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遮耳
无数道轰炸声在她耳侧响起,她被炸起的沙砾掩埋半身,她本能的蜷成一团,用臂膀紧紧护住自己的脑袋。
良久,久到她以为已经过了一天一夜的时候,再没有更多的沙砾和尸骸被炸飞到她的身上,增加她的重量。
试探着,一只被飞扬沙粒割得鲜血淋漓的手刚从尸堆中伸出来。
一阵濡湿温暖就将她的手包裹
紧接着身上重量快速减少,她被刨了出来。瞬间充足的空气立马填满她差点儿窒息的胸腔,她动不了一点,只能仰面大口大口的呼吸着……
李乐之微微睁开眼,连睫毛上都布满灰尘,随着眼皮移动落到她的瞳孔上。
她隐约的看见一抹红色,接着小腿就被咬住给从沙堆里拖了出来。
是红糖啊……
它在船上看见自己的小主人还没回来,跨过士兵的阻拦,冒着漫天的星火飞奔到李乐之被埋的地方,把她给救了出来。
厚大湿润的舌头一下下舔舐着她的脸,将脸上的血迹和灰尘给洗掉。
“太黏了,红糖。”
李乐之躺在地上伸手去摸它的头。红糖心领神会般,跪伏在地,低矮的高度哪怕是被炸的没了气力的李乐之也能撑着马鞍上马。
李乐之咬着牙,一下翻身爬上红糖的背,四肢无力的躺在红糖背上,被它驮着往岸边战船飞奔。
“赵霁,赵霁,红糖!”
她喊着,全凭意志。
红糖嘶鸣一声,她抬眼望去,一匹黑色骏马同样驮着一个血人正往岸边狂奔。
“哈……”
她放下心来,最后一眼看向战船方向,是万万红色军服的士兵从更多刚到的战舰上下来。
好啊,是西南的援兵到了……
她还看见一个身穿蒲桃色长衫的男子也朝这边纵马而来……
崔景樾纵马飞奔到红糖身侧,踉跄的下马,差点儿摔倒。
修长如玉的手指颤抖着去探马背上女子的气息。
还未到鼻下,他就听到那人昏迷前最后一句话。
“崔景樾,操,你爷爷……”
“哈……”
还活着……
——
李乐之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她只感觉浑身都硬的发慌,她努力的睁开眼睛,刚睁开一道细缝,刺眼的白光就射入她的瞳孔。
亮的她重新闭上眼睛,等她再睁眼,刺眼的白光就被一圈的头颅遮掩住,透不进一点光。
“哈,这回真死啦?都看见阎罗小鬼了……”
李乐之喃喃着,将眼睛完全睁开。
这才看清周遭环境,是她在崔府的住处,而刚才看见的那一圈头颅……
从右往左数,离最近的是崔景樾,孔慎,还有个她从未见过的好看郎君。
“哈……看来没死。”
还能一睁眼就欣赏到这般美好的景象,她觉得自己身上的痛都少了一半。
紧接着就是泪流满面的崔水方……嗯,这个暂且不提……
李乐之看向那个从未见过的好看郎君,勾唇轻笑。
“这位郎君姓甚名谁啊?我怎么从未见过?”
罗牧见李乐之一睁眼就第一个在同他说话,颇有些受宠若惊的感觉,连忙回道。
“我是西南道少都督罗牧,我父亲收到你的书信后派我来助你平叛。”
李乐之盯着他的嘴唇看了一会,才笑着回应。
“多谢,多谢。”
孔慎见李乐之只理罗牧,有些不爽,一袖拐将人挤开,殷勤的为她垫高靠背,好让李乐之能半躺着同他们说话。
“惟安将军,你这可睡了整整三天,医师说若是你今晚再醒不过来,就得撬开你的嘴往里面灌米汤了……”
孔慎长着一张略微女像的艳丽模样,可一说起话来就像初春涨潮期的鱼儿,一个接着一个,快的惊人。
李乐之看着他噼里啪啦的嘴唇,笑着点点头。
“多谢关心。”
孔慎还要再说,一旁一直未说话的崔景樾霍然起身,对着屋里的其他人说。
“惟安现在需要静养,你们先出去吧。”
几人见李乐之确实还略显苍白的脸色,只得点点头,一个个起身退了出去。
只有崔水方还拉着李乐之的手,哭的难看。
“乐之小姐,您告诉水方,您现在想吃些什么,就是天上飞的鱼我都给您弄来!”
这些年从普济寺到现在,李乐之也算他看着长大,在他心里就是半个主子,现在眼看着主子因为昏迷饿的面色苍白,他就心里直抽抽的难受。
李乐之蹙着眉,略无奈的拍拍他的手,刚要开口。
送完人回来的崔景樾见崔水方还在拉着李乐之哭泣。
他压着怒气低喝。
“给我滚出去!”
“诶诶,马上就滚……”
水方被吓得一震,公子从小到大都没这么吼过他,哪怕不知缘由,他也得麻溜的滚出去。
崔水方刚出去将门带好,就看见杵着拐杖朝这边走来的赵霁。
“小赵将军,你这也才刚能下地,怎么就出来了?”
“我听说惟安醒了。我来看看她”
“诶诶诶,医师正在里面医治呢,您先等等?”
拜托,他家少爷现在可正和乐之小姐在里面培养感情呢,他怎么能放其他人进去搅局!
崔景樾从李乐之睁眼起就没说过一句话,现在他脚步迟缓的走到她跟前,半跪在地上,想要张口,却发现喉咙干涩,一时不能言语。
他拉住李乐之的手,将其紧紧包裹在手心。
颤抖着出声。
“乐之,你是不是听不见了……”
李乐之看着崔景樾的嘴唇开合,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就拉住她的手,以指作笔,在她掌心写划。
“你听不见……”
“对吗……”
李乐之抬头,从睁眼起就保持微笑的脸出现开始龟裂。
他听她开口。
“崔景樾,我听不见了。”
平静的要命,可一滴豆大的泪珠从眼眶滑落,砸在崔景樾的手背上。
“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她从一睁眼就发现,以往出现在耳畔的蝉虫鸣叫再也不见,那罗牧和孔慎只见他们张合着嘴唇,却听不见一丝声音。
她当即便知道,她听不见了……
一个靠双耳战无不胜,先发制敌的将军,连旁人哭泣呐喊的声音都听不见了。
“崔景樾,怎么办……”
她迷茫的开口,话还没说完,就落入一个微凉的怀抱。崔景樾将头埋在她的肩上,湿润微烫的触感浸透她的单衣。
她听不见声响,可压抑着颤抖的怀抱和濡湿的肩头让她知道。
“崔景樾,你在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