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我们在一起吧
雨声渐弱,打在庭院中的芭蕉叶上依然啪啪作响,雨珠跌入堆积的水塘,溅起水花。
赵姐见到沈姿,笑得满脸褶子,刚干完活的手在围裙上局促地抹了抹,本想迎上来,到底是觉得自己身上脏,没敢上前。
布满老茧的手却被沈姿主动握住,赵姐心花怒放,反握住小姐的手,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汇成一句:“小姐瘦了。”
见着自小疼爱的小姑娘,她既惊喜,又心疼。
从前夫人在的时候,小姐被养的白白胖胖的,可这话,她不敢说出口。
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沈姿有些哽咽,许久不见,赵姐长出了不少白头发,瞧着沧桑了不少。
明明物是人非,细数时间,才过了三年不到。
徐叔识相的退了下去,两人唠了好一会儿,赵姐领着沈姿进了她房间:“小姐走后,我天天打扫,东西也不敢动,只要不下雨,被子就抱出去晒,就想着你哪一天回来了,能有太阳抱着睡。”
沈姿心口一暖。
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赵姐是她唯一的温暖了,甚至还记得她喜欢暴晒过后的被子香气。
“辛苦赵姐了,以后不用这么麻烦。”
她不会再回这里生活。
屋内的陈设,依然是几年前她离开时的模样,分毫未变。她轻轻踩过木质楼梯,走到二楼最喜欢的小阁楼上。
木制架子上摆着生机盎然的绿植,懒人秋千微微晃动,就好像它们的主人刚离开不久。一旁的书架上堆满各类并未翻动过的世界名著,另一侧的言情小说倒是几乎快被翻烂。
赵姐端了茶水过来,纯白茶几上的茶水热气弥漫,像是薄薄的一层白雾。
沈姿似乎看到当年那个略带青涩的小姑娘窝在沙发上,捧着最新的言情小说读得津津有味,从初中到高二的她,身影交叠重合在一起,变换无数舒服的姿势。
窗外的暴雨转晴,再变成令人浑身黏腻的梅雨季。
原来她也曾经有过那么无忧无虑的日子。
赵姐在角落里蹲着,背对着她,沈姿从回忆中出来,好奇地问:“赵姐,你在找什么?”
赵姐没回头,嘴里嚷嚷着“等等……我记得放在这里的呀。”
好一阵摸索后:“找到了。”
她举着献宝似的跑过来:“小姐,你高三毕业那年,有封信寄到了这里,我一直帮你放着呢。”
沈姿接过,信的封面上没有署名,只写了沈家宅子的地址和“沈姿收”。
信纸是很名贵的烫金卡纸,她曾经在商场里见过,一张好几百。
她高二那年暑假搬离这里,这封信高三毕业才送到,自然是寄不到她手上。
只是高中时期很多人都有了手机,互联网也已经很发达了,寄这封信的人会是谁呢?
赵姐高高兴兴地跑去做饭,扬言要再让小姐吃到自己的手艺。沈姿笑看她小跑的背影,拿着信封坐在书桌前,缓缓拆开。
信的内容不长,写字的人平时的字迹想必很是飞扬,字里行间透着肆意与洒脱,写这封信的时候,明显克制不少。
总之,很漂亮的字,她一眼惊艳。
“展信佳。
不必疑惑,你并不认识我,我的姓名无关紧要。”
“不知写这封信是否唐突,但这个念头一直萦绕在我脑海里,若觉得困扰,请扔掉这封信,但如果它能给你带来力量,我想,这么多个夜晚的努力也没有白费。”
高三刚开学的时候,沈姿休学了两个月,主要是在处理母亲的后事,同时也在努力逃离这里,那是她人生中最昏暗的一段日子。
看样子,写信的人应该是听说了什么,所以特意鼓励她。
在这封信之前,应该产生了很多废稿。
“你见过凌晨四点的太阳吗?它从东方升起,并不耀眼。
但是对于身处黑暗的人,它的光芒就已足够,远远胜于烈日当空。”
“你曾经说过,烟花的生命很短暂,只有一瞬间。可它绽放那一瞬,世界上每一个看到它的人,都能感受到它生命的绚烂与美丽,这就是它生命永恒的证明。”
看到最后一段时,她的瞳孔骤然放大。
“我希望,烟火与海,永远属于你。”
“从此以后的每一年,你能于永恒之中,窥见朝阳。”
她的大脑发懵,嗡嗡作响。
机械性的打开手机,点开微博。
她看到了自己置顶的那个微博:“烟火与海,岁岁年年。”
当时是以怎样的心情写下这段话的?
懵懂初生的暗恋被扼制在一开始,酸涩无比,她抱着满心的祝福,想要结束这段暗恋,将那些拙劣的心思藏在心底深处,让它腐朽。
她清晰的记得,那夜里神殿的风吹在她身上,她眸光温柔地瞧着侧颜绝美的信徒,乌发盖住他好看的眉眼,低垂着睫,闭目虔诚,对着一个所谓的“神石”许愿。
他说:“我希望,烟火与海,永远属于她。”
嗓音干净而有力,目光坚定认真。
温柔而有力量的话语。
捏着有些泛黄的信纸的手,几乎要将薄薄的纸张捏碎。杏眼中落下滚烫的热泪,划过白皙的皮肤,几乎要将皮肤灼伤。
站在沈刚面前,她都能忍住眼泪,可这封信的到来,就像是某处开关被打开,泪水汹涌而出。
如今想来,她可真蠢啊。
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多巧合呢?
