶發王猷興，停車亦豈臧倉阻。倘因負約輒見譏，勢必尾生死水滸。已拚頭地讓君出，那把降旗强我豎。君子不欲多上人，有才安得獨千古。

    午節擕家人水閣小酌看夜船燈火之盛

    蒲觴佳節晚開筵，正是雲溪雨後天。小閣杯盤冬釀酒，滿河燈火夜遊船。紅塵不到清凉界，白首猶留矍鑠年。地是恬熙人老健，更何賖望乞天憐。

    荆巫

    莽莽荆巫地，千山瘴霧昏。尚聞厖也吠，未見鹿斯奔。神女朝雲廟，明妃夜月村。五年經俶擾，可復有雞豚。

    出郭

    纔脫吳棉尚淺凉，恢台夏景倍舒長。學飛燕尾雙開剪，對語鶯吭竝鼓簧。候屆耕鋤農滿野，香生餅餌麥登場。自慚游惰無營業，高桺陰中話雨暘。

    不寐

    一夜難安枕，初更到曉烏。撲蚊翻擊顙，搔蝨至傷膚。我豈有羶行，渠偏善鶩趨。茫茫天地內，此輩詎勝誅。

    池荷

    漸涸荷池淺露沙，亟思甘潤根芽。一般望雨關心處，農爲田禾我爲花。

    呼匠刷印所著詩文戲作

    恨不借祖龍火，燒盡好詩獨剩我。恨不借黃虎刀，〈見《明史·流賊傳》。〉殺盡才士讓我豪。笑問此心赧不赧，要顯我長幸人短。果能置身萬仞岡，何山敢與爭低昂。乃欲臨深作高蹇，固知所挾本淺淺。歸田已歷三十年，著書未滿二百卷。〈余所著《陔餘叢考》四十三卷，《廿二史劄記》三十六卷，《甌北集》四十四卷，《唐宋以來十家詩話》十卷，《皇朝武功紀盛》四卷，《雜記》四卷，共一百四十卷。〉

    螢入書室

    炳燭焚膏念已灰，夜深暗坐眼慵開。流螢只道猶勤學，飛入書窗映字來。

    好雨

    好雨栽秧早，纔栽雨又添。人工天總代，秋稔夏先覘。濕壓青蓑重，勻浮翠剡尖。江南真福地，穩放老夫潛。

    其二

    已驅秧馬遍，寧藉土龍求。狂吠增田蛤，間眠到水牛。勞皆忘襏襫，兆已卜車篝。并省豚蹄祝，天心亦太優。

    散步

    一蝸廬内有清娱，散步芒鞵踏綠蕪。蝶不乞糧花作飯，蟲能識字葉鎪符。豪除北里笙歌部，閒彷東坡笠屐圖。太息生平高位置，何當如此老潛夫。

    目力

    兩目雖存力减前，臨文敢怨視茫然。自從六歲攻書起，我已勞他七十年。

    杜門

    杜門何所事，三徑滿蒼苔。對酒無談客，憑書作睡媒。坐懷猫不亂，居耦燕無猜。怪底羣情洽，機心久已灰。

    南村坐雨

    幾被老天吞，雲濃裹一村。懣雷聲在甕，怒雨勢翻盆。啼怖兒收淚，奔追客斷。忽然風一掃，夕照又當門。

    荏苒

    荏苒流年近八旬，料應牖下可終身。得安田里寧非福，尚有簞瓢敢說貧。聖不能知天外事，老猶思友古之人。古人中亦多區别，欲向何人步後塵。〈律詩結句，單頂第六句説下，《香山集》中有此體。〉

