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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居晋把手里的水笔扔到桌上,黑着一张脸,招手叫来米莉,颇为不耐烦地问:“汪课长呢?”
米莉说:“下午有iso监查,他接待监查员去了,一整个下午都不在。”
泽居晋点点头,眼睛往财务课诸位仁兄的脸上冷冰冰扫了一扫,随即转头吩咐米莉:“等汪课长回来,跟他说下,叫他发一份通知,从明天开始,办公室不允许无关人员出入。”
米莉本来正津津有味地看五月笑话,听他这样说,忙应道:“好的,我这就去起草通知,等汪课长回来,叫他盖个章就可以发放下去了。”
泽居晋交代完米莉,转身接电话去了。财务课的诸位仁兄纷纷抬头看他,他一只手插在裤兜里,背对着办公桌,逆光站在一面巨大的玻璃墙后面。他身材高大,阳光刺眼,财务课的诸位仁兄的眼睛几乎都给亮瞎。
周三,食堂人员的门禁卡都被人事收走注销,凡要进办公区域的,必须有正当理由,而且要提前填写申请书,得到总务汪课长批准后才可以进去。这条规定一公布,食堂里的一群人叫苦连天,纷纷打听出了什么事情,打听下来都说是泽居总会计师发飙,至于他为什么会突然对食堂的人发飙,却没人能说出个所以然。
黄栋梁进不了办公室,只能趁中午吃饭时跑出来找五月说话。吕课长既然知道五月对他无意,对他也就不假辞色了,看他一露面,把筷子一顿,当场就翻了脸:“跑开跑开,不要再来骚扰阿拉翻译小姑娘了,吾谢谢侬,谢谢侬一家门,好伐!”
小杜小聂这些死没良心的,吃了他多少好东西,这个时候还嗤嗤发笑,而他的心上人五月,也是一脸冷漠地吃着饭,看都不看他一眼。
邪魅厨师黄栋梁的一颗心啊,它就碎啦。
周四,狂风暴雨。中午,快递小哥在送餐的途中翻车,日本人叫的定食全都泡了汤。日料店打来电话道歉,说今天无论如何都没办法送到,只好请客人自行解决了。公司里的几个人日本人无奈,只能跑去中方员工餐厅和大家一起吃大锅饭。
今天几个套餐都是浓油赤酱、重油重盐的菜色。大和田挑了一个红烧鱼套餐,泽居晋跟在他身后,一眼扫过去,最后选了一碗看上去还算清爽的牛肉拉面。拉面到手,回头一看,食堂早已客满,没满的也都被人家放了水杯饮料占了位子。几个日本人偶尔过来吃一次,连个位子都找不到,大和田身为总经理,也只能见缝插针地和几个工人挤在一起一张桌子上用饭。
泽居晋看中一个角落里的空位,才要挤过去,后面的白井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见了那个空位子,嘴里叫:“那是我先看见的!”然后赶紧端着他的糖醋小排往那边冲。泽居晋无奈一笑,白井跑了几步,忽然又站住,腾出一只手来,从口袋里掏出一罐热咖啡,“喂,送你!”往回一丢,泽居晋伸手接住,微笑道谢。
五月和同事们正低头吃饭,忽然见吕课长振臂高呼:“总会,总会,这里,这里!”
泽居晋端着拉面,拿着咖啡,走过来坐到五月对面,肖系长和小杜小聂都认为吕课长太爱管闲事,但却不敢提意见,就纷纷往旁边挪,离开泽居晋远远的。五月正专心往她的炒面里拌酸豆角,倒醋,没和他们一起移动。
泽居晋坐下后,并不忙着吃面,先取出手帕把筷子仔细擦了一擦,然后开始挑面碗里的香菜,把香菜都丢到餐盘上去。
肖系长对他擦筷子细节表示不解,和小杜嘀咕:“哪来那么多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小杜附和:“就是,你说日本人奇怪吧,用纸巾多方便,他们非要随身带着手帕,看不懂了。”
五月往泽居晋的餐盘多瞅了两眼。他马上就发觉了:“看什么?”
五月略有些忸怩:“我发现你一直用左手吃饭,左手写字,是左撇子?”
“嗯。”又抬头看她一眼,“所以你就一直观察我的手?”
