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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9章 扶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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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寒暮清澈的笑了下,指尖在琴的尾部一扫,勾出几道促急的忙音。

    在尾音落定之时,那成群的玄衣甲卫便早已肃着脸,齐刷刷的围住麟德殿。

    一切尘埃落定。

    殿下。情态各异,士族如同被捻了胆子一般,安安静静瑟缩在座位上,太子亲卫们,惨淡的勉强抵抗着,像是翻不起什么风浪。

    老皇帝这才长舒了一口气,扬起眉头笑道:“啧啧,青云道长,还真是可惜啊。你此番选择太子,这步棋走的真是不太明智啊。”

    “我倒是愈发觉得。”苏寒暮笑了,“选择的没错。”

    “真是执迷不悟。”他一面摇头叹气,一面让玄甲士兵执剑逼近苏寒暮,清冷的寒光在大雨滂沱中,显得愈发逼人。

    刀光渐渐逼近莲台,玉质的花瓣上,白衣道长眉目温和,手扶着张古琴,微垂着眼目。

    似万物虚空,超脱尘外,又似仙长降临,万物不纳于眼。

    他用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直直看着他,生生的把他卑琐的灵魂都拎了出来。

    老皇帝勃然大怒,他指了守在他身边的密卫统领,吼道:“快,你去,去把这个妖道给朕拿下!”

    那密卫怔楞一瞬,虽他认为守在皇帝身边才是最万全的法子,却还是遵从了命令。

    晃着手里的大刀,身影撩过微冷的细影纱,朝那抹雪白袭去。

    与此同时,水池边的洛清霁身形弯成一道弓形,随时准备发射手中的暗器。

    暗器,在玉笛里。有人把她特意引到水池边,有人特意在几案摆上一支玉笛……

    她适才把玩时,便发现,笛身镂空处的空洞中,藏有一根小小的银针,银针漆黑,定是淬了剧毒。

    她修眉轻轻挑起,眼眸往玉台上瞧。

    这人就这么大胆,直接敢把命交给她?若是她失手,岂不是他今个就要交代在这儿?

    她眼神锐利,算计着动手最好的时机,又微微调整角度,准备一击收掉玄衣甲士的性命。

    却见,苏寒暮朝她的方向轻轻摆了摆手。

    这姑娘,把她安排在身边,是为了随时保护她的安危。为她准备玉笛,里面藏了淬毒的银针,是为防他有不测,让她防身。

    她倒好,冲上来护着他。

    真是个傻姑娘。

    苏寒暮搭在古琴上的食指,点了点琴弦。

    三下,停。

    洛清霁便会意的撤了手。敲击三下,表示此时把握有七成,宜不动。

    可直至她停止行动,坐直身体,也想不明白,她为何懂得这些暗语?

    分明没有约定过,分明,连一个眼神交流也无。

    为什么她,却如此熟稔于心。

    好像曾几何时,他们也又有这样配合的亲密无间的时刻。

    梦与实相互交叠,最后化作冰凉的一响,玉笛撞在几案上,激的她倏然回过神来。

    情势颇紧,她不再细思其中的关窍。只望着莲台上,那人清淡挺拔的背影。

    那人背脊挺得笔直,道袍上的青云缭绕在斑白的鬓发间,为他整个人披上一层迷蒙的仙气。

    只见他随手一抬,手底的焦尾琴便在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弧度,落入掌中。

    他淡淡的开始抚弦。

    一指清音,一调清霜,凄婉缠绵,以祭亡灵,转而乐声一转,便如黄钟大吕般,滔滔不绝的倾泻而出。

    昔日祀天神,乃奏黄钟,歌大吕,舞云门。(1)如山岳般嵯峨的琴声,鼓荡出重峦叠嶂,穿过层层的雨幕,袭向老皇帝。

    是轻蔑,是嘲笑,是毫不掩饰的杀意!

    他用祀神曲,化作天下人之意志,族灭所有的不公!

    一声接着一声,愈发尖利,裹挟着全天下人的疑问。

    凭什么,有人朱门酒肉,却依然食不甘味?

    凭什么,有人剽掠劫杀,却活的安然恣意?

    他们这些寒族庶民,就合该被人践踏,被人当猪狗一样轻贱吗?

    是呀,凭什么。

    老皇帝也在想凭什么,凭什么这个妖道此时此刻,竟仍独坐莲台抚琴,不惧于他?

    他安敢如此?真以为自己是仙人下凡不成!

    他气的脸色涨红,大手一挥,把身边把守的侍卫全部逐了出去:“去去去,全部都去,给孤拿下他,把妖道给孤拿下!”

    苏寒暮轻声一笑,弄弦一挑,乐声变得杀气腾腾。

    是刑天所作的古乐——扶犁一曲。

    扶犁,则是百姓们从事的农事活动,泛而所指天下劳苦百姓!

    他们要干什么?

    皇帝的脸色由红转青,他明白此曲毫不掩饰的杀意。

    刑天刑天。刑,屠戮也,天,皇帝也,刑天者,即是屠戮皇帝,颠覆皇权之意!