    物性〈用進退格。〉

    信有人心幻，能通物性殊。豈惟猿擊劍，兼使蟻穿珠。雀啄牌推命，蛙升榻教書。〈皆近日所見。〉始知周易理，格可到豚魚。

    小北門外覺塵庵

    地僻愜幽尋，城東易夕陰。小橋人跡少，古樹佛堂深。水滿蛙喧鼓，風高鴿響鈴。市闤雖不遠，亦足散煩襟。

    苦熱

    火繖當空氣益炎，避炎何處覓深嚴。汗流似滴鮫珠濕，疿癢思搔鳥爪尖。螢可作燈兒剪紙，燕將歸舍婢鈎簾。茶瓜欲話無人共，細碎成詩韻一拈。

    夜坐

    初夕無纎月，中庭坐露華。繁星紅似沸，穹宇碧無瑕。浪說支機石，誰乘犯斗槎。稚孫誇數典，騙我劈涼瓜。

    早起

    趁凉貪早起，剛盡五更天。月出衆星後，鴉鳴百鳥先。荷鋤農適野，打鼓客催船。忽憶東華路，車塵已似烟。

    久晴

    纔欣甘插秧青，火繖炎官又曜靈。大熱得風知不雨，晴空無月更多星。井懸汲綆疑焦釜，河捲翻車恐罄缾。縱不憂人亦憂己，夜深望歲立中庭。

    毒暑

    毒暑今年甚，當空煽赤烏。人將投炙甕，天果作洪爐。毛竅珠抛汗，疿根粟突膚。何當縮地法，遁入水晶壺。

    其二

    燄摩天未到，烟瘴地猶輕。犬舌喘長吐，鳥吭噤不鳴。劈瓜童競奮，揮扇僕頻更。忽念夏畦苦，頓教心太平。

    王仲瞿孝廉見過

    樂事偶相值，非關步屐尋。良朋來不意，好句出無心。便覺煩襟豁，能消俗累侵。黠奴知款客，早備一壺斟。

    老鈍

    老鈍人皆棄，孤行我自尊。門庭無過客，城市亦荒村。緩步但三徑，小詩多五言。草花栽滿地，聊復當名園。

    一室

    一室澹無事，寂寥性所耽。丹砂袪姹女，〈白香山《燒丹》詩：「姹女隨烟飛。」〉黃面證瞿曇。落想到非想，常談見不談。惟將本來質，受和保初甘。

    泛小舟出郊看田禾

    經旬謝病掩荆扉，偶泛輕橈趁夕暉。知我忘機鷗不避，爲人引道鷺先飛。桔橰翻水聲無歇，稏登場願恐違。見說江南真福地，可能連稔慰民依。

    田家留飲

    豆棚瓜架罨溪濱，老瓦盆留客飲醇。露綻葡萄肥馬乳，風搖薜荔活龍鱗。牛羊齕草無分地，鵝鴨歸闌不誤鄰。看到鄉村淳樸象，人間尚有葛天民。

    艤舟亭小憩

    艤舟亭下艤舟時，來訪東坡洗硯池。紅萏挺生剛有骨，紫薇怕癢嫩無皮。假山未裂瓏石，古木多垂鬱律枝。只爲毘陵少山水，一邱一壑也稱奇。

    幽事

    已謝塵緣罷送迎，祗將幽事遣幽情。瓶花浸水無根活，爐火烹泉有竅鳴。龕臥何須彌勒共，屐遊要比阮孚輕。天留老健娛遲暮，忍復分營到利名。

    蔬蝶

    蔬葉成胡蝶，無知變有知。由來無盡理，或至不能思。月下楓人嘯，山中木客詩。拘墟陋儒見，安可語靈奇。

    竹初齋中建蘭盛開招同立菴瑩溪稚存香遠醼集即事

    賞花各有宜，氣味貴相感。蘭邊置酒肉，見者心一欿。是宜紉佩供，未可把杯覽。胡爲對清芬，召客快一噉。開筵羅肥鮮，水陸靡不擥。毋乃大嚼奢，弗稱素心澹。豪舉壓幽芳，岳正好大膽。由來主人高，品共畹香莟。崔遠飣座梨，庾杲出水萏。臭味無差池，如山谷嗜欖。因之腆治具，濃淡兩不揜。唐突西家施，此事只君敢。贏得老饕狂，饞扠腹填坎。花前忘形穢，飽啖聲有嗿。

