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遥远的序幕
我认识唐兵是在很多年以前,上世纪九十年代的一场地下赌局上。
场子是一个湖汕老板开的,在一个很偏远的类似农家乐的大院子里。里外三层铁门,加上几个看场子小弟蛮负责任又比较守规矩,所以安全性比较高,慢慢的在周围赌客圈子里名气大了起来。
湖汕地区华侨多,那个年头走私之风横行,所以有钱的大佬不少,赌风也盛。场子名气越来越大,来的赌客档次自然越来越高,堂子里的金额也越来越惊人。国人的赌性是举世闻名的,虽然还不至于像当时流行的港片里的情节,下注时直接用尺子量现金的厚度,但也经常有几沓几十沓钞票往面前推,或者装作云淡风轻随手一沓沓扔的场面,要的就是一个刺激嘛!然而,赌场的现金流大了,最后却招来了恶意。
我那天是送我舅过去的,之前已经去过多次了。我舅舅生意做得还行,但是身体不太好,又没有子女。正好我当兵退伍无所事事,就把我抓去帮忙。由于是自家人,所以走哪里都带着我,拿一份工资,干司机助理保镖等起码三份工作。。。。。。
舅舅就喜欢赌钱,赌注大小倒还好,就是一个瘾大!自从知道了这个场子,那可算找到组织了。一到周末只要不陪客户,铁定叫我开车过去。
我没有什么赌瘾,当然主要是当时就拿一份死工资,不敢挥霍。所以每次到了地方,舅舅迫不及待找桌子玩,我便只有在旁边待着,到处随便乱看。看久了无聊,自己也年轻好热闹,就跟看场子和放水的几个小弟聊天打屁,慢慢熟络起来。
放水就是借高利贷,赌场必备分支学科。赌棍们输光了想翻身的,就当场借钱,当然利息高到吓人。老板听说是隔壁县的一个大佬,基本从不现身。平常负责的是一个叫潮叔的,管钱看账,带了两个帮忙的小弟。他们三都是本地附近人,固定天天都来。
另一伙人就是看场的了。有两个是提供场地的老板家的晚辈,两兄弟。真名我不知道,平常称呼一个叫阿伟,一个叫阿崽。哥俩都是爱打架惹事的主,上哪儿一律斜眼瞪人,别人多看两眼必定做过一场那种。混社会的那时大都这样,职业特征嘛。
他俩有个好朋友,西部某省人。人称龙哥,流氓专业非常出色,长得又高又壮,很能打。从老家来这边讨生活,很快就打出些名气,身边跟他混的小弟朋友不少,每天一般轮流有几个跟他过来帮忙。
其中就有唐兵。差不多一米八高,但是非常瘦,脸色白净,斯斯文文,戴一副眼镜。闲聊时龙哥说是他老乡,老家朋友介绍的,刚出门来投奔他。
我当时就有点注意他,原因有两个。第一自然是他的外形 ,就是标准的白面书生,混在周围的一群社会人士中很扎眼,绝不像是一个刀口舔血的主。事实上我是个很注意细节的人,一度分析他是个高考失败的学生,因为找不到正经出路 ,暂时跟着龙哥。
第二个原因,就是龙哥和他的关系有点奇怪,既不疏离,也不亲密。龙哥到哪里都带着他,两人同吃同住。之前有几次打架,他都是紧紧跟在龙哥身边,你说他勇猛吧,但是他又不怎么动手。你说他胆怯吧,他站的位置又远远超出了看热闹的程度。而事后龙哥也不怪他不帮忙,但是两人之间话又很少。龙哥称呼别人,一般就叫阿崽,伟仔之类。如果是道上大哥以上的级别,就是某哥某某哥,唯独对他是略去称呼的。我隐隐觉得龙哥是个自视甚高的人,所以不愿叫他兵哥。但是龙哥又有点倚重,甚至忌惮唐兵,所以也不会叫他兵仔之类的。