    昔日,刑天大战黄帝,头颅脱落仍是不休,乃以乳为目,以脐为口,操干戚以舞。(2)

    此曲,是不是代表这些庶民的意志?虽然太子已逝去,仍然会执起手中的犁耙,战斗到最后一刻。

    太子亲卫们也被这首扶犁所激,萧然之面倏然一换,便纷纷握紧手中的□□,与那些紧围着的密卫缠斗起来。

    特别是林陌骞,他随手扯过一把刀,不顾浑身淋漓湿气,咬牙撕开一个又一个口子。他要活下去,活下去为太子报仇!

    是的,他们是刑天,每个人都是,生而反抗,永不服输!

    刑天舞干戚,猛志固常在。(3)

    于是滔天的意志变为开天巨斧,劈开常羊山永世的牢笼(4),随后又一转攻势,朝那些玄衣密卫拼将过去。

    厮杀正烈。滂沱的血液将青白温润的玉面染成一团团地狱之色,杀气蒸腾着中央池水,其间的宝石珠花如同一支支催人性命的曼珠沙华,开到荼靡。

    突闻,偏殿传来一阵震天的嘶吼声,渐渐朝正殿麟德逼近。

    他们的喊声,混着冲天的风雨,夹杂着无比的怒意。

    是关中大旱后,那些背井离乡的难民们。他们之中的许许多多人,都倒在寻找生路的长途上,父母,妻儿……

    唯剩了这些人,跋山涉水而来,到了都城,以为能寻个温饱之处。谁料,等待他们的却是,却是一支支泛着寒光的利箭。

    希望终归绝望,他们早该明白的,那些权贵们根本不把他们这些庶民当成人。

    于是,他们麻木的缩在墙角等待死神的降临。这时,却有一个女孩儿,踏破漫天阴云,为他们送来生的希望。

    秋天,今日。

    颗粒无收的旱地终于见到了雨。眼前的皇宫,在阵阵秋雨的冲刷下,每一片琉璃碧瓦皆幻化成了一颗颗累累硕果,它们就在前方朝招摇着,等待他们采撷。

    于是他们决定,不成功,便成仁!

    或许,今年的秋天,也是个丰收的季节!

    侧耳听着外面的响动,洛清霁便知,同苏寒暮约定的时间到了。

    扶犁一曲,不仅是刑天在拼死反抗,也是天下百姓的抗争。

    毕竟刑天作曲,扶犁之后,便歌《丰收》。

    她倏然起身,眸光灼灼,从腰间抽出一把软质轻剑,道:“终于,轮到我们了!”

    大殿内,玄甲密卫身外,还死死的围了一层又一层的难民。

    他们穿戴颇为滑稽,有的挂着一副草席,有的举着一把破矛,甚至有的扛着把挖地的锄头。

    洛清霁实是没有任何办法了,洛府的田产商铺,全部换成了米粮,想要装备上趁手的兵器着实是有心无力。

    见这群乌合之众围着自己训练了十多年的密卫,皇帝青白的脸变了变,交相转成了赤红之色。

    他忍不住狂笑起来,花白的胡子一抖一抖的跳动:“哈哈哈,孤以为你们有什么手段,就这?一群乌合之众,还想族灭皇权,妄称刑天,真是笑死孤了。”

    话音戛然而止,一缕头发垂落而下,似羽毛般飘飘荡荡,荡到了老皇帝铜铃般大小的眼睛。

    他狠狠地吸了口凉气。

    洛清霁眼神一厉,浑身的杀意勃然而出,又快速从怀里抽出一支飞镖,突射而出。

    镖声划破细纱,钉到御座上,在黄金上扎了一个深深的孔洞。

    老皇帝盯着那颗小洞瞧着,把那深洞替换成了他的脑门,直接被吓破了胆。

    于是立刻扑到了金銮玉座后,连忙召密卫回转:“来人,护驾!快护驾!”

    苏寒暮冷哼一声,修长的手指拨弄丝弦,调音朝上一扬。

    哗啦啦的水声起,焦尾声声奏出泠泠轻音,又随着他挥弦的动作骤然生发,水池四处密布的曼珠沙华破水而出,皆缓缓的转向中央。

    这难道是道门中的法术?那些扑向他的玄衣甲士面色更为凝重,急忙回转想要撤身回去解救皇帝。

    谁料,苏寒暮却哼笑一声,嘲道:“难道你们以为,现在还走得了么?”

    话音刚落,那些被鲜血染红的宝石花蕊里,齐刷刷的吐出一道道细细长长的银针,上面装有十足十的麻痹药剂!

    银针毫不留情的冲向玄衣甲士们,他们只来得及闷哼一声,便如拔了毛的乌鸦一般,纷纷落入血池之中。

    不愧是爷爷的秘药,只涂了那么一丁点,绝大多数守护皇帝的密卫,全部折在此处。

    他适才故意激怒皇帝,果不其然,守护在他身边的精卫们全部用来对付势单力薄的他了。

    可惜,皇帝打错了算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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