但是沈姿忘了。
当时的她,哪里能想到,他的愿望,是为她而许。
——
沈裕秋赶到c-club的时候,被浑身戾气的林观言吓了一跳。
一身如浓墨般的黑衣,衬衫纽扣歪歪扭扭,他颓丧地窝在沙发上,眼眶微红,反复地点开手机,合上,再点开,满脸写着不安与惊惶。
距离他们在酒吧分开才过了半天而已,林观言就像换了个人。沈裕秋为他冲了杯咖啡,小心翼翼地端给他,生怕自己哪个动作惹毛了这位大爷被牵连。他上次也是唯一一次这副鬼样子的时候,林家死了两个人。
林观言的目光落在那串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上,眸光闪过犹豫。
就像姜暖说的那样,沈家人不会伤害她,可万一她又被欺负,又受委屈了呢?光想象到她孤零零的一个人,面对着那种风暴,就像多年前的他一样,都会让他揪心。
豆大的雨滴倾注而下,敲打在玻璃窗上,营造出让人燥郁的氛围来。
那串数字他没有保存。得到那串数字之后的无数个日夜里,他如获至宝,反复咀嚼,让它们和自己融为一体。
在黑暗之中,在无人的角落里,他反复撕碎自我,再拼凑起来。于是,他觉得自己成了一个人偶。
仿佛只要看到它们,就会知道这个世界上存在着那么一个人,可以将他从悬崖的边缘处拉回来,然后紧紧拥抱着他,告诉他,你是鲜活的生动的个体。
睫毛颤抖着,就在他即将落下拨通这个号码手指的时候,屏幕上跳出来一则微信:[抱歉啊,临时有点事情,下午有时间吗?c-club见?]
他的指尖紧缩,仿佛触及了什么炙热的物体,倏地从屏幕上缩回。
然后,万般小心地点开沈姿的微信。
[好]
短短的一个字,他花了十分钟。
沈裕秋正在接待其余客人,扭头一看,方才浑身戾气的林观言消失了,他捧着手机,似乎在笑。
沈裕秋:“……”
变脸比他的女人们还快,真他娘的可怕!
林观言察觉到他的视线,沈裕秋下意识地就想要转头,被林观言叫住:“过来。”
像唤小狗一样。
沈裕秋不情不愿地走过去:“我好歹也算是你半个哥,能不能放尊重一点?”
“有衣服吗?”
“什么?”
“我的衣服淋了雨,不能穿了。”
沈裕秋扫了眼他身上,除了肩膀处的衬衫深了一小块,整个人都很干爽:“你在逗我吧?”
隔了几秒,林观言似乎做了一番心理斗争,甩给他一张卡:“帮我买一套,普通白衬衫就行。”
“你老实告诉我,你刚刚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你是不是在嫌弃我?!所以才不想穿我的衣服了。”
“……”
最终,沈裕秋还是屈服了,开车去隔壁大厦拎了件衬衫回来。反正刷的是林观言的卡,他也不心疼,随手拎了件最贵的。
孰料,林观言换上出来后,他脱口而出:“我靠!!”
阅人无数的他也不得不承认,他实在是佩服林观言的这张脸和身材。明明他们也算是有那么一点点点点血缘关系,怎么长得没半分相似的?
清脆的风铃声响起,两人齐齐向门口望去,俱是一愣。
少女上半身穿着一件t恤,下半身是一条湿了裤腿的卡其色休闲裤,苍白着脸,就算她处理过了,素净的小脸上能够看到残留的泪痕。
她对着两人微微一笑,眨巴眨巴眼睛,声音轻柔:“下午好呀。”
声线乍听是平稳的,可仔细深究一下,就能听出哽咽。
林观言心口一痛,恨不得上前揽过她,将她拥进怀里。
可他不敢,也不能。
他安静地站在原地,眯着眼睛看她,装出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懒散模样,好整以暇地等着她的下文。
那神情仿佛在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解释鸽了我这件事情。
只有离他极近的沈裕秋看到,他藏在身后,紧紧攥握的拳头。
那少女小跑上前。
林观言仿佛看到了这世间最洒脱的风,卷携着他的梦,奔赴而来。
然后,胸腔被微微一撞。
温热的身体紧贴着他的,劲瘦的腰身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几乎不能喘过气来。
心脏比他的大脑更先反应过来,开始疯狂乱撞。
少女无视其余人异样的目光,将小脸埋在他的胸口。
他很高,她抱住他的时候,他的下巴刚刚好抵在她的小脑袋上。
这个场景,曾经出现在他年少时的梦境之中,他一次又一次从梦中醒来,更觉得无比失落。
可它现在,成真了。
沈姿埋首在他怀中,嗅着他身上好闻的气息,久久的,才扬起脑袋。
她的脸,出现在他紧缩的瞳孔之中,笑容灿烂,能将暴雨和阴霾吹散。
“林观言。”
她叫了他的名字。
“嗯。”
他呆呆的,这一声像是发的鼻音,在她身后的双臂无所适从,不知道该放在哪里。
然后听见怀里几乎和他脸贴脸的小姑娘,说了句:“我喜欢你。”
“我们在一起吧。”
他听见脑海中的某根弦,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