出去吃饭喝酒,这个唐兵也有点格格不入。
话少就不说了,他从来不跟任何人敬酒。
这在那个年代的江湖酒局上其实很容易惹事。因为,不管是哪个地方的流氓,上了酒桌,对是否敬酒,敬酒的对象,敬酒的顺序,双方喝得是否爽快等等等等,都非常注重。这实际也是某种意义上的论资排辈,有点像狼群打到猎物后的进食顺序一样,是一种男人间地位,面子比拼的独特文化。很多时候为这种事一言不合,就会发生冲突。上一秒看起来还亲亲热热的兄弟们,忽然大打出手,桌椅酒瓶乱飞,甚至动刀动枪都不稀奇。
但是这个唐兵,永远坐在角落里,却从没有人喝多了找他麻烦。因为他虽然不主动敬酒劝酒,却有个优点,那就是桌上任何时候,大家一起举杯也好,别人单独敬他也好,他都是笑嘻嘻的点头示意,然后一饮而尽。对,不管是什么酒,不管已经喝了多久,不管已经喝了多少,不管别人是干了还是就抿一口,他都微笑着一饮而尽。从不和人争执什么什么我喝了多少了,你这杯还没动之类的。他也不是酒神,喝多了也到一边去吐,但是只要有人要喝,他哪怕刚吐完,也马上笑嘻嘻地一口喝完,酒品简直满分。随便怎么喝,不脸红,不吹牛,不急眼。这样一来,再暴躁的老哥,面子上也没法挑他理。
那时候起,我就觉得这是个有故事的家伙,一直想跟他接近做朋友。可惜唐兵话少到极简,你跟他热热闹闹聊一晚上,完事仔细一琢磨,他都是微笑着点头,偶尔附和一下你,其实啥也没深说。还好他烟瘾极大,我就经常给他散烟,时间久了,总算慢慢熟稔了一点。
我俩关系的真正转折,是那场令我多年以后还印象深刻的意外。
那是个阴冷的午后。跟往常一样,我舅在外面赌场大厅打牌,我和几个看场的小弟们在里面的一间小屋里边喝小酒边吹牛打屁。
突然间,外边大厅嘈杂的音浪高了起来。片刻后,声音好像被人摁下了开关键,在一秒内寂静了下去,似乎满屋吵吵嚷嚷的赌客在那一瞬间忽然一起消失了。
小屋里包括我的几个人都注意到了,下意识停止了交谈。
一声高亢的本地脏话就在这时响起,我们听出这是潮叔的声音,但是这句脏话刚讲到一半,却突兀地停了一下,然后就变成了更加高亢的惨叫。
我们一涌而出,到了大厅。
满屋的赌客自然并没有凭空消失。他们这时候都紧紧闭上了嘴,惶恐惊慌地退散到墙边屋角,中间如同退潮的礁石,露出了几张大大的各式赌桌,凌乱的赌具和钞票散落其上。
潮叔就趴在正中最大的那张桌上,嘴里的惨叫已经停下,变成了极力压抑的低声咒骂和呻吟结合的嘟囔。触目惊心的是他背上嵌着把大号的砍刀,好像本来就长在那个地方一样!献血染红了他的衬衣和薄外套,还在不停地往外侵染!
砍刀牢牢握在一条壮汉的手中,他叉开双腿稳稳地站着,正抬眼望向我们几个。
好像不是寻仇打架,应该是抢劫!
我第一时间这样判断,因为壮汉看身形是陌生人,穿着一件笔挺的薄呢大衣,这种穿着在闷热的湖汕很少见。而更直接的证据是,壮汉大衣之上是粗短的脖子,脖子之上,是一张被丝袜挤成一堆,看着就很难受的脸,这当然是劫匪的标志性装备。
壮汉带了两个包,一个丢在身边桌上,就在潮叔嘴边。包是敞着的的,里面好像是几把武器,刀柄就露在包外。
他单手从肩上卸下另一个空大包,也丢在桌上,对身旁瑟瑟发抖的潮叔一个小弟抬了抬下巴:
“小兄弟,帮个忙,把包装满!”
