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禁忌
洛清霁剑尖逼得更紧，清凌的水眸里跳起一缕薄薄的火光，那冲天而上的怒意缓缓焚烧着，裹挟经年而来寒意。
她眸中有泪，音调却愈发冷淡：“我知道，你本不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解药快拿出来吧？”
适才趁着苏寒暮在逼问青杏时，她也同时在查探他的伤口。伤口不大，是梭子般形状的小口，细细短短的一条被铁器拉出外翻的痕迹，皮肉下鲜血一直在疯狂朝外涌，间或有黑烟缕缕，四处弥散。
这绝不是普通的毒药。
她眉头蹙了蹙，再次联想到老皇帝那方凭空得来的易容散，并上自己几片光怪陆离的梦境，也不难猜到真相。
他们都不是此界中人！
青杏没有想到眼前的人几乎把真相猜测的八九不离十。她低垂着乌黑的眸子，里面洋溢着似哭似笑的情绪，涩然道：“没用的，此药有伤神魂，下一个世界，怕不能了…”
“什么意思？”
洛清霁黛眉折起，剑尖的寒光压的更甚。
“你说是什么意思？洛清霁。本来下个世界应该没有你才对，没有你才对！”
“本来下个世界……”应该没有你，没有你才对。
细小的声音渐渐落低，只余一双哀泣的泪眼望向苏寒暮。
她的寒暮哥哥。
她向来无所不能的寒暮哥哥、风流恣意的寒暮哥哥。
此时此刻，却显得万分狼狈。如玉般的脸侧，滚下浑浊的汗水，乌黑的头发被濡湿成小小的水道，汗珠儿便顺着搭好的轨迹，跌落软玉面上。
喉间的血水也顺势涌了上来，团团绵绵的堵塞在唇舌里。一股股咽下，又一股股涌起，如同萧瑟的秋波般，势必要将那坚韧的磐石冲的粉碎。
他悄悄抬起手指，将唇边溢出的血迹轻轻渍去。
这般模样，千万别被清霁看到呀。
谁知，那疯狂的药性来的更加猛烈了些。体内漫漫黑烟，化作一根乌黑油亮的长鞭，一下下鞭挞着他的神魂。
神魂便这样被黑烟狠狠撕扯开来，又絮絮合拢，可体内的每一根神经，寸寸都在叫嚣着绝望。那黑烟似乎还不足兴，转而又幻作几把细细密密的绵针，一点点搅弄着血肉。
苏寒暮静默的受着，如一颗亘古悠久，永远挺拔的寒松，他笔直的挺立在寒涧边，任凭雨打风吹，雪雨霜风。
神魂在受着无边无际的拷问，每一次鞭打，都冲击向心里最柔韧的部分。
脆弱却又坚硬。只因那方堡垒里，藏着一个小小的姑娘，便从此坚不可摧。
恍如迷蒙的眼，朦胧的散着虚影，在绰约残影里，每一段都是自家小姑娘的模样。
哭的，笑的，开心的，难过的，最终化为一个跌跌撞撞奔向他的小姑娘。
她一步一蹒跚，追逐的万分艰难，他张开怀抱想去迎，却狠狠朝前趔趄了下。
“当心。”清霁急忙回身掺住了他，软剑无措的跌落在地上，撞出清脆的响声。
随着叮铃的脆响，青杏腮边的大滴大滴的泪水终于滚落下来。
她并未趁机逃开，只是赤红的眼，跪坐在冰冷的地面上，扬起头颅倾向苏寒暮。
他在痛苦。
是啊，合该如此。此毒，是她从管理局里用所有的功勋换来的，霸道无比，直击神魂。
只需一点毒药，那洛清霁本就残破不堪的魂魄，便会瞬间烟消云散。
届时，她便能够在寒暮哥哥心底占据一席之地了。
可是，如此霸道的毒药，竟被他生生挡了去，强大如他，恐怕也不好受吧？
青杏难过的垂下头，掩住泪光涟涟的乌眸，是她害了他呀。
而被洛清霁安然环在怀里的苏寒暮，却在此时悄悄搭上小姑娘的肩膀。
只见他艰难的蜷了蜷指节，朝里扣了扣。
轻点一下。意为:安心，此事把握九成。
为何他身中剧毒却仍是这般胸有成竹的模样，洛清霁心中凝重不减，却仍配合着移开担忧的眸光。
于是，耳侧，突然有一股温热的气息袭来，清冽如寒松般的气息裹挟着她，轻轻凝住她的思维。
苏寒暮喉结微滚，薄唇往她玲珑小巧的耳侧凑了凑，低声道：“就这样，尽快激怒她。”
洛清霁会意颔首，收敛好心中满涨的酸涩，扯起一股他只爱我的架势，嚣张的说：“你看，无论你作何挣扎，他永远不会爱你的。”
青杏果然被激的又急又怒。她尖利的嗓音刺破殿内冷淡的秋光，在惨雨凄风中显得格外渗人。
“他不爱我，哈哈哈，他确实是不爱我。”乌黑的眸勾缠着浓厚的讽刺，青杏不屑的嗤笑道，“可是，洛清霁，你以为他有多爱你么？”
