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不满
当天晚上，古爷叫来王军唐兵询问他们筹备表演团的情况，随侍身侧的还是古伯风师兄。
唐兵的情绪有些低落，他详细介绍了这几天的进度，尤其是今天那位黑大姐冲击市体育局领导办公室的情况。
古伯风白天有事没有到场，这时候皱起眉头问：
“这么说有点麻烦了，体育局的人之前还算给面子，现在闹成这样，只怕以后更不肯办事了！难道真的要跑省里找关系？那就不划算了，到时候一点辛苦钱全被饿狗们吃了，咱们不好给老王师伯那里交代啊。。。。。。”
王军手里把玩着一个握力器，闻言瞥了他一眼，嗓音低沉地说：
“不，情况恰恰相反。。。。。。黑旋风大姐闹完，体育局那领导把围观的人都赶走，打了几个电话，就把批文给我们了。下午我们又跑了一趟公安局，现在所有的手续都已经办好了，公安那边的文要明早才能拿得到，已经可以筹备宣传打广告了。”
唐兵从裤兜里拿出一卷广告小样，他不爱带包，下午办好手续就赶忙跑去长河影都拿到广告样品，之后揉成一团在裤兜里揣到现在，大热的酷暑天，纸质的样品已经被沁得汗湿，粘连到一起不成样子了。
唐兵小心地把粘住的纸页撕开，然后拿给古爷：
“我找朋友做了这些广告样品，古爷您看看有什么要修改的。等会儿再问问厚朴师兄他们，把场次时间定下来，就可以正式印刷了。这个广告我做的是大小两种，大的是海报，我准备印三十份就好，到时候分头贴到市里面的繁华地段。小的就是个传单，我们印个一千份，发动二十个师兄弟，每人五十张，找学校码头公园这些人多的地方，一会儿就发完了！”
古爷带着笑接过样品，频频点头审阅了一番，这年头的广告简单粗暴，比如电视里的拖拉机广告就是：“xx牌拖拉机，x国最好的拖拉机！”然后这句话重复三遍或者五遍，视广告费多少而定！
最有名气最成功的某收录机广告也不过就是：“雁舞，雁舞，一起歌来一起舞！”然后这句话重复三遍或者五遍。。。。。。
才刚刚走出饥饿和公有经济的人群，对广告的理解和能接受的创意，都可怜的有限！
后世那些极致夸张，极致吸引眼球的大片式广告，现在的受众是接受不了的。
唐兵的广告也是如此，不过他多少花了些心思，海报的人物群像上，有黄种人，白种人，黑种人三个人种，分别穿上黄色对襟练功服，白色西装，黑色立领中山装。三种对比鲜明的服色对应三种肤色的人群，摆出各种威风凛凛的武道造型，视觉效果倒是不错！
小传单上唐兵找了表演团里最漂亮身材最好的三个白人洋妞，围着中间那个跳舞很牛的黑妹，摆出近两年流行起来的挂历上电影电视明星们那种又怕你看到，又怕你真的看不到的造作甫士。服装穿着也非常大胆，胸前露出白花花一大片，但是由于纸质和印刷的低劣，那一片白又很难真的看清，正好暗合国人“犹抱琵琶半遮面”的保守口味，恰如那水墨山水的留白，给观众们留下了足够的悬念！
文字宣传自然也是极致的夸张而耸人听闻，什么“千年秘传，海外分支！”什么“xx保镖，领袖卫士！”“大师，高人”等词汇不要命的往上堆！
古爷看了一阵非常满意：
“不错不错！我看印得很好，等下你们拿给厚朴再看看，把时间加上去就可以印刷了。
表演定的是体育馆，没有固定座位，都是一圈圈长石凳大家挤着坐，八百一千人不嫌少，真要挤满了坐个五六千人也不嫌多！这个传单一千份太少，先印个三千份吧！
不用节省，印刷那边多少费用，回头先找你厚朴师兄拿，先把钱给足了，人家做事才痛快！
你们三个后面还是要盯牢了，等表演会开完，师傅给你们每人包个大红包！”
