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君不见
仍是被领进了琅琊阁。
这次,殿内的肃穆之气比首次前来淡少了许多,苏寒暮微微抬了眼瞧瞧。
似乎嵌着宝石鎏花的金龙椅上,少了个人?他不由得往四周一看。
嚯,那块异域进贡的团花织锦毯上,绽开了一抹明黄色的身影。
是当今圣上。
只见他曲着腿盘坐在名贵的毛毯上,细细摩挲着一把墨竹制的排箫。
见来人,他并未说话,只将排箫凑抵至嘴边,轻轻的吹奏。
排箫,大多由墨竹所制,取不同长短大小的竹管次第排列,形似凤翼。因其声以流动跳跃著称,而又造价不菲,倒是也在上层贵族间流行。
当今圣上便有吹得一手好箫。
空灵轻盈的音,在阁内的金龙柱边绕梁而行,一触到苏寒暮,便使着劲儿往他脑海里钻。
仿佛是一瞬间被带到了茂密的终南山畔,细雨朦朦正淅淅沥沥的下,一滴又一滴,一声又一声,未几,整片山色便弥漫上了一层空茫的雾气。
这雾气这细雨裹挟着山涧清风温柔的吹,缠缠绵绵,似乎吹走了沉闷,吹来了丝丝缕缕的想念。
这想念,随着流动空灵的箫声飘摇着,柔柔的栖息在蔓着青苔的石板上,那贪食的鸟儿,扇着幼嫩的翅膀,飞来啄食。
箫声顿了顿,又呜呜咽咽的吹起来,清新空灵之外,又含了点浓浓的哀思,惊得两只衔着思念的鸟儿,扑棱着翅膀朝山色深处飞去。
箫声渐渐低迷下去,整片孤寂的山林里,只余一个年逾半百的老人,独坐在青石上,垂着头述说着失子之悲。
苏寒暮垂下了眼睫,低低的叹息。
一曲终了,圣上眉目萦绕的愁思锁得更深,他将箫随便搁在一旁,捻着胡须道:“苏卿啊,你可会管弦乐舞?”
苏寒暮低眉想了想,道:“回圣上,微臣略微懂些,却不精。”
“无妨,卿家为朕演奏一曲罢。”
苏寒暮领命,吩咐一旁的人送来一只腰鼓。
皇上身边伺候的人手脚倒是很快,片刻,一只花釉腰鼓便被递了上来。
腰鼓通身漆黑,广口纤腰,线条流畅自然。光滑的釉面上,洒有蓝白色的墨纹,苏寒暮接手过来掂了掂,啧,还挺沉。
这鼓,在宫宴上,一般是合歌配乐而舞的,却从不单独作为一曲演奏。于是,皇上朝苏寒暮递来了一个疑惑的目光。
苏寒暮目光微亮,回道:“圣上,待臣马上奏来。”
他随意捡了个位置,屈腿坐下,将腰鼓搁在膝上,将手轻轻搭在腰鼓广口上。
他阖了阖了眼,深吸了口气,与瓷鼓碰撞出第一个音——
合着自己击出的节奏,他唱:
咚——
“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一击落定,皇上紧缩的眉头松开了些,就连积郁在心中的愁闷之气也少了些,少年的声音清冽却不失沉稳,仿佛稳稳的带出一轮红日,那日头骤然跳出黑暗的桎梏,从东方喷薄而出!
听,那鼓点的声音,顺着滂沱的黄河合着泥沙激流而下,他们碰撞着,推攘着,冲出一片痛快的山河!
皇上捻须而笑:哈哈哈,好一片锦绣山河!
咚——
“君不见,高堂明镜悲白发,朝如青丝暮成雪!”
二击落定,巍峨森森的城墙上,白发苍苍的老者正俯瞰睥睨。远处,有苍茫积雪的山,潺潺不休的河,往来不息的人。
皇上拊掌笑了,合着鼓点打着节拍,那鼓点愈发激昂,冲天而上,他啊,就是那老者,虽处于耆老之年,仍不畏风霜严剑!
咚——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
三击落定,天地一展,日月失色,万物皆融于一盏金樽里,杯中万物,载着千千万万华夏人的宏愿,徜徉在万古洪荒之中!
咚,咚,咚——
鼓点落得愈来愈快,愈来愈急,似骤雨、若狂风,它击穿了脆弱的感伤,刺穿了厚重的思绪,破开了层层浓雾!
千雷万闪,皇上早已热泪盈眶。
他看见了盛世长安下,粼粼车马;他看见了万家灯火,百姓安乐;他看见了!看见了万国来朝的盛景!
这,是他的山河!这是,在他的统治下的四海升平!
咚,咚,咚——
“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
哈哈哈,好一个与尔同销万古愁——
今日一杯浊酒,敬大好河山,敬华夏国威,敬一切的一切!
“好,好,好!来人,取酒,朕今天当与苏卿同醉同归!”皇上爱极了这大开大合的场景,他面色红润,高唤酒来。
这苏卿,心思玲珑剔透,可堪为将才!
这般想着,意气风发的皇上将老年失子的颓靡之气一扫而光,他举起一盏浊酒对着少年太傅满意的笑道:“苏卿,来同朕痛饮这一杯!”
苏寒暮闻言亦轻笑开,他接过小黄门递来的一盏酒,递到嘴边一饮而尽,随手抹了抹唇边的残存酒渍,抱拳慷慨道:“臣,多谢皇上!”
皇上摆手,又痛快的干了几杯,才对苏寒暮说:“苏卿啊,不若猜猜朕这次唤你前来何事?”
苏寒暮转了转酒盏,须臾抬眼便道:“约莫是为了接下来的各国来朝的盛会?”
据悉,丝绸之路沿途商旅繁盛,上百来个国家赚的盆满钵满,纷纷递上了来天国朝见的国书。
“不错。”皇上点头沉吟:“可这鸿胪寺”
他觑了眼宋南青,宋南青连忙上前接话:“回皇上,上次的事情已经处理妥当了。”
“嗯。处理妥当便好。”皇上眯了眯眼,温声道,“苏卿可愿暂时接下这鸿胪寺卿一职?”
这鸿胪寺卿,正三品,居六部要职,是主理外交事宜的官员,也是除了公侯王爵外的最高官职。
苏寒暮连忙推手辞道:“臣恐不能胜任。若说是舞文弄墨,臣还能尝试一二,可接待外国使臣,臣定不及那些经验老成的大人们。”
今上抚了抚酒杯,冷笑道:“无妨。人总要历练,这官职,你接下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