五月脸上微微一热,嘴上支吾一声,顾而言他道,“但是你敲键盘都是用右手。”
“那是因为数字键盘在右边,笨蛋。”
肖系长等人日语不懂,但一句“八嘎”却是听得明白的,不知道那两个人怎么说着说着就说到八嘎上了。虽然是八嘎,但其语调和大和田及白井等人发怒狮吼时的八嘎又有点不一样了。大和田他们骂八嘎时,往往瞪着牛眼,拍着桌子,一句八嘎骂得惊天动地,唾沫星子四溅,恨不能当场把犯了错误的人给吃了。
而泽居晋说八嘎时,重音落在“八”上,拖得长长的,嘎一字轻轻带过,听上去成了八--嘎,八啊啊嘎。这样子。语气不好形容,也不是暧昧,有点随意和轻松,总之说不上来的感觉。
小杜小聂和听见了,和肖系长对视一眼,往五月脸上奇怪地瞄了又瞄。没瞄出什么来。
五月自从入社以来,好不好地就要被泽居晋叫去训一顿,笨蛋也不知道被说了多少次了,脸皮已经厚到一定水平,表示根本无所谓。自动忽略笨蛋这两个字,继续说:“可是有左撇子专用键盘啊。”
“已经习惯了。”说完,继续专心挑香菜。打菜的阿姨认识他,为了表示友好,特意给他抓了一大把香菜末给他洒在面上,害他挑上半天。
五月心疼那些香菜们,忍不住问:“不喜欢香菜?”
泽居晋嗯了一声:“味道形容不出,像香皂,闻着倒胃口。”
五月不禁惋惜:“真可惜,竟然会有人吃不来香菜。知道么,有人爱香菜爱到,手沾到香菜味道后,会连手指头都想吞下肚。”
“那个人是你吧。”语调平平,是陈述句,而非疑问句。
五月不出声,低头吃面。半天,又忍不住说道:“我认为香菜是世界上最好吃的蔬菜,没有之一。”
“哦?香菜有这么好吃?”泽居晋也是吃惊。
“嗯,我做菜,上面都要撒点香菜叶;如果去吃火锅,只要给我一碗香菜就满足了。”微微有些得意,所以又找补了一句,“我厨房里还养着香菜呢。”
“竟然有人在厨房里养香菜?怎么养?”泽居晋更是吃惊。
“就像养花那样养啊。其实不单单是香菜……”言多必失,多说多错这个道理她懂,多说下去,只会被他认为是怪人,但不知怎么,却管不住自己的嘴。
果然,他接着问:“还有什么?”
“小葱、生菜和蒜苗,也种过小番茄,可惜没养活。”
“……”
五月低头继续吃自己的炒面。
泽居晋忽然说:“你这么爱吃,那我的给你?”虽然是询问,却不等五月答话,不由分说地就把碗里剩余的香菜末都挑到五月的碗里去了。
五月说:“哎,哎,我并不是想要你的香菜这这么说的,我……”唉,算了,浪费也是浪费,先吃了再说。刚才闻到香菜的香味,口水就先忍不住了。给自己碗里的炒面上加了点食堂自制的酸豆角,倒点米醋,和着香菜末拌一拌,挑起来,送到嘴里去。一个字,香。两个字,够味。
肖系长听不懂他们两个叽里咕噜说什么,但见泽居晋把香菜都挑给了五月,而五月那个叛徒,□□,竟然连黑心资本家的残羹剩饭都接受,并且连一片香菜叶都没舍得浪费,全都就着炒面吃下了肚。这样看来,她的灵魂大概早就被黑心资本家的糖衣炮弹所腐蚀,思想也早已失守。现在的年轻人啊,唉!
肖系长看得心烦,暗暗摇头,干脆转过脸去,眼不见心不烦。
五月半碗炒面吃下肚,嘴唇辣得发麻,忙把刚才食堂小卖部里买来的一瓶可乐打开,咕嘟咕嘟喝了几口。深秋天气转凉时,偶尔喝口冰可乐吃口冰淇淋什么的,只有一个字,爽。
正挑起面条往嘴里送的泽居晋忽然注意到可乐瓶上的水珠,筷子顿住,问:“冰的?”
五月想也没想,嗯了一声,说:“很冰。”又往嘴里倒了一口。还是好爽。
泽居晋略点了下头,似乎想说什么话,想了想,还是不说了,继续低头吃面。五月辣得嘴里吸气,继续大口喝剩下的半瓶可乐。泽居晋终于忍不住,把自己的热咖啡往她面前一推,“你喝这个好了,热的。”
五月伸手试探了一下:“果然,还有点烫。”给他往回一推,“谢谢,不用了,我就喜欢喝冰可乐。”话说完,打开瓶盖,又往嘴里倒了一口,还没咽下去时,却突然觉出他的话好像哪里有点不太对劲。再一细想,脸就慢慢红了。
果然,黄栋梁那天送冰奶茶给她时所说的话都被他听去了。一字不漏。他竟然信了黄栋梁的话,也以为这几天是她不方便的日子?苍天啊大地,大地啊苍天。世界上还有比这更丢脸的事情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