    七夕

    乞巧期偏值暗宵，濃雲作雨正瀟瀟。銀河自在雲之上，不礙天孫渡鵲橋。

    飯餘

    飯餘一枕倚窗紗，睡起甌香小啜茶。擕得胡牀臨水坐，桺陰深處看荷花。

    魚釡

    魚釜游未掃平，頗聞臺省正修行。四禪地縱堪逃劫，大乘經寧便解兵。王縉擬營銅瓦費，圖澄倘識鈴聲。只愁呂相遊僧寺，多少禪鑽競送迎。

    可型舅兄老而善睡頗以爲苦余方苦不睡不意其轉苦睡也戲贈一首

    人生何者是老福，能食能糞能睡足。〈見《明史·方技傳》。〉繄余老境日就衰，衰徵尤在眠不熟。眠不熟，百苦生，暗數一更又一更。翻似聖賢養心法，虚靈不昧常惺惺。初焉手脚熱，旋復脣舌渴。曾無淑女繫寤思，輾轉反側竟終夕。朝來如在雲霧中，札闥枉祈目交睫。羨君黑甜味獨長，鼾齁時入華胥鄉。午簟弗驚幻蝶幻，宵衾弗覺荒雞荒。倒身甘寝百疾愈，此天私厚俾壽康。胡爲翻恐涉昏惰，欲作魚鑰夜司鎖。我聞春困堪賣瘧堪躱，邯鄲枕，借不能；希夷方，覓亦可。君不願作瞌睡漢，去掇狀元五雲朶。何不結桺爲車、縳草爲舸，將此睡魔來送我。我當移與君對牀，分君三昧北窗凉。君如飲醒酒湯，我如嗅返香。减君鼻息輥雷吼，省我目眥巖電光，庶幾嚮晦宴息各守常。只愁同牀又各夢，不能隨入槐根洞。臥榻旁空有睡人，仍自獨醒聽蟻閧。

    石榴紫薇

    夏暖春融百卉菲，大都數日减容輝。種花要看花長久，只有紅榴與紫薇。

    將屆鬼節適有司斷屠祈雨

    古有隨車雨，今懸戒殺脾。鬼猶求血食，官欲表心齋。豈惡過屠嚼，聊當打魃骸。側聞壇禱切，茹素步芒鞵。

    看剃度者戲之

    拈花一笑問沙門，何事圓顱髪不存。我見如來非老秃，青螺滿髻未曾髠。〈佛像俱作青螺髻，則如來未嘗髠髮也。〉

    閱邸抄殘賊勦除將盡誌喜

    日閱邸抄多報捷，計日鄖房兵可息。朝端久無藍面鬼，天下豈有白頭賊。追奔健足雖已疲，遊沸殘亦無力。行看突豕盡就屠，再見哀鴻各安宅。風掃妖氛雨洗兵，依舊山青江水碧。回首烽烟已七霜，追原禍始總堪傷。王法豈能威瘈狗，人情大抵恨貪狼。但須牧宰皆廉吏，何至川原作戰場。

    蔣心餘孫〈立中。〉來謁感賦

    握手相逢感昔因，依稀下蔡舊丰神。〈用蔣濟事。〉曾看乃父荷衣拜，又嘆孤兒葛帔貧。〈昔在京時，立中父僅十餘歲耳。〉車笠故交欣有後，坫壇同輩已無人。報劉更聽重闈老，存殁相關淚滿巾。〈心餘夫人尚在。〉

    村墟

    一雨人心定，村墟景晏然。趁酤旗影店，待渡桺陰船。稻氣香浮野，波光濕起烟。頗聞田父語，今歲又豐年。

    其二

    落日平塘路，閒行傍水濱。驕嘶歸驛馬，斜影過橋人。價賤米登市，俗淳醯乞鄰。無詩聊寫景，亦足豁襟塵。

    江樓野望

    西風吹我上高樓，滿目蒼茫入感秋。天若有情應亦老，古而無死更何憂。也知身本非金石，已聽人呼作馬牛。枉費狂奔夸父杖，大江自昔只東流。

    閱邸抄參贊德公〈楞泰。〉殪賊首樊人傑於河渠魁既殱餘賊可不日平矣詩以誌喜

    德將軍，真健者。自從草賊起蜀中，六年身不離鞍馬。奇功尤在扼潼河，賊方欲渡剽岷峩。將軍五戰卻賊返，西川千里無兵戈。〈皆見上諭。〉其餘勦殺更無數，東馳西盪身如梭。狡黠稽誅餘巨擘，積年漏刄樊人傑。千斤獅豈能手擎，兩腳羊偏供口食。磨牙吮血遍刲屠，有山皆赭川皆赤。將軍握奇默運籌，此賊不滅兵不休。恫疑漸蹴豕入笠，羣醜盡竄鄖山幽。左扃右隘絶旁突，前臨大河沸急流。已入危地懵不覺，假息方幸釜底遊。礟雷一聲我兵起，爭上山椒壓卵累。竇牛口又截兩甄，飛走路窮齊赴水。賊酋跨騾正浮渡，一人撇波掣其尾。復有二人捽下鞍，可惜同没奔濤駛。雖悲汪踦作國殤，且喜孫恩成水鬼。紛紛黨類更無論，一時俱葬魚腹死。明朝腐胔浮滿河，臭穢薰蒸百餘里。快哉此舉殱渠魁，破竹勢成不移晷。豈惟此酋已灰滅，會看他賊皆風靡。白雞青犢次第誅，遍野桑麻樂生理。

