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原来是孤儿
奶奶死了。
周围的人都在这么说。
十五岁的林澈并不知道死亡意味着什么。
看着她痛苦地闭上眼睛,再也没有了呼吸,他只觉得高兴,无比的高兴,想要放声大喊。
但是他忍住了,从小他就知道,忍,是最有效的保命手段。
他看着依然很平静,既不悲伤,也不难过,在正常人眼里,他永远都像一个精致的傀儡娃娃,没什么大的情感起伏,偶尔,会掉落两颗漂亮的眼泪,让人心生怜爱。
从他有意识的时候,他就知道,她不是自己的亲奶奶,他是被抱养来的。
所以好像她做的那些事情,都那么的理所当然。
逼他吃剩下来好几天馊掉的饭菜,有一次,里面还有蟑螂的尸体。
他面无表情地将它扔掉,然后继续将饭吃光。不吃,他会饿死,死了,她会高兴,他不会让她如愿。
她嗜酒如命,最爱喝的是村那头另一个老鳏夫酿的酒,他们一起喝醉了,轮流打骂他。
他从小就浑身是伤,但他们从来不打他的脸,嘴里念叨着:“万一哪天,那家来人了怎么办?”
他常常想,那家是什么意思,谁会来拯救他吗?如果这世界上有人能够拯救他,为什么一直到她死了,他依然没有人要?
他活得像阴沟里的老鼠。偏偏,老鼠本不应该长成他这样。
他的漂亮成了他的罪孽,成为了所有人眼里的异类。
在其他小孩被父母呵护着长大的时候,他一个人,跌跌撞撞地爬往黑暗积聚的地方。被人欺辱,被人骂野孩子。
他一个在阴暗的角落里,沉默着做一个没有情感的“乖孩子”,就连学习成绩都要小心翼翼地藏着。
他曾经听到她和那个鳏夫说过,她送他上学,是为了在别人眼里刻意营造慈爱的形象,所以他不能学习很好,否则她会让他辍学,搬离这里。
准确地来说,奶奶的死是他一手促成的。
那天她又喝了酒,他放学回到家,看见遍地的酒瓶。那个衣着破烂的女人就四仰八叉地躺在酒瓶子里。
他看见有个瓶子碎了,碎片扎进她的腰间,隐隐有红色的血迹渗出来。
那一刻,他竟然笑了,然后冷漠地转过头,上楼写作业。后面几天,他照常上放学,直到她彻底咽了气,才哭着爬去邻居家,让他们报警。
“我奶奶睡了好几天了,一直没起来。叔,您快去看看,怎么回事?”
流着泪说完这句话,邻居焦急离去的背影倒映在他眼里,就好像一道禁锢多年的枷锁断了。
再然后,他彻底成了个孤儿。
她死了。
终于。
不过,他的生活更没意思。
从小就对周围的一切过分敏感,却被折磨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所以那天,他本来是打算去寻死的。
失去了生活唯一的乐趣,他竟然觉得茫然。那天海边风很大,天灰蒙蒙的,让人呼吸不过来。
他站在离海浪很近的地方,海浪声呼啸而来,近距离接触它,在旁人眼里恐怖的巨浪,他伸出手,很想要接近。
只要再离它近一点,再近一点,他就能解脱了。海底应该很黑,但他不会害怕。
他已经见过世间最黑的东西了。
那就是人性,让人作呕,让人想要撕毁一切。
“喂!”
“你干嘛呢?!”
脆生生的少女声传来,像是一道有力的水波,冲散了眼前困扰他多年的屏障,击碎了倾覆而来的巨浪。
他回过头,她赤着脚,一身碎花白色及膝裙,胸口微微发育,小腿纤细,海水几乎漫过,少女很明显和他年纪差不多。
她眼睛很大很清澈,嘴唇微微长着,对视上的那一瞬间,他听见心底好像在说:“你看,你追寻了很久的光,她不是出现了吗?”
她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紧张自己的人。
让他更没想到的是,这个很明显怕水的小姑娘,居然笨拙地为了一个陌生人,跌跌撞撞、小心谨慎地踩过翻滚的浪花,费了半天劲来到他身边,站在距离他半米的地方,扬起笑脸,举着手里已经被染湿的烟花棒:“喂,要一起玩烟花棒吗?”
他听见脑袋里某根弦一下子绷断了。
他张了张嘴,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姿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瘦弱的男孩子,他实在长得太漂亮,她看着都觉得自惭形秽。
不过他一个人在这里,父母都不担心他吗?
心底涌现出一种莫名的关切,她勇敢地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好冷啊,比海水还冷。
他只是眼神闪烁了几下,没有拒绝,也没有甩开她。
嗯,她还是第一次做这种事情,没被拒绝就好!
就这样,十五岁的沈姿牵着十五岁的林澈,一步一个脚印,从呼啸着召唤他的海浪手中,将他拉回了人间。
中途,少年回过头看了眼大海,无声地说了三个字:
——再见了。
到了岸上,他接过她的烟花棒,低声道:“谢谢。”
可她没听清,就被朋友们呼唤着远去。
本来不放心他一个人,可见他坚持,想来是怕人多,她就自己回去了。
林澈躲在角落里,头顶上的天空越来越暗,她在人群里笑得张扬又明艳,看着她,他也情不自禁地扬起嘴角。
等他们走后,他才默默离开。
他听见他们都叫她“沈姿。”
真好听的名字。
大海,你看到了吗,我找到了我真正的人间。
总有一天,我的人间,会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属于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