“换句话说，洛清霁。你认为你的那些梦境是假的吗？”她深吸一口气，语气漾着明晃晃的嘲笑，“那些，都是是真的啊。每个世界，每次，我都要亲自为你灌注一次这样的真实。让你清醒，让你沉沦，让你清楚地认识这个男人多么的出色，又是多么的…无情。”
“我要看着你沉浮在自我拉扯的世界里，永远不得欢愉。”
“洛清霁，你与我又有何不同呢？”
她眉间挑出一弯隆起的弧度，像是在说，你在他心中的分量，也不过如此。
洛清霁却轻轻挑了挑唇角，素白修长的指尖点了点俯靠在肩上的那人，眼神儿挑衅的在青杏身上快速的溜了一圈，仿佛在宣告：“这就是不同。”
其实她一点也不骄傲，也不觉得痛快。
那种永远无法企及明月的无力感，曾经也是一把锁链，生生束缚在她的心间。
求不得，挣不得，她永远的感同身受。
只是，她亦与她有所不同，在拼命追逐明月的同时，她从未忘记自我成长，即使他不爱她，她永爱自己。
可是，却还要在青杏面前演出一副炫耀的模样，唯有她心绪不宁，方才能吐露出更多的信息。
菱唇状似喜悦抬起，洛清霁手指又灵巧的攀上苏寒暮细瘦的腰，温柔的拂了拂：“你瞧，他总是属于我的。”
柔弱无骨的小手从腰侧一勾，挑起男子乌黑的发丝，接着小心翼翼的把它绾在一侧，未免沾染伤口。
青杏细眉竖成一道天堑，却一直怔怔的盯着她瞧。
那些地方，是他的禁忌。
记得时空管理局的一个私底恋慕他的同事，曾经借故跌倒，蓄意碰了下他的腰侧，便被贬去了蛮荒之界，几年都不得回转。
可现在的洛清霁，却能随意的在他禁忌之地触碰摩挲。
是呀，他待她一直就不同。
寒暮哥哥，她曾经的主子，一个看似温柔，实则无心无情之人。
时空千万，大道六衍，玄奥无穷。历史是永不回溯的时间，是一条冰冷的长河，永远的朝着一个方向奔流不息。
逝水东流，难以追回，时间亦是线性所在。
当然，河流交汇之处，总会有波涛泛滥汹涌，线性的时间节点也会在各自相交处被不慎扰乱。
每当此刻，需要有人执着时间之剑，不断回溯，梳理纠缠在一起的因果。
时空管理局就是这么一群人，或可以说是神。
他们是秩序的维护者，拥有无穷无尽的生命，管理着每个世界，亦守护着每个世界。
苏寒暮便是在某次穿越途中，与洛清霁相识的。小姑娘对他一见倾心，便紧紧牵着他的衣角，立誓追随于他。
如此荒谬的提议，主子那样的人怎么可能答应？
不料，一向为人清淡的主子却稍稍犹豫片刻，便应了下来。
于是，在小姑娘的每一个转世，四周都有他的身影。
他们相互扶持，相互成长。
渐渐的，她发现那个清冷无情的主子变了。变得爱笑了，眉目间多了数不尽的烟火气。
由情生则性变，主子自己没有察觉到，可她了然于心。
他嘴上一直冷漠的拒绝着，却在私底下反反复复谋划，在任务结束后如何把那个小姑娘带回时空管理局。
那里是寻常人想去便能去的地方么？即使是主子也不能随心所欲。
……
青杏回过神来，冷嗤：“算了，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现下寒暮哥哥神魂有伤，逆向回溯的世界线恐是无法推进，你们的缘分，就此也就断了。”
允许她贪心，在主子没恢复记忆前，唤他曾经只有洛清霁唤过的称呼。
“寒暮哥哥。”
这个名在辗转在她心上，研磨在她嘴边，已经很久了。每每听洛清霁喊一次，心便疼上一分。
她不由的又唤了声：“寒暮哥哥，你放心，我这带你回去。”
神魂受创，只有时空管理局的理疗泉水，方能缓慢修补。
青杏素手一抬，便招徕一方小小的锦图。
华盖遮云，宝珠冠冕。枣红色的马匹牵引着轩驾，男子身着玄朱龙袍端坐其内，修长的眉目被冕旒隐隐遮住。
是曾经潜入她房间内，看到的那副出警入跸图。
“寒暮哥哥，你是不是觉得我的法器很眼熟？我知道你想不起我们的曾经，便故意在绣花鞋上露出破绽，引你前来，以期你能认出来。”
“你果然来了，也注意到我高悬在屋内的法器，却还是没有想起我。”
“其实，那画上面的人是你啊。”
也该是你这世最终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