    借月和尚以其名乞詩戲贈

    月出照萬方，光普何必借。既免束緼乞，亦省鑿壁假。云胡以借名，欲竪昇天架。山僧本無求，心空萬緣罷。燃糠勤何用，囊螢功久謝。將欲譜霓裳，安有法善駕。將欲折桂枝，恐被吳剛罵。乃竟不自量，妄向清暉貰。豈作夜亮木，隨身光四射。或誇夜明珠，照乘珍無價。嫦娥聞之笑，此僧愚而詐。殆謂虚空中，雖欠不索債。即此貪痴心，其罪不可赦。罰守琉璃燈，不許風吹罅。吾試爲解鈴，安汝毘耶舍。昔有韓道人，與客泛月下。團瓢舀月光，頻向筠籃瀉。後當無月夕，放出光滿榭。與客讌盡歡，朗勝燭燃樺。是真能借月，神通出變化。君果擅此術，吾當驗黑夜。

    謝病

    謝病惟枯坐，蕭齋憩靜恬。客來方著韈，僮去自鈎簾。菱老殻成甲，荷焦葉捲簷。暑殘凉意早，先向一蟲占。

    雨後坐月

    一天好雨遍郊原，四野人情寂不喧。秋早金風凉有信，月明銀漢淡無痕。偶陳瓜藕供清坐，閒聽兒童作讕言。又覺西成豐有象，老懷那不樂田園。

    一院

    一院苔痕綠正勻，藥欄聊喜踏芳茵。風來蕉葉搖紈扇，露壓荷盤瀉水銀。巢燕語梁將别主，野鳩呼雨似憂民。側聞米價朝來减，計日香秔又食新。

    閲稚存百日賜環集再題

    生平才氣最雄豪，惹得投荒萬里遥。足已烏孫途上繭，頭幾黄祖席前梟。〈到戍後，有請加重辟者，轉邀恩旨赦歸。〉得歸殘喘寧非幸，善保高名在弗驕。百日賜環詩一卷，知君感泣徹深宵。

    謝藴山中丞輓詩

    久把彭殤付幻緣，斯文深契獨難捐。千秋勉我垂成業，〈君見余《廿二史劄記》，以爲必傳，趣付梓。〉一榜推君最少年。正喜書生開府貴，曾招老友對牀眠。西湖游醼渾如昨，誰料歡場即别筵。

    其二

    粤嶠三年愷澤濡，仍兼風雅領羣儒。蒼生共望相司馬，青史幾愁鬼董狐。〈君有《樹經堂咏史詩》，論古最典核。〉寶炬春秋新補缺，〈謂所著《西魏書》。〉嵇含草木待增圖。遙知桂管高名在，長繼驂鸞范石湖。

    聞惺園相公以老病乞休恩旨慰留感賦

    黄閣辭榮引疾堅，重臣那易謝班聯。人憂朝缺三公論，帝識家無二頃田。歸馬輟留疏傅駕，養牛頒慰孔光年。君臣名分家人誼，聞者猶爲感涕漣。

    文端師長孫郡丞〈本中。〉擕其子來常州就婚喜賦

    彈指俄驚五十春，前遊歷歷記平津。曾依講座三重席，喜見師門四代人。王謝家多佳子弟，崔盧族稱宦婚姻。〈劉文定公孫女。〉祖孫先後來親迎，畫鼓紅燈一樣新。〈郡丞尊人幼泉民部，昔亦來常州就婚吳藩伯家，余親見之。〉

    其二

    通家兄弟兩連翩，〈謂幼泉。〉京邸郊園屢對眠。遊跡久如桑梓舊，交情深望子孫賢。三台繼世榮光遠，〈時齋已爲大司馬。〉百兩盈門喜氣填。憶昔見君纔丱角，也成新婦作婆年。

    簾雨

    綠遍田禾不隔區，簾前又見雨沾濡。雨絲作經〈去聲，見放翁詩。〉簾絲緯，織出豳風七月圖。

    姜孝子詩

    孝子丹陽人，名璽。父殯在堂，值火起，急入救，遂死於火，父棺獨全。

    帷堂忽驚烟燄裹，不見父棺但見火。奮身入救命總拚，不知有火但父棺。可憐一入不復出，想見赤熛爍肌骨。平明火熄搜殘燒，父棺無恙兒骸焦。斷礎頺垣劫灰紫，嗚呼孝子此中死。我聞至孝通神明，雕胡之飯紫石英。姜家故事更靈異，舍旁湧出江水味。君胡不幸戕其生，洪爐一燎鴻毛輕。謂天有昭鑒，何不反風迴烈燄。謂天竟不知，又似孝感全親屍。嗚呼此理不可詰，親屍得全兒願畢。