我赶紧扫视四周,在角落人群里看到了舅舅,心里略微定了定。然后才看到大门口还有一个壮汉的同伙,也是丝袜套头,提着一把长柄管杀。不由暗暗叫苦,这玩意儿看着就很有威慑力,这个劫匪站在大门正中间,我们想夺路而逃只怕很有难度。而在他身前几步,侧躺着赌场另一个小弟,蜷缩得像一只虾子,不时抽搐两下,不知道刚才被伤到了哪里。
我尽量不动声色地向舅舅那边慢慢移去。这两条大汉一看就不是善茬,这样远近闻名的赌场,这么大的赌资金额,敢来硬吃的,而且上来就亮家伙见血,必定是亡命之徒无疑了。
潮叔背上那一刀一看就砍得颇深,只怕伤得不轻。虽然劫匪看起来只有两个,谁知道门外还有没有同伙。今天只怕要舍财消灾了。如果不反抗,劫匪总不会把满屋几十人都捅了。
满屋的赌客,此刻想法只怕都和我差不多。有几个熟客平常为人也很嚣张,这时节却都不敢吭声。屋里静得吓人,气氛更令人紧张。
我们赌客此时怂了不说话,龙哥却不能不出头。他们几个看场子的,吃的就是这碗饭,赌场要是真被抢了,不光老板自己的钱,那些大客人的巨额赌资,老板肯定要给个说法。否则这场子以后决计开不下去了,他们几个更没好果子吃。
龙哥也是个干脆人,事后聊天他对我们说,当时觉得自己这边已经倒了两个人,对方明显又是要钱不要命的主。这时候扯什么靠山后台,什么江湖场面话,肯定都没什么卵用。而且对方气势正盛,此刻不要说赌客都静如鹌鹑,连自己身边几个小弟一时都有些踌躇,桌边那个甚至已经犹豫着拿起了包,似乎真准备听劫匪的往里装钱了!这时候唯一的出路,只有马上冲上去!只要一打起来场面就混乱了,场面越乱,大伙儿才不会东想西想,越想越害怕。毕竟对方才两个人,只要有人带头,形势一乱起来,屋里这么多号人,一人扔个凳子烟灰缸啥的,也肯定输不了。而这个带头上的大哥,自然只能是,也应该是他龙哥。
这么一合计,连里屋藏着的砍刀都来不及回头去拿。龙哥一边往后腰掏那把自己心爱的大号折叠刀,一边大骂着走过去,眼角余光已经瞄准了一把凳子,只待再走几步就出其不意抓起凳子往前一扔,然后趁乱合身猛扑上去。
可惜,也算身经百战的龙哥这次大大估计错了对手的水准。他刚一迈步,那壮汉就转头看了过来,被丝袜勒得乱七八糟的脸上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我不由打了一个寒战!
随着潮叔一声低叫,壮汉把砍刀从他背上地拔了出来,飞快地交到左手。空出右手往桌上另一个大包里一伸,然后一挥!接着又是一伸,一挥!
两团黑影在空中一闪而过,随着两声令人不寒而栗的钝器击打声,龙哥和身边唯一来得及跟上的伟仔呻吟着倒地。
斧头!
大家这才看清楚,竟然是两把小斧头。一把劈在龙哥的大腿上,另一把劈到伟仔的右臂!
这一瞬间,我竟有点荒谬地突然想起三国的典韦来。
传说,典韦擅使短戟。在一次曹军与吕布并州军的战斗中,等敌军冲到五步内才忽然出手,以十余支短戟掷敌,无不应手而倒,一战成就千古凶名!
千年以降,这壮汉竟有类似的本事。却不是施展在两军争锋的阵前,而是出现在偏远之地黑吃黑的一个赌场,一时不禁令我唏嘘。不过这位壮汉哥的准头力道都无懈可击,看起来既让两人一时间无法行动,伤势又不至于有性命之忧,避免无谓的更大麻烦。草莽之间,竞有豪杰啊!
壮汉再次伸手,这次从包里拿出的不是斧头,而是一个。。。。。。我不由咽了口唾沫,周围的人群也骚动起来,那是一个老百姓平常只能在电视剧上才能看到的东西,一只老式木柄手榴弹!
他向斜上方张开双臂,单腿点地潇洒地原地转了一圈,确保所有人都看清了他右手里的这个大杀器!然后阴森森地说道:
“谁再捣乱,大家就一起完蛋吧!兄弟我只求点活命钱,马上就走!朋友们给条活路,好不好?嗯。。。。。。?好。。。。。。不。。。。。。好?”