古爷轻轻捋了捋胡子：“哎。。。。。。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你们都长大了，帮得上忙了！”
唐兵沉默不语，这两年他私下对古爷的观感有些复杂。。。。。。
古爷对他和王军的授艺传功是真心的，除了最核心的两三个丹方，其它任何功诀秘法，只要肯学，他就肯教！
而古爷身上，肯定也是有真功夫的。就比如上个月，古爷正和几个核心弟子在天台练功，突然碰到大暴雨，大家想下到楼道避雨。但是楼道和天台之间的铁门平时是锁住的，当时又没人带了钥匙。
成人手掌大的老式大铁挂锁，古爷单手抓住略一运气，一抖一扯，锁头被应声扯开！
唐兵等人看得目瞪狗呆！
就这一手功夫，看起来轻描淡写，但是唐兵自忖再过个三五七年，自己只怕也练不到这个地步。这要是伸手抓到人随便一扯，什么鹰爪功，什么分筋错骨手，都难以达到这个效果啊！
可是这几年有一个大疙瘩一直在唐兵心里搁着！
那就是通过这些年长时间的暗中观察，唐兵已经可以确定，古爷的“治癌之术”，基本可以肯定是假的，骗人钱财的！
经他手的癌症病人，只要是正规大医院确诊晚期的，没有一个能存活，都是缠绵病榻，耗尽家财后痛苦死去！
少数几个效果好些，被古爷大肆宣传的病例，要么是肠道等致死率本来就较低的癌种，要么是早期，要么是误诊，反正唐兵是没有看到能令他心服口服的真例！
其它很多方面的病症古爷确实有些绝活，比如小童被马蜂毒虫叮咬，哪怕上一秒还痛得哇哇大哭，古爷用药膏一涂一裹，立刻能把留在身体里的毒刺虫毛拔除干净，再涂上另一种膏药，立刻消肿止痛；比如接骨正骨，跌打损伤，这些更是对拳馆量身定做的对症，哪怕是几个真传弟子出手，绝大部分都手到擒来。
偏偏这些病痛古爷并不收高价，而是用它们来推广宣传自己的名声！
一直等到癌症等重危病患上门，他才狠宰一刀！
这一刀的狠，基本就要收获一个正常家庭两代三代人几十年辛苦奔忙的全部财产，甚至还包括他们能筹借到的全部社会关系的财产！
真真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
偏偏癌症病人为求活命的一线希望，都是心甘情愿地双手奉上钱财！生死之间，有大恐怖！这世上有几人能看得透？为了那一丝渺茫的，其实根本不存在的希望，只要是拿得出的最后一毛钱，病人都能做到对自己和自己的家庭敲骨吸髓！
等到病人辞世，家属多半都在长期的陪护照料中耗尽精力情绪，多半会暗中觉得解脱，没有几个会再来追究古爷的责任。
便有少数几个不甘心觉得上当受骗的家属来闹，讲文，说不过古爷炉火纯青的话术；讲武，哈哈哈哈，你当拳馆几十号弟子是摆设？
而唐兵是个骨子里有些执拗的偏执家伙。。。。。。
可以想象，当他和师兄弟们把那些绝望嚎哭的逝者家属扔出去的时候，当他受命去威胁那些不甘整个家庭从此注定一贫如洗的可怜人的时候，他的心里其实是多么的痛苦。
有很多个夜晚，唐兵都觉得自己在助纣为虐，并为此彻夜难眠！
但是古爷和拳馆的授艺之恩，王军等师兄的照拂之德，又让他说不出一句决裂割席的话！
而另一面，王军和唐兵两人这些年感情越发深厚，称得上莫逆之交。
偏偏王军在拳馆的处境日益尴尬，他不像唐兵好歹有个家，王军是“阿诺”出身，自己没有家庭父母，从小就由师祖和古爷抚育长大，有点像古代义子和家生子的结合体，半主半仆的身份。
可是另一位亲传师兄古伯风是古爷的亲侄子。。。。。。
随着师祖兵解，伯风和王军慢慢长大，古爷虽然外表看起来不明显，可是亲疏有别，心里面肯定还是有些区别对待的。