    竹初就醫於錫邑之張舍村得詩八章和其二首

    郊居養疾有林邱，風露寥蕭正素秋。安步未須桃竹杖，峭凉初試木棉裘。桂花與稻同黃茂，湖水當杯引白浮。〈地近太湖。〉最是香塍行藥處，閒看村叟弄漁舟。

    其二

    地似東柯谷向陽，刀圭試手劑溫凉。維摩示疾非真疾，思邈疏方總驗方。已契參同師抱朴，〈君素善導引之術。〉又看尸祝頌庚桑。故知勿藥先應喜，别卻温柔到此鄉。〈原作有「離家便是養生方」之句，故戲及之。〉

    題姜冶夫歲寒知己圖

    如何松竹梅三友，缺寫虬枝晚翠濃。自是畫師工用意，君身即是後凋松。

    其二

    竹梅本是耐寒枝，風格惟當冷淡期。竊恐貂狐富貴氣，驚他不敢結相知。〈畫中貂冠狐裘，故戲之。〉

    閱邸抄惺園相公以老病再伸前請始予吿竝許在家食俸恩禮始終人臣之榮遇極矣欣羡之餘再賦一律奉寄

    一魁殿榜便青旻，直到鈞衡老乞身。遭際畢生無缺陷，聲名他日有清貧。優賢特許仍支俸，問道行看更從珍。〈《禮記》：九十者以珍從。〉如此高風如此福，腐儒那得逐颷輪。〈指殿試名次互易事。〉

    讀史

    漢王父置俎，倘竟遭慘烹。後雖成大業，終負不孝名。葛王妻被召，倘竟受定情。後雖正宸極，難雪此醜聲。兩皆有天幸，一死而一生。妻不汙鈿盒，父亦脫杯羮。乃知有道昌，天默與玉成。

    覽鏡

    覽鏡真成老秃翁，平生枉負氣如虹。無名并不愁遺臭，有飯何須說忍竆。萬里兵塵衝劍戟，一窗燈火註魚蟲。可憐七十年精力，徒付人間馬耳風。

    題方慕雲明府奉萱圖〈寫兩像相對。〉

    謂是空山出定僧，君不入釋家坐禪室。謂是嬰兒出面門，〈見陸放翁詩。〉君不學道家鍊氣術。曾經綰綬著撫循，是宜貌出宰官身。乃寫幻軀兩相對，我知其心别有在。循良名已御屏書，白髪庭闈大耋餘。歸戀君恩出戀母，寸衷於此兩躊躇。昔者堯夫論易法，設爲漁樵相問答。得非君以出處介兩岐，分作兩人互商畧。我我周旋共影形，無言相對意何深。一而二又二而一，同軀異念各沉吟。漫云子面如吾面，未必他心是我心。我獨信君名教地，十載蘭陔孝養備。絳趺朱萼映晴萱，壽母堂前景穠麗。正期寸草報春暉，豈羡出山爲遠志。即今寫照别翻新，猶似老萊狡獪作兒戲。

    十月二十二日爲余生辰天將曉忽夢出守廣州上官爲李公瑚幕友有吳雪清暨內弟高仲馨皆物故久矣豈余修文赴召之兆耶詩以紀之

    鼓缶而歌大耋身，榮華念久斷紅塵。遊仙夢裏將醒候，點鬼場邊待缺人。豈有旌麾重出守，得非俎豆去爲神。爲神自分非南海，或莅邕西舊士民。〈鎮安在邕州西，余爲守時頗有遺愛，及調廣州，殊少惠績也。〉

    其二

    三十年來著述身，只期樸學不成塵。誰能没世後傳世，我亦衆人中一人。生不英奇成好漢，死何功德作明神。若教廟食羊城路，恐少碑前墮淚民。

    沙山弔閻典史故居〈君已謝事，僑寓於此，因士民請入江陰守城。〉

    十三萬命繫君身，那得山村作隱淪。〈屠城時死者十三萬餘人。〉報國豈論官最小，逆天弗顧運維新。斷頭巴郡無降將，嚼齒睢陽至食人。今日經過投袂處，百年猶覺膽輪囷。

    皇古豬

    哈密以外，舊皆凖噶爾地，惟産牛馬驘駝犬羊，初無豕也。我朝勦洗凖夷後，設兵屯田於烏魯木齊及伊犁等處，兼聽內地人占墾。於是甘、凉民爭趨之。有擕牝牡豕往孶育者，日益蕃息。今豕肉每斤三十六錢，比牛羊肉雖稍貴，然已遍街市矣。土人因指最先孕種之豕曰皇古豬，立廟以祀，亦新疆盛事也。余甥張潮海官奇台尉，其弟鳳超自尉署歸，爲余言如此。爰作詩記之。

