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罪不致死
从小到大，唐兵的周围都是拥挤的。
所有的歌里都是这么唱的：拥挤的街道，熙熙攘攘的人群。。。。。。
逼仄的家居，热闹的校园，充满汗臭味的工厂，节日里迈不开腿的景点，每次都需要拼命才能挤上去的公交车。。。。。。。
他好像忽然感觉到了另一种不同的人生。
安静的，舒缓的，不需要跟人激烈竞争抢夺的，可以自由安排节奏的。。。。。。
坐在柔软的沙发上，唐兵第一次踢掉自己的运动鞋，感受着温暖的地毯没过赤裸的脚面，舒服地长叹了一口气。
这就是权力的好处么？唐兵默默地想着，一边陪着慕巧画画，一边翻开手里一本厚厚的老书。
最近美术生慕巧蛮用功，每次约会都要先练一阵画画。
为了怕唐兵无聊，这几次带他来的这幢楼，有一层是兼做资料室的。她忙的时候，就弄些老书给唐兵打发时间。
这里的老书当时外边的普通学生倒是不容易看到，比如本地自古以来的地方志，人文风景历史沿革，还有一些汇编成册的政策文件甚至部分可能涉密的资料等等，大部分非常枯燥，但是对一本新华字典都能看得津津有味的唐兵来说，倒是有点乐不思蜀的意味。
不是说这世上并不缺少美，只是缺发现美的眼睛吗。唐兵甚至能从看似冷冰冰的档案文件中，和过去年代的某位执笔者共鸣，找到或共情或猎奇之处，跟小女朋友讨论。
比如他现在就正笑得合不拢嘴，正在跟慕巧分享刚看到的一则笑话：
“某单位双职工夫妻，其妻医院产子，单位工会领导来病房慰问，第一句话就是纳闷并质问陪床的丈夫：【你今天怎么没上班呢？】。。。。。。”
慕巧也笑得前俯后仰，因为话题的敏感性，腮边还带上一抹淡淡的嫣红。
唐兵不由又看得呆了，看着他那副猪哥呆样，慕巧只好翻了个白眼，强行拉回话题：
“可能之前那个时候，没有这种假什么的吧？”女孩大约有点害羞，不好意思说出“产假”两个成人的字眼。
唐兵笑着摇了摇头：
“应该不是吧。实际情况是在上位者眼中，我们不管是接班人，主人翁，还是当家作主的阶级，都只是名头好听，其实质都只是给他们创造财富的生产工具罢了，连农奴都算不上，甚至连大牲口都不如！”
很少有女孩对政治话题感兴趣的，慕巧在心里偷偷翻了个白眼，勉强自己不让男友正兴致勃勃的话题掉到地上：“这话夸张了吧？你的思想又危险又反动哟！”
唐兵摇摇头，找出几份老档案：“你看看这里【。。。。。。有同志冒了一句，说还要搞准。我说，没有准不准的问题。。。。。。有什么准不准的问题？是下不了手的问题！】
怎么治国抓人杀人成了跟我们天棒打架一样，是下不下得了手的问题。。。。。。你再看看这里：【。。。。。。本地区镇压反革命犯罪分子，不少于百分之一比例，具体各单位以不超过百分之五为宜！。。。。。。】”
慕巧倒是不服气：“那社会治安不好，当然要抓坏蛋啊！”
老话说“堵不如疏。”唐兵在家里学校从小完全不敢跟人讨论政治法制等问题，但是他终究是个有大脑的高等动物，心里面乱七八糟的想法其实不少。道理越辩越明，可他却处在一个无法开口讨论的环境，这些想法自然越来越逆反，越来越偏激：
“坏蛋怎么来的？秦桧的后人也有好的，一母同胞，亲兄弟姐妹有英雄，也有汉奸这种事很常见啊。说明人的善恶不是【老子英雄儿好汉，老子反动儿混蛋】这样天生的啊！是要靠后天社会的教育引导。你看看这个文件的时间，离他们上台执掌权力都三四十年了，快两代人的时间了，还需要严打，镇反，就是说努力了两代人，社会还这么乱，要么这里的人本性就恶，要么就是政策有问题吧？”
慕巧也来了劲：“那你的意思，那些杀人放火，贪污盗抢的，不怪自己本性坏，还赖上国家了？你真是。。。。。。拉不出。。。怪茅。。。厕所！”
唐兵向后靠到沙发上叹了口气：
“天生邪恶的人也许有，但肯定是极少数一小撮啊！以前有个说法叫【四万万同胞】，现在都快翻倍了，就照四亿的百分之五算，咱们就该抓该杀两千万人？”
对数字不太敏感的女孩也吓了一跳：“这么多？那是有点儿夸张了哈！”
“所以噻，我们把朋友搞得少少的，把敌人搞得多多的，把经济搞得差差的，没有工作岗位，把城市年轻人都撵到农村上山下乡修地球，剩下的让他们搞武斗打来杀去整整十年，人家年轻人花了十多年响应国家号召，养成了和尚打伞，无法无天的习惯，你扛不住了突然来个急转弯，又把知青搞回城，又没有正当工作机会给这么多人，现在又怪他们无所事事，目无法纪？”
也许是在心爱的女孩面前有点儿显摆心理，唐兵越说越亢奋：
“这么按指标来抓人杀人，就跟草原人计划冬天宰几只牛羊一样，就没把人当人看！冤假错案能少得了？自古以来，哪怕是封建王朝，人命也是大事。再十恶不赦的坏蛋，死罪也得慎重报到皇帝那一级，中央批了，秋天才能杀，叫秋后问斩嘛！国家有点喜事还动不动来个大赦给人机会。李二凤那时候宣布监狱都空了，不管真的假的，千古以来都说这是德政！
咱们现在县一级都给到死刑的权力，你看看这个反革命流氓罪，两个女人打架，有一个衣服被扯掉了，有个老光棍喝醉了路过，没忍住摸了一把，抓了，毙了！。。。。。。指标倒是又完成了四亿分之一，但是这就真的罪不致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