而古伯风年龄较长，性格又有些阴沉，相性天生和王军唐兵这样激昂烈血的性子不合。近年他开始慢慢主理拳馆事务，而王军别无去处，按他的忠厚性格也不可能另寻出路，拳馆就是他的家，他的一切。这样慢慢日复一日，其它的先不说，至少在经济上，王军师兄是有些窘迫的。
王军肯定不会主动开口找古爷叔侄俩讨要生活费零花钱，仍旧勤勤恳恳地每日为拳馆奔忙。
他不开口，唐兵也没有立场去跟古爷声讨什么，但是看到王军终日辛苦奔忙，却只是打白工，这几天跟唐兵在外面奔走，炎炎夏日连根雪糕都舍不得买。
虽然唐兵从不开口和王军讨论这些事，怕伤到他自尊，但私下里自然隐隐有些替他不值。
这时候听了古爷的话，虽然面上照例不动声色，其实暗地里唐兵已经有点埋怨：
“你古爷古师傅是老江湖了，说话行事当然老辣圆熟！
对制作印刷广告的外人，你都知道要先把钱给足，人家做事才痛快的道理。
对自家徒弟，却要到事后才肯给个红包。。。。。。
你亲传的王军师兄，这大热天为你师兄师侄的事情在烈日下奔走，连个雪糕都舍不得买！
说起来整个表演团都是师伯的，咱们这么多人奔忙这么多天，垫了多少钱，跑了多少路，受了多少冤枉气，是纯粹帮忙呢？还是有个什么章程说法，你老人家是一声不吭啊！
便是王军师兄是你养子，他就不配吃个雪糕喝瓶饮料吗？
我当初确实没交学费，可也是事先当面说好的。后来这些年，四时八节，生辰两寿的孝敬，力之能至的帮忙，都是做到位了的。
我们三还有个口头上的红包，其它的师弟们呢？之前之后找人找关系，到时侯发传单，卖门票，维持会场秩序。。。。。。杂七杂八一大堆事，人家可都是交足了学费来学艺的，你做师傅的不开口，到时候我们就好意思张口让师弟们做白工？”
唐兵心头乱七八糟一顿胡思乱想，便没有立时接古爷的话。
古爷自然是个老江湖，看出王军唐兵此时兴致都有些不高，当下就开口询问：
“这件事最麻烦的就是之前的各种手续，省级的厚朴他们自己之前就搞好了，咱们市里的，你们今天既然办完，也算去了桩心事，大家应该庆祝一下的。怎么我看你俩有点闷闷不乐的，有什么为难的事吗？说出来听听，为师看看能不能为你们拿个主意！”
唐兵愣了一下，自然不好说出自己现在真实的心里话，既然古爷的话风有点好为人师的感觉，当下顺水推舟道：
“倒是确实有些为今天的事郁闷。
老实讲，那几个黑人这些天的行事作风，大家都看在眼里。
好酒贪色还只是算私德，可大家打交道，我总觉得他们头脑极为简单，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没有什么计划，更别提道德感！
说难听点，我觉得他们就跟幼儿园小孩一样，开心了就狂欢，不高兴了就大闹，没有一点城府，都不像能成事的性格！
偏偏体育局这个事，我和王军这些本地的地头蛇办不下来！厚朴师兄和他那帮看起来素质都不错的白人师兄弟们也办不好！我当时都有点灰心了。
可反而那个黑壮大娘们儿，喝醉了提瓶酒跑去一顿胡闹！嘿！怎么着？人家喝莽了都睡死在办公室里了，体育局领导原则也不讲了，责任也不怕担了，上赶着给咱们马上批了文！
我就是说，我在这里暗暗看不起人家，可事实证明，人家比我们强！比厚朴师兄他们也强！成不了事的是我们！
那强在哪里呢？会提着酒瓶耍酒疯？这不扯淡么？
我要提着酒瓶去威胁领导，这事也能成？不可能吧？绝对不可能？
我想不通的就是，我究竟差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