    洪荒一開無太古，物物脫胎循舊譜。豈知孶育千萬年，復有人間豬鼻祖。玉門關外物産雄，羶獯偏不生豝豵。既無遼東頭白詫異狀，并缺挹婁膏塗禦凜冬。胡爲豕肉賣盈市，云自蕩洗凖夷始。當年戰壘呼癸庚，今日屯田尉戊己。屯不盡者聽占耕，多少秦民皆樂徙。耰鋤已遍車師庭，收穫更越輪臺址。地力沃衍畞二鍾，盡改穹廬作閭里。遂有人載婁艾豭，移居畧彷村夫子。當其出塞離故鄉，方恐遷地弗能良。邇來蕃息四十載，不但圈養且谷量。種殊黄橘過淮甸，事等白袍破天荒。回溯最先兩剛鬛，得不推本初發祥。故應數典不忘祖，尺五小廟隆烝嘗。我思中原此物最繁夥，豜肥腯么麽。楚豨齊名不同，膾腥腊乾味皆可。家家烏鬼入橧眠，處處屠門鼓刀刴。豪家大嚼誇乳烝，壯士生吞亦頤朶。操蹄田叟祝甌簍，擇蝨村媪呼勃賀。竹籬茅舍何處無，賤與犬羊同碎瑣。茲獨身入異域以罕珍，三千騋，九十犉，一齊下風拜路塵。遂如樹癭兒啟高昌地，板楯蠻衍槃瓠孫。杜主占魚鳬國，竹郎族遍柯村。從此居然不祧祖，香火世奉烏將軍。撫茲坎畜熾遐裔，彌見國家版宇極厚坤。異哉此豬有何德，生在中原長遐僻。只因無豪遂易高，竟占隆稱肇開闢。定霸猶是商家臣，化身亦祇夏津伯。彭亨豈是渾沌形，混號荒唐宜早革。不然日久將傳訛，冠戴進賢作妖孽。我爲藝苑徵故實，易以嘉名最典核。袁淑曾冊大蘭王，坡公亦志豬母佛。

    聞各路軍營報捷殘賊計日可盡喜賦

    萑苻漸喜熄烟塵，屈指軍興七閲春。幸未合成銅馬隊，本無能舉石獅人。亂來賊勢炊羹沸，劫盡兵威破竹神。看到軍驍分隊撤，緣知奏凱不逾旬。〈時黑龍江等兵先撤回。〉

    其二

    百年生長太平中，日夜蕃滋似蟻蟲。造物亦難供飽暖，有身各欲救飢竆。叢祠鳴火俱行劫，高寨摩雲或拒攻。頻歲刀兵相斬殺，芸生倘藉此疏通。

    其三

    是民是賊不分明，籍籍枯骸無主名。枵腹死猶爲餓鬼，遊散豈復陰兵。荆榛黯黯寒燐燄，風雨啾啾夜哭聲。也是閻浮提一劫，翻因凱樂動悲情。

    其四

    當陽破後戮羣凶，賊亦知兵但折衝。不佔城池防受困，先驅老弱代攖鋒。運籌大帥思觀釁，坐甲征夫樂養癰。至竟成功須戰將，追奔不避萬山重。

    其五

    一一渠魁已勦除，縱餘漏網亦竆魚。鄷都造冊筆成塚，京觀築邱尸滿輿。餽餉停來無輓運，炊烟起處有耕鋤。鴈垣百堵看新葺，依舊桑麻景晏如。

    其六

    寝兵從此息戈矛，善後還資計畫周。丁壯歸農猶佩犢，〈鄉勇。〉田廬無主競巢鳩。〈賊産。〉甲生蟣蝨兵皆憊，〈征兵歸營。〉簿校芻糧吏正愁。〈軍需報銷。〉蕩洗妖氛覃愷澤，尚煩廟畧幾番籌。

    觀穫

    一幅豳風納稼圖，腰鐮彌野慶多稌。刮毛地忽低三尺，果腹人皆飽二餔。未暇神祠酬酒醴，先堪質庫贖裙襦。不知此地民何福，歲歲香秔溢市衢。

    吳蘭雪過訪枉贈佳章即次送别

    峭帆風緊過江來，草草杯盤半日陪。我讓出頭非讕語，世無敵手始奇才。綠楊枝記西湖折，〈昔與君别於西湖。〉紅杏花遲上苑開。〈下第南歸。〉卻憶同遊半殂謝，那禁别淚滴蒼苔。〈西湖之遊，謝藴山中丞、馮星石鴻臚同讌集，今二公皆下世。〉

