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梨园
一片昏黑中旋即映出一抹光亮照在慕汐灰蒙蒙的小脸蛋上,门外二人也不知商议什么,慕汐只好贴了耳朵上前。
“仙姑说的不错,这小丫头着实有点东西,你瞧见她通身的气派没有,啧啧啧,那一身苏绣衣裳造价可不便宜哩!”
“说是呢,她家是平江路上有名的明氏,可不是金枝玉叶哩!咱们干完这一票就再也不用在这个破地方唱戏打杂了,”
“哎哎,只是那仙姑说让我们拿到赎金后将这女娃卖去湖州的怡红院,这合适不合适哩!”
“管她嘞!我们只管拿钱便是!”
娮娮将门前绑匪的话听得清楚,虽不知仙姑谓谁,但能肯定的是她只怕很难再回晰园了,
慕汐想着烟水斋那张只属于自己的紫藤大床,那张厚实细软的鹅毛绸被,
以及养在春山居的那只小王八和傍晚还未来得及吃完的那块桂花糕,不禁唧唧地哭起来。
慕汐一边淌着两行泪水一边忍不住咬一口手里又甜又酸的大红山楂,如此反复三次,直到门缝被人推得半张脸大,娮娮被光亮吓了一跳,
她这才意识到门口两个绑匪早已走远了,透过眼前的光亮,一个天质自然,眉星目剑的俏丽少年映入慕汐眼中,
十二三岁模样,慕汐见此人生得雪白,俊俏而已倒失了几分男子的英气,身段虽上乘但修长的五指也沾染上了不少尘埃。
“你是谁?”慕汐拭去眼角和嘴角的液体,用孩童细软的哭腔发问。
少年咯吱一笑,将一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碗清水放在慕汐伸手便能取到的位置,“我叫青梧,他们遣我给你送饭,不许叫你饿死了。”
饿死?慕汐一听更伤心了,哭的稀里哗啦,
方才他的两个师兄说的青梧听的真切,三年前,他又何尝不是被赌鬼父亲卖到这戏园的,
刚到这园子时,青梧拼了命的逃出去,只为找到被父亲卖到地主家当小妾的母亲,可谁知母亲不堪受辱,
待青梧寻到时,母亲早已经吊死在地主家的厢房,自哪以后他便再没想过踏出天涯戏园一步。
青梧伸出两只手指敲了敲慕汐的脑门,“别哭了,夜已经深了,赶紧吃,吃完我便走了。”
柴房并不透风,四下一片漆黑,慕汐环顾四周,小巧玲珑的身子下意识的颤了颤,“大哥哥…你能别走吗,我害怕我…我请你吃糖葫芦。”
说完肉嘟嘟的小手便从门缝递出那支吃了一半的糖葫芦。
青梧又是咯吱一笑,接过小手的糖葫芦,青梧将地上的灯笼挪至云清面前,青梧望着慕汐饱含泪水的双眼和灰蒙蒙的小圆脸,楚楚可怜的模样不免令他动容,
“别怕有我在,你若是怕黑的话就在里头找找蜡烛,”旋即便递了一支火折子给慕汐。
慕汐掂着小碎步从身后一张断了腿的樟木桌子上掰下一截白烛,将它立在青梧带来的灯笼旁。
四下清夜无尘,月色如银。戏园一角唯剩两只单薄的身影相互依偎和一方烛台交相辉映。
慕汐是被撮科打哄的优伶们吵醒的,自寅时末有人从柴房旁的角门接过外人送来的蔬菜后,整个戏园便咿咿呀呀的热闹起来了。
显然他们并未发现隐蔽处的慕汐,慕汐偶尔听得几声弦子、琵琶、胡琴声,又有鼓板、箫、笛、唢呐交汇其中,不过最多时还是二胡声居主。
苏剧行当众多,这不,前些时候昆山那边还出了个唱巾生的角儿,慕汐还随祖母白氏听过一回,
苏剧戏乐风格确实优雅清丽,唱腔也细腻动人,大抵是深受昆腔的影响,这才具有浓厚的江南风味。
午时初,慕汐扒拉着那块早已干巴的馒头,艰难的咀嚼起来。
忽而瞧见一双修长的白手,青梧将手中的馒头放下,还有一小碟特意给慕汐留的小菜。
青梧看着门里狼狈的小丫头,却忍不住质疑起来,分明是富家小姐,怎的也这般不挑食?
青梧依旧坐在昨晚的位置上,待四下安静了些,青梧环顾了四周,道:“丫头,你想不想回家。”
“想!我若是再不回家,我屋子那块桂花糕该坏了。”慕汐很是诚恳地咬下一口馒头。
青梧又伸出两只手指敲了敲慕汐的脑门,
随即说:“听着,你若是想回家,今晚我偷来班主的钥匙后会来找你,必须要在我师兄他们动手前将你送出去,届时你就把柴房点咯,”
“记住一定要在寅时末前动手,卯时一到角门会有人送来蔬菜瓜果,你抓紧机会趁乱从角门跑出去就是。如今你家里已经报官,满街都是寻你的启示,我那两位师兄就算知道,届时想必也不敢追太紧了。”
慕汐点头如捣蒜,望着青梧板正的脸庞,空气中倒平白添出三分严肃。
二人虽不再言语,慕汐卖力扒拉着手中的馒头和那碟小菜,她自然要吃得多些,也好为今晚的计划做好准备。
按捺了一下午的忐忑不定,慕汐一直掐着三番四次困倦的自己,寅时时分,慕汐听得一阵开锁声,
慕汐吓得如同一只猫儿蜷缩在门后,她不确定是来救她的青梧还是要将她发卖的绑匪,直到听到那声熟悉的话语,“丫头!快点火!”
慕汐立时如释重负,将手中的火折子伸向早便抖满整个柴房的稻草帮子。
看着火势蔓延的慕汐纵然脑子里乱成一团,但还是拉着青梧的手道:“大哥哥,你同我一道走吧,我爹爹会好好谢你的。”
青梧眼中火光冲天,却平白被慕汐说的心中一暖,青梧温暖的手抚了抚慕汐的头,
说:“没有人天生命好,我能有一口饭吃已经很好。班主怜惜我失了母亲又待我如同家人,如今能让我上台,我已经很感激。这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
“倒是你,快些回到你该回的地方罢。只是还有一事,我只求你回家不要向你父亲提及天涯戏园,班主待我极好,我不想让他受罪,丫头,你可答应我?”
云清似懂非懂的应着青梧的感慨,承诺他不提及这里的一切。
旋即从小手腕上脱下一只细金镯子,塞进了青梧的袖子。
“那时那两个坏蛋搜我身时我藏的深,这是我唯一值钱的物件了。”青梧此刻只觉温暖,他不会想到一个六七岁的小娃娃竟然如此懂事。
青梧也捉摸不定,就好像两个人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