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尾声:你这回赢了
方靳鸣一直到八岁,还是念不出自己的名字。
他发不出“靳”这个字的音节,每次念到这个字的时候,他总是异常费力地咬着舌根,满脸通红,好像做了错事一般。
他时常在想,这个字,到底是念jin(靳),还是jing(婧)。
在老师眼里,他会在上课的时候大声地唱歌,被老师训斥也是一脸的笑,总是喜欢一个人躲在角落里自言自语,和路边的猫对视。
这个年纪的孩子,已经有许多小小的心事,在成人日复一日的训导之下开始学会循规蹈矩。
可他,全然不懂应当遵循的规则。
他不是好学的孩子,上学以来,方宇和默从来没有见过他写家庭作业,或者是把老师批改的考卷带回家。
方宇对他也是宠溺,从不去强求他。
默对他埋怨过,但他只是看着靳鸣一天一天健康安和地成长起来,方宇只是觉得宽慰。
靳鸣的脸像方宇,行为动作神态又和修极其类似,喜怒哀乐却像善文,都在脸上,全然不懂怎么隐藏。
他是有点怕方宇的,即使父亲从来没有责罚过他,父亲不常与他交谈,只是会一直在他身边,几乎不离开半步。
他与同学打架争斗,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这些事情默会一直在方宇身边唠叨,可方宇知道他也不会同这个父亲讲。
他也从来不会像同龄的孩子一般去询问父母那些闹人的问题。
天有多高,地有多广,孩子是从哪里来的,他甚至已经习惯独自消化,仿佛是天生的能力。
方宇和默结婚以后,将之前发生的事告诉了她,后者只是落泪,仿佛是出于天生的共情,见证了人间的一场别离。
她说,“靳鸣跟他们都很像这也算是上天给你一场安排了”
方宇说,“只是这安排,来得太晚了些”
默还想说什么,又不知道从何说起。靳鸣已经从屋子里走出来,乖乖坐在他们旁边。
他们都不再言语。
年幼的靳鸣有时在默的教化下独自承担有些古怪的大人所带来的困扰,大部分的时候,还要承担慰问的角色。
他也许不懂得他们的言语所表示的含义,但默知道,他懂得那些眼泪。
一场雨后,默看见他,对着窗外,聚精会神,好像在倾听一般。
“靳鸣,你在做什么?”
靳鸣回过头,对着母亲做出“嘘”的表情。
默在她身边坐下来,轻声问他,“你在做什么呢?”
他认真地说,“我刚刚,好像听到一个声音。”
“那你都听到什么了?”
“是个女人的声音,她好像从刚才下雨的时候就变身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叫我的名字,声音很好听。”
默摸着他的头,想起方宇,胸中一阵翻涌。
方宇再也没有看过这些人,无论是修,善文,还是水婧,那是曾经他一回首一抬头便会看到的人,那么真实地存在过。
他在一个时光的拐角处弄丢了他们,然后,便无意识地遗弃了他们,遗弃了那段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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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方宇和默带着靳鸣出门,天气微寒,空气还存在着黏湿。方宇不时地低下头来看靳鸣,好像害怕他随时会消失一样。
经过了一家熟悉的便利店,方宇停下来,他跟靳鸣一起坐在一旁的长椅上,然后对着默说,
“我们想吃冰淇淋了。”
“是你想吧?靳鸣可没说。”
“快去吧啊,我们爷俩等你回来哦——”
默无奈地摇摇头,走进便利店。
方宇盯着她走远,随后低头看靳鸣,却看见他突然把手放下来,盯着前方,看得出神。
方宇抬头,就这么看见了靳言站在马路对面,身边存留着一辆自行车,一动不动地,看着远方走过来的姑娘。
她小小的肩上,好像蒙上了一层光影一般。
凌朝着靳言走过来,没有一丝惧怕,光线在她的身后铺成了一团摇摇晃晃的道路。
她朝着靳言走过来,脸上都是未经世事的纯真,眼睛漆黑明亮水灵。
好像是多年以前,那个盛夏的午后,蝉鸣风凉,水婧朝着方宇一步步地走过去,而他推着破旧的单车,站在巷子口,默默地看着她。
那是记忆的最初,什么都还未发生。
那么短的距离,却有那么长的凝视,好像一生,都不会用尽。
方宇颤抖地伸出手,轻轻捏着自己的脸,想象着是否是幻觉,又看着旁边的靳鸣,明明是笑,眼泪却掉下来。
眼前的两个人就这么跟他如此重叠在了一起,不曾消退和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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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记忆被啊泽永久地封存了起来,等待着某一刻,某个人将它再次打开。
那是他和靳言,所在死后世界的所有生前,所有的暗伤与年华。
“好朋友,你这回赢了。”
啊泽握起了酒杯。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