    題文信國致永豐尉吳名揚三札

    名揚，金谿人，官永豐尉。信國勤王時辟署幕尉，奏補江西制幹，兼禮兵部架閣。名揚專任軍糧事，此三札皆催糧書也。吳氏載在家譜，裔孫蘭雪另梓以傳，爰題其後。

    魯公乞米帖，但爲舉家艱旅食。充國屯田策，事可緩圖非至亟。信公此札乃救亾，欲飽戰士速勤王。誰其任之永豐尉，不惟募糧兼運糧。是時義旅雖烏合，元戎意氣方鷹揚。手書籌餉代官檄，時危豈論官低昂。木牛流馬未暇製，陸則任輦水則航。千五百貫官會子，早喜頓能供張。〈書中發一千五百貫官會，充夫脚等費。〉誓收殘疆完破碎，實賴同志勤劻勷。空坑戰敗散如雨，何處趙家乾凈土。可惜當時衆幕僚，姓名大半草木腐。寺井沉函鄭所南，釣臺擊石謝臯羽。宋史忠義已漏書，吟嘯集亦未及數。〈鄭思肖、謝翺二人，《宋史》及文山《指南》《吟嘯》二集皆無其人。〉何况間關共事人，猯狢噉盡鬼簿。此札吳家獨何幸，鬼護神訶鍥家譜。遂令區區一縣尉，長附丞相共千古。想見荒天野哭時，手抱遺箋淚縷縷。經年名刺字懷袖，一寸蠟丸書納股。酒悲時復一開看，尚覺毫端血花吐。白翎雀調世已彈，朱鳥咮詞心獨苦。精誠所結不消蝕，又有裔孫起摩撫。紙敝雖同晉帖臨，〈原札已失，翁覃溪學士以意倣寫。〉文存不待束詩補。傳家此即教忠書，故應數典不忘祖。

    戲題魁星像

    北斗爲文昌之府，其第一星至第四星總名魁星，决科者咸乞靈焉，世遂就字像形、作鬼跳躍爲魁星像。近日村劇又增一手執筆，一手執銀錠，蓋取必定得雋之意，爲赴舉者發佳兆也。余薄有詩名，生事亦粗足，人遂以魁星目余，謂有筆能作詩、有錠可致富，一時竟傳爲口實。爰賦以解嘲。

    老夫顔狀縱不美，何至被人儗作鬼。世傳魁星主文衡，就字象形出怪偉。曷鼻魋顔見者驚，度索山中一鬱壘。象形今更兼諧聲，一筆一錠兩手擎。意取音同必定字，巧爲赴舉兆榮名。俚俗無稽堪笑，無端混號忽到我。謂我才高家又哿，班管握右白鏹左。書生眼孔真可憐，非指喻指竟妄傳。欲將黔婁侣猗頓，更遣貫休充謫仙。〈東坡謂李白集中《笑矣乎》等詩，皆五代時貫休等所僞作。〉我縱有筆堪脫穎，不過著書鉛槧冷。豈能造鳳樓、扛龍鼎，最清切處七札揮，大制作來一椽挺。我縱有錠可代耕，不過賣文銖兩輕。豈能鑄成餅、積滿籯，多比孝傑萬鋌庫，高於齊澣八尺瓶。浪得虚名翻自喜，生已爲神不待死。聲望雖無北斗高，位置恰鄰東壁邇。幸非盗魁大澤鄉，亦豈黨魁甘陵里。一个搦管持籌人，竟上穹霄垂玉李。賢人聚爲陳實臨，少微隕關戴逵恥。由來郎官應列，安知我不麗五緯。他年弄假倘成真，文章司命掌青紫。紫府雖讓韓侍中，綠袍亦儕鍾進士。樂得人間衆秀才，瓣香奉我虔拜起。

    曉起

    寒深夢易醒，曉起步莎。屋瓦霜千片，爐灰火一星。暖胸浮大白，療眼點空青。只苦閒難耐，明窗晝治經。

    閩粤間有所謂天地會者爲匪徒結黨名目余客閩時已聞之日久益熾今閲邸抄廣東博羅縣會匪之在羊糞山者不下萬人據險結寨將爲不軌總督吉公〈慶。〉提督孫公〈全謀。〉調兵勦殺追至羅浮山之華首臺冲虚觀諸處生獲賊首陳爛屐餘黨亦盡殱洵奇功也喜賦

