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巧”
前一天晚上,导师已经给大家分好工。
项目前期涉及到村寨地图绘制,沈姿被分到了一块偏僻的东南角。
和司徒修道别后,前往村寨东南角的路上,沈姿扛着相机记录下村寨的建筑,白墙泥瓦,屋檐交错,她发现每户人家的家门口都会挂一串红干椒。
时值白玉族的“采花节”,寨子里的大部分人都上了山。
一路走来,她见到最多的,就是守在这里的“守村人”。
“守村人”通常是寨子里年轻力壮的中年人,即便是和平年代,也需得保护村寨不受外来人侵扰。
白玉族自打几百年前便避世不出,即便是战火纷飞的年代,也不受到影响。
更别提这几十年来,鲜少有人打扰,民风淳朴,自给自足,是人人向往的世外桃源。
后来寨子里通了网,有人靠直播小小带火了一把白玉族,游客纷至沓来,寨子里的老人不堪其扰。
这几年通过当地政府的介入,再加上游客热情褪去,才渐渐冷清下来。
只是,再也没法回到原来那样。
原本避世不出的年轻人见识到了更广阔的天地,背着行囊前往四面八方,如今留村的,除了老人小孩,和一些没什么文化的妇女之外,年轻力壮的就是这些“守村人”了。
“守村人”们似乎习惯了外来客人拿着长长的大炮筒拍摄,看见摄像头后竟然是一个模样清秀、气质温婉的少女,黝黑憨厚的中年人脸上,难得露出微微诧异。
他们平常见到的摄影师,多数都为青年男人。
这里民风陈旧,对性别的刻板印象始终存在。
沈姿看出他们的诧异,拍完照,依旧向他们鞠了躬,然后继续向前。
女性的力量终会抵达世间每一个角落,终有一天,那股风也会刮到这个角落里。
通过东南角的路,是上行的坡,沈姿行走的姿态变得迟缓。
女生孤身一人,背影被光线勾勒得愈发单薄,阳光很快被乌云遮蔽,似有下雨之兆。
她毫无察觉,兀自沉浸在建筑集群带来的震撼之中,“咔嚓”“咔嚓”又是数十张。
豆大的雨点落在她肩头,她才察觉到要下雨,下意识地护住相机。
她可以淋湿,但相机不行。
抬眸寻觅了几个来回,锁定了不远处一个较为空旷的人家,便迅速向那边跑去。
雨点渐渐密集,雨点已经坠落在她的额上发间,好在那户人家不远。
许是运气好,在她刚跑到屋檐下时,“哗啦啦”的雨声便迅速而至。
是暴雨。
平常的她喜欢雨,尤其喜欢窝在无人的角落里,听叮叮咚咚的雨声,但是现在,雨声没那么动听,反而让她心里有些莫名的燥意。
看这架势,估计得下好一阵,老师安排的任务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她在心底微微叹了口气,仰着脑袋看头顶上的红辣椒串。
干辣椒又红又瘪,用线束着垂下,凑的近了,还能闻到些呛人刺鼻的气味。
这种能够刺激人流眼泪的香气,在下油锅爆炒后才会发挥得淋漓尽致。
思绪渐渐飘远,风裹挟着雨点飘进来,她后知后觉。
踮了踮脚,打算抬起最上面的铁质挂钩,把这户人家的干辣椒串往里挪一挪。
寨子里几乎没人了,“守村人”又都集中在中心地区,这种偏僻的角落,等他们赶来时,估计都淋透了。
西南地区潮湿闷热,为了悬挂特制熏肉和干辣椒,白玉族的屋檐向来设计得很高。
她一米七三的个子,试了又试,竟然无法够着。
深吸一口气,猛地踮起脚尖,纤细漂亮的手指触及钩子了一瞬,便迅速滑落。
钩子锋利冰冷,险些刺穿了她的皮肤。
还没想出办法来,一只漂亮的手忽然从她头顶穿过,轻而易举地抬起钩子。
那只手比她的宽大许多,出现时的轨迹,正好同她放下手的轨迹产生了交点,轻轻擦过她的手背。
她无比清晰地看见,手的腕骨之处,朱砂般血红的小痣和印象里的重合,漂亮的惊心动魄。
不知道是那日地铁里的冷风太过猛烈,还是因为在此处遇见他令人太过惊讶,她倒吸一口凉气,呼吸几乎凝滞。
手背上的酥痒感,几乎在那一瞬间贯穿了全部四肢。
而手背的神经,向来是不敏感的。她不知为何,会有如此颤栗的感觉。
凝着呼吸,几乎忘记了喘气。
净冽的嗓音顺着风,揉碎了钻进她的耳畔:“好巧。”
沈姿猛地抬起头,正好望进他眼中。
他眼中慌乱的自己,全然没了在地铁上要微信时的镇定,抬起手,试图遮掩住自己滚烫的脸颊:“好……好巧。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喜欢一个人,会这么紧张?