这一下子,彻底打垮了场内众人的信心。那手榴弹虽然老式,在室内却可以算大规模杀伤性热武器了。根本没人再有反抗的心思。要么原地呆立瑟瑟发抖,要么下意识地尽量远离两个劫匪哪怕多一寸都好。装钱的那个小弟也似乎已经认命,开始往袋里按壮汉的指示干活。毕竟,钱是老板和客人的,命是自个儿的。
我平时自诩胆大,这时却吓得胸口猛烈的一跳一跳,心脏好像发狂般不受控制!整个人都好似半夜被噩梦魇住了一样,失去了行动能力。脑子模模糊糊混乱地想:千万千万不要有人不知死活地再上去激怒劫匪了啊!密闭的屋内,人群聚集,这东西要真炸了,会出几条人命谁知道啊!就算侥幸不死,出了人命军火大案,只怕白道上警察没有极大好处,不会帮忙遮盖的。哪怕意思意思随便追查一下,舅舅的赌资注定损失已是小事,我和他拘留罚笔巨款都算走运,搞不好两个人都得进去!
就在我心头百转千回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只手忽然间从后面伸出来,把我轻轻往旁边一拨。
我这时本来就像根木头,腿软得一点力气也没有,这一下就被推得跌出两步。扭头就看见唐兵正施施然穿出人群,慢慢向壮汉走过去。
我脑子还在纠结要不要阻止他,嘴已经先出声了:
“兵,别过去,危险!”
唐兵回了下头,似乎向我微笑了一下。
壮汉哥肯定是个爽快人,看见还有人出头,根本不废话,手立刻又往包里一伸!
人群发出几声压抑的惊叫。
我连忙又看向唐兵,他脸上还带着一贯的标志性微笑,忽然做出几个怪异的动作,有点像蒙古舞,也有点像小时候女孩子们跳橡皮筋一样。他整个人往斜下方扭曲着一矮身,然后突然站直,接着又一蹲,又站直。就这样反复几下,整个人跟喝醉了似的,跌跌撞撞,就这么歪斜着竟然连续躲开了两把斧头,再一晃眼,已经站在了壮汉哥面前!
气氛一下子就诡异起来。壮汉两击不中,一时也呆了一下。而唐兵本来一直在飞快地连续动作,却一瞬间完全静止,整个人像一根筷子,笔直地立在壮汉面前,几乎是脸贴脸,定定地瞧着他!
唐兵的脸上还是带着一贯的微笑,但是却跟往日缩在酒桌角落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了。我以前爱看些杂书,那个年代没有电脑手机,娱乐匮乏。广播评书,武侠言情,志怪传奇,军事舰船,健身杂志等等等等,只要有,都是消磨时间的好东西。我看书一直对有些书里的“气势”一词颇有疑惑,心说大家伙儿不都是一样的双手双脚和五官吗?怎么就能够“气势逼人”了?是龇牙咧嘴,然后使劲儿拿眼珠子瞪人么?
这一刻,我完全明白了什么叫气势逼人!
唐兵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当然也并没有拿眼珠子瞪人什么的,脸上的笑意乍看也跟往日一样,但时给我的感觉却完全不同了!他的僵硬的微笑,他的冰冷的眼神,他的随着呼吸起伏的整个身体,都变得越看越可怕。他跟壮汉的身高本来明明差不多,这时候却仿佛在不停地慢慢涨大!就像一只可怕的人形巨兽,似乎下一秒他一抬腿,就能把面前的一切踩成齑粉!
整个房间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敢发出一点动静,都是呆呆地望着唐兵和壮汉。
时间跟凝固了一般,也不知过了多久,壮汉哥喉咙深处发出一声低吼,猛地举起了砍刀!
但是刀光只是一闪就消失了,唐兵在这同时也伸出了一只手,准确地握住了对面那只持刀的手!
仿佛是电影中的慢镜头一般,唐兵非常慢,非常慢的抬起了另一只手。
我看得不十分清楚,但是那只手上有反光一晃,也许是戴了指虎之类的东西。还没看清楚,极慢又忽然转成了极快,这只手停留到了壮汉的喉结上!
就好像是朋友来做客礼貌的敲门,两只手指在喉结上温柔地敲了两下,然后同样温柔地缩了回去。
这时候唐兵才第一次开口,语气也同样的礼貌:
“兄弟,今天差不多就到这儿吧?大家当没事发生。现在回家,还能安安稳稳地睡一觉!”
所有人这时都愣住了,有的是震惊,有的是怕手榴弹被拉响。连门口那个拿着管杀的大哥此时也呆住了。
而我拼命地想看清壮汉哥的喉咙,是刚才那一瞬间已经被割断了吗?还是唐兵真的只是。。。。。。轻轻敲了两下?