    是我曾遊處，天南好澗阿。〈余官粤時，曾遊羅浮。〉誰知仙佛地，竟作犬羊窩。幸未蔓延出，欣聞草薙多。梅花村在否，知剩幾殘柯。

    其二

    憶昨荆巫亂，初猶易撲蚊。只因堅壁守，遂使燎原焚。縱有全收局，何如早奏勳。偉兹功拙速，省得歲調軍。

    惕莊織造入覲恩授內務府總管造辦處寄賀

    纔送朝天絳節遄，喜聞晝接荷榮遷。久勞治賦江淮上，從此依光日月邊。八作司稽都料匠，六官書補考工篇。早知北上留南轍，悔不臨岐設餞筵。

    其二

    講堂十載傍旌麾，賓主流連月有期。飲水敢忘源所自，乞漿時荷酒相貽。中年人已傷哀樂，古道交尤愴别離。我近八旬公七秩，不知可有再逢時。

    消寒絶句

    硯冰將釋微含水，爐炭初燃未煖灰。甚欲負暄晨曝背，又愁風自日邊來。

    接張廉船書寄答

    江程千里接郵箋，掁觸離懷悵各天。過我相留纔幾日，與君重見定何年。幔亭空約登山屐，〈前歲曾有武夷之約。〉蘭渚猶遲下瀨船。欲作報章無别語，相期健飯到華顛。

    馬跡山

    百里夫椒路，清遊又泛舠。波開五湖闊，天入九秋高。木落山餘骨，禾收地不毛。平生登覽興，臨老尚能豪。

    風氣

    靜裏觀風氣，遷流有疾徐。何當人滿後，廻憶我生初。物價市三倍，人情鬼一車。城多新樣髻，窖有不時蔬。崑曲更絃索，京靴走里墟。戲場千步埒，神會八掆輿。賣菜傭求益，牧豬奴善摴。飲坊喧夜肆，遊舫泛春渠。翡翠鑲花鈿，玻瓈嵌綺疏。廚羹竆雉兔，燈事舞龍魚。馬妓猶弔，雛姬髪始梳。但貪嬉燕雀，曾未識犁鋤。身計傾巵漏，時趨竭澤漁。官箴嚴簠簋，吏窳横苞苴。白望興無賴，朱提妬有餘。甘鈴强好劫，汶芋富愁狙。俗已囂難靖，憂將溺載胥。不知從此後，流極更何如。

    前接雨村觀察續寄詩話有書報謝竝附拙刻陔餘叢考廿二史劄記奉呈兹又接來書竝詩四章再次寄答

    綿陽西望渺關河，甚欲相尋奈遠何。壽過七旬猶矍鑠，眼空四海總么麽。寄書未卜人還在，得報翻欣句更多。深感扶輪賢刺史，郵筒雙遞兩翁皤。〈余内姪劉慕陔牧綿州，兩人書札往來，皆慕陔轉遞。〉

    其二

    京邸相隨步屐塵，〈京中寓舍與君同在椿樹衚衕。〉祇今音問藉鴻賓。一封遠札修將就，千結離腸轉已頻。蘭棹難浮三峽水，梅花聊寄一枝春。晨星敢謂非天幸，萬里猶存兩老人。

    其三

    脞說叢殘孰表彰，多煩一一爲提綱。〈獎許拙刻甚至。〉要傳著述千秋久，須有光芒萬丈長。名士空多誰足數，故人漸少愈難忘。披金倘有沙應汰，愛我還期拙代藏。

    其四

    漫將優劣較元劉，〈來詩以白、元、劉比袁、蔣、趙。〉迂叟心期迥不侔。角立縱支三足鼎，高瞻須更一層樓。擣虚拔幟晨趨壁，救敗量沙夜唱籌。戰績中猶分等級，况憑寸管冀長留。

    哭惕莊總管之訃

    縞紵論交二十春，訃來那禁黯傷神。貧惟鮑叔心知我，貴不宣明面向人。方喜清班依殿陛，尚聞遺愛在關津。考終正及還朝後，天意分明報藎臣。

    其二

    卿月班聯近紫宸，方憂道阻見無因。豈期一别真千古，如此相知有幾人。高冢松楸丹旐遠，〈公已預營葬地。〉舊壇車笠白頭新。生平不洒無情淚，今日羊曇濕滿巾。

    呂母繆孺人旌節詩

    禮未成婚罷授綏，貞心偏赴壻垂危。笙歌隊裏三生夢，湯藥爐邊兩月期。華黍代供扶杖老，瓣香爲續讀書兒。旌門已賁榮光遠，况有蘭陔慰母慈。

    今歲廷英廷俊各舉一子老夫遂有八孫矣誌喜

    一歲添丁報兩回，充閭喜氣溢深杯。已符八桂林中數，誰向百花頭上開。入抱且娛臨老日，試啼似卜不凡材。家聲敢望荀龍竝，或有書香起蟄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