可平时姜暖谈恋爱,从来不会像她这样。
沈姿心里七上八下,林观言已经将几串干辣椒挂到了屋檐靠里的地方,看向沈姿。
她身影削瘦,脊背挺直得仿佛有一把尺子顶在身后,这是常年练舞的标志。
“接了部电影,人设需要,来这里体验一下生活。”他悠悠开口,沈姿能感受到他的视线并未移开,“你呢?”
沈姿的视线正不动声色地向下,身上的白色缎面衬衫垂坠感很好,一只手握着一把长柄透明雨伞。
她的视线又被另一只手的腕骨所吸引。
看见那颗红痣时,似乎放松了不少,只是那股难忍的心悸感依然十分强烈,令人难以忽视。
这颗痣好漂亮,又似乎有些眼熟。
除了在地铁上,她是不是还在什么别的地方看到过?
好听的尾音上扬,她猛地抬起头。
马尾因晃动而刮蹭过平直的脊背,背上真实的触感几乎在一瞬间,便帮她从这种奇怪的念头中挣脱出来。
她很习惯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只有遇见他时,才会从自己的世界中抽离出来。
“研究生项目做调研,我跟着来了。”
她抬起眼时,林观言恰好转移了视线,勾唇淡笑着望向屋檐外的雨,明明阴雨天气,却好似有阳光自他身上恣意跃动。
这是她第一次看见他笑。
梦里的天神不再是虚无缥缈的存在,变得有血有肉,有情感了起来。
她想告诉姜暖。
天神是真的,不是她的幻想,也不是虚拟偶像。
她终归是没敢在他那张清绝惊艳的脸上过多逗留,正打算撇过脑袋,谁料,听见她的回应,林观言却忽然转移视线,猝不及防地直直撞上她的目光,望进她跃动不已的心坎里:“昨天我给你发消息,你没回。”
西南的雨很有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雨点渐小,颇有几分江南细雨蒙蒙的姿态。
沈岑心跳却如同擂鼓,他在说什么?什么时候给自己发消息了?
望向他时懵懵的,像只不谙世事的小鹿:“什么?”
虽然是问句,但连她自己都没察觉,藏在这两个字中的欣喜。
他主动给她发消息了。
可是,什么时候的事情?
一道影像碎片在她脑海中闪过。
昨天夜里临睡前,她迷迷蒙蒙刷着手机,似乎跳出来一个头像,她点了进去,大脑恰好处在入睡和清醒的临界状态,根本不记得看到了什么就退出了聊天界面。
然后……睡着了。
她翻出手机,点开了置顶的微信聊天框。
除了再早之前的对话,昨晚十一点零五分,对方发来了一则消息:[今天旁听了b大的一门课,很有意思。]
她大脑忽然就宕机了,该怎么解释才不显得自己那么愚蠢!
没等来她的回应,林观言也并未深究,伸出一只手:“我帮你拿相机吧?”
她瘦弱的身体仿佛蕴藏着巨大的能量,挎着颇具重量的相机也毫不费力。
但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沈姿一直觉得自己是独身一人。
即便和姜暖相识近十年,关系好到几乎连体婴,但她从来不愿意、更不会在她面前叫苦。
坚强的孩子总是吃不到糖,她从小到大,都是这么过来的,性格使然。
她爱摄影和扛着重重的相机是两码事,咬牙挺挺也就过去了,但是忽然被喜欢的人关注到脆弱之处,心底酸涩得仿佛初夏的青梅。
“可以吗?”她试探性的问了句,语气小心翼翼,生怕他只是开玩笑的,到时候得多尴尬?
“当然可以。”林观言从她肩上拉过相机肩带,奇怪的是,手隔着肩带没有碰触到她,那只手牵扯着肩带擦过肩膀的同时,仿佛心思也在被不断拉扯。
她悄悄地又偷看了他一眼。
上次在清水湖畔,阳光被切割揉进了他的发间,他仿佛悬在遥远的天边,只留给她一抹背影。
此时雨雾蒙蒙,山水葱绿之间,她的“天神”似乎坠入了凡间。
浑身透着干净冷冽的气息,糅杂着雨后草木的清透。
他接过相机,呵护备至般的轻放下:“我不太擅长聊天,尤其是在网络上。你会觉得我很无聊吗?”
说起来,他们来来回回不过对话了五句而已,沈姿哪能看得出来他会不会聊天?
沈姿自己也是个冷场王,这个问题,就仿佛倒数第二向倒数第一抛出了个压轴题。
沈姿丝毫没有这个觉悟,认真琢磨了会儿:“无聊……怎么才算是无聊呢?”
林观言似乎被她问倒了:“应该是……你和我聊天觉得没意思。”
没意思?怎么会没意思!
沈姿巴不得和他多聊几句,连忙摆手:“不会不会的!我很喜欢和你聊天!”
语出,险些咬掉自己的舌头。
她真的好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