事实是后者,壮汉哥并没有受伤。但是他已经完全被震住了,流露出复杂的表情,可惜他的脸被丝袜勒得紧紧的,没有人看得出这个表情代表了他此刻的什么心情。。。。。。
又是一阵良久的沉默以后,壮汉忽然嘶哑着嗓子说:
“今天兄弟我拿不到钱救命,大家就一起死吧!”
他把刀一丢,另一只手拼命把手榴弹往被牢牢抓住的这只手上送!
骚乱立刻就在人群中爆发了,男人们下意识地纷纷想再退远一点,也有人试图翻倒桌面遮挡自己。几个他们带来的女伴放声疯狂尖叫,就像世界末日此时降临!
我只觉得全身肌肉发紧,嘴唇发干,尽力控制着向舅舅靠过去。
壮汉一边较力,一边死死地盯着唐兵。然而,唐兵的脸上没有一点的惊乱,只是微笑变得更加阴冷下来。
他忽然松开了之前紧紧抓住壮汉的那只手!一耳光就抽在他脸上,同时冷冷地说了五个字:
“回家去!睡觉!”
壮汉双眼泛着血丝,一手拿着手榴弹,一手揪着拉环,大口地喘着粗气,现在只要目露凶光的他一拉,屋里的大半人都得完蛋!
几秒钟之后,另一记耳光扇在了他脸上!隔着丝袜,声音并不响亮,但是我只觉得那是世界上最可怕的声音!
噗!回家去!!睡觉!!!
噗!回家去!!睡觉!!!
噗!回家去!!睡觉!!!。。。。。。
荒诞如梦魇的一幕就这样在大家面前上演,所有人都呆若木鸡,只有如老式收录机卡碟一般的单调耳光声和唐兵那低沉的声音不停的重复,重复,重复。。。。。。
现在的紧张局势犹如火山爆发前的平静,很明显,一旦爆发,将吞没所有人!
好像一道闪电划破夜空,我心头忽然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
来不及多想,我大步走出人群,用尽我人生至今最大的勇气,用尽可能平静而清楚的声音对壮汉大声说道:
“大哥!我们出来之前给治安队打了电话。他们摩托车几分钟就到!你们现在马上走才来得及!我们不会追,也不敢追!你们蒙着脸,我们也不认识,以后大家各走各路,相安无事好不好?”
这个台阶的效果非常神奇!
沉寂了片刻。壮汉哥呆滞地看了我一眼,喉咙里发出一句不明意义的低吼,抓起桌上的包,扭头就走!
而门口那条大汉也立刻跟着撤退,从头到尾他连句台词都没有!
整件事就这么突兀地结束了!
事后检查,劫匪是乘坐出租车过来的。然后站在出租车顶上翻过了围墙。车在外面等,所以司机应该也是同伙,当然车牌肯定是被挡住的。
因为赌档一直很安全,小弟们都松懈了,关注的重点是条子抓赌。第二道铁门根本没锁,最后一道门的小弟从门上小窗粗略一看只有两个人,听说是xxx熟客介绍的,不像是来抓赌的,就开了门。结果人家进来一边从容不迫地戴头套,一边顺手就把他扎倒了!
潮叔龙哥三人伤得并不重,在村头小诊所缝针包扎后并无大碍,没两天就裹着绷带继续跟大家吹牛侃大山了。
伤得最重的是开门那个小弟,自己打造的管杀因为形状不规则,又是空心,杀伤力反而很可怕。空心的前端从他大腿上带下来一小块肉!伤口大了,武器肯定也没有经过正规消毒,导致伤口反复感染高烧,折腾了很久才脱离危险。
倒霉的是,偏偏很多人怀疑他是内鬼。因为盘问劫匪的是他,冒失开门的也是他。作为唯一看到过两位劫匪真面目的人,他事后又无法描述对方明显的面部特征,当然赌场这边也没有画像专家这样的专业人士。那个年头也没有监控,于是后续很难有办法追索对方!
好在最重要的现金和赌客安全都没有损失,而怀疑他的人也没有明确的证据,总归他又伤得最重,所以最后大老板还是在汤药费之外另外多给了他一笔钱,让他安心养伤,其实等于是让他淡出了这个圈子。伤好之后他也确实没有再回来。
这件事里唯一一炮而红的自然只有唐兵和我。而我其实只是就坡下驴,给了劫匪们一个台阶下。混混们真正拜服的是唐兵,在周围圈子里真是声名大噪!对方拿着手榴弹,却被他震慑不敢拉弦,最后被一耳光又一耳光抽得崩溃!这种传奇事迹,听说的远近各路大哥小弟无不接踵而来,以结识“唐哥”为荣。而幕后大老板也很欣赏他,他很快就成了当地大哥级人物。而他后来的更多精彩故事也证实了这是他的真实实力,而不是偶然。
我也终于完成了最初的心愿,借着这个机会慢慢跟唐兵熟悉起来,关系越来越好,最后成为了真正的朋友。他也慢慢对我放下了防备,偶尔会给我讲述他坎坷离奇的往事。
一次酒后,我问他当时胆子为什么那么大?就不怕人家真拉响了大伙儿一起完蛋么?
他还是温和的一笑,告诉我:“打斗,最重要的不是身手,也不是家伙,而是心理和气势!要么不出手,既然出手了,必须硬到最后!”
“而且,”他慢慢饮尽手里的大杯生啤,忽然看着我促狭一笑“你怎么知道那个手榴弹是真的?而不只是一个训练弹呢???”
“。。。。。。什么!你在开我玩笑?什么情况啊大哥?你确定吗?”
“我不确定,但是我注意到两点!第一,我闻到了一点气味,如果要把练习弹新刷一层跟真弹一样的漆,就是那种味道。第二,我相信世上偶尔确有真不怕死的亡命之徒,但是那家伙作势要拉弦的时候,我瞥到大家都在躲,但他门口那个兄弟站得笔直,眼睛都不眨一下,腿也一点不打弯。从概率上来说,他们两个同时不怕死的机率。。。。。。呵呵,太小了!”
我嘴巴张得大大的,像一条沙滩上快晒死的鲇鱼。好吧,打打杀杀的江湖事,确实也属于专业领域。我们认为的生死一发,老手看来,不过是戳破一场同行的真人秀表演!
多年以后有一次,我半开玩笑地问他,能不能把他的故事写下来。他当时沉思了很久,然后推了一下眼镜,非常认真地告诉我:“我走上这条路是不得已,也有时代社会家庭的很多原因。其实我非常后悔。现在很多年轻人,看个古惑仔电影就热血沸腾,很容易行差踏错。年轻人,应该有点热血神气没错,太娘炮确实不是好事,但是法律就是红线,看似漫长的人生,行古惑只要一步行差踏错,几乎必然会越过红线,结果对人对己都是难以接受的!我以前给你讲过的,你看我最好的四兄弟,两个被打靶,一个惨死异乡,一个残废。。。。。。我现在人生也过半了,好不容易才回头。一身的暗伤明疤,上个三楼都大喘气!自己现在想一想,你能把我的故事写下来警醒后人,也算我间接的忏悔赎罪!当然,写我要用假名啊。哈哈!”
而唐兵的身份,据他讲,在他们老家就叫做“棒老二”。这是一个颇为古老的词汇,最起码袍哥时代就有了。其中混得好的,省长师长校长,就叫袍哥大爷!等而下之,脚夫挑夫保镖中性格桀骜暴烈的,到后来包括山匪恶霸,就叫棒老二!解放后,这些大部分都消失了。这个词就慢慢指代流氓混混,黑道枭雄,有力人士,约等于老港片中的矮骡子,总之就是一种高风险职业人士的代称。所以在他老家,这个词前面一般还会加上一个亲切的定语:你个。。。。。。砍脑壳的。。。。。。棒老二!
岁月真如梭,一转眼三十多年过去了。我的这位朋友唐兵,早已洗白身份,移民去了国外。最近疫情闲来无事,我们偶有联络,想起当年的这个约定,我决定以他为原型,讲一下这个棒老二前半生的故事,也算对我们这一代逝去青春岁月的小小怀念。他的黑道生涯,打工故事,商海传奇,在我们这一代人中都很有代表性和故事性。当然,照例声明一下,只是个故事,诸位看官,请勿对号入座,就把它看成某平行时空大潮中的一朵小小浪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