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第29章

    第29章

    时光像流水一样一去不复返，它不因人们的烦恼、痛苦、失望停滞不前，也不会因高兴、喜悦而加速向前，春去秋来转眼到了一九七六年。这一年依容的第四个女儿晓春出生了，而三女儿晓沫已经不需要人专门照看了，她时常跟在两个姐姐身后玩耍。

    在农村一个家庭生几个孩子的现象非常普遍，但一连生几个女孩的却不多。由于在农村需要下地干活，人们重男轻女的风气相对于城市而言尤为厉害，所以，依容一连生了四个女儿便遭到了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的嘲笑和鄙视。而更令人伤心的是这个四女儿不仅又黑又瘦，而且天庭短窄又向前突出，和姐姐们相比实在是天壤之别。当邻居们来看月子的时候，一个个都私下感叹：依容夫妻两个人样貌出众，这孩子怎么能长得这么难看！真是百思不得其解。

    当巷里的王婶看到四女儿的模样，不假思索脱口而出，说道：“这孩子实在难看，依容你看这样好不好？第五生产队的刘家一连生了五个小子，现在想把老五和别家换了，要不改天我过去问问？”依容低下头又看了看襁褓中的四女儿，的确，这个女儿的容貌不如姐姐们好看，如果换回来一个男孩子还可以顶立门户，于是她沉思半晌慢慢说道：“那就麻烦王婶了，看看人家怎么说。”王婶赶紧说道：“那有什么好麻烦的，我这人就好管闲事。”

    待王婶走后，刚才还睡得正香的四女儿突然醒了，睁着一双大眼睛瞧着四周，（她可能什么都看不见，据说不满百天的小孩儿什么都看不见）好像在寻找东西，接着就把自己的小手塞进了嘴里，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依容知道孩子饿了，便赶紧抱起孩子开始喂奶。她一边喂奶一边感慨，孩子再丑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别人不心疼，自己还心疼呢。再说了，如果到了别人家，不舍得让孩子上学而在家务农，毕竟人家会认为女孩子长大了总是要嫁人的，也就没有必要去上学，到时候自己再是不情愿又能怎么办呢？想到这里，依容不禁犹豫了起来。

    两天后，王婶迈着矫捷的步伐来了，兴高采烈地说道：“依容，刘家听说咱们给他换男孩高兴坏了，满口承诺一定会好好善待孩子的，还有一个好消息，柴家和谢家听说了这消息，纷纷找我给你商量，我觉得他们两家条件不如刘家好，便告诉他们等你考虑好了再说。”

    王婶滔滔不绝的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看到她情绪高涨的样子，依容不忍心打断，直到最后她还是鼓起勇气说道：“王婶，我这两天在家想了又想，觉得这事还是算了吧。你看孩子再丑也是自己生的，如果在别人家里受了委屈或者欺负我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反之，别人家的孩子在我家受了委屈，别人也会心疼的，如果将来两家再因为孩子的原因而伤了和气，那反而更不好了。”说完，依容的眼眶湿润了，也许是想到自己的经历，不想让女儿也跟着受委屈，所以哪怕今后再苦再难，也不愿把女儿给别人了。

    王婶静静地听依容说完，当看到依容说到伤心处眼泪就要流下来时，王婶也不禁动容，心也软了下来，同情地拉起依容的手说道：“不换就不换了，毕竟自己的孩子给了别人终究是不放心的，作为母亲我理解，你放心吧，我回去就给他们说去。你也别难过了，好好保养身子，月子里可不能伤心。”依容点了点头，有些难为情地说道：“王婶，不好意思让您白跑一趟。”“你这孩子这样说就见外了。”说完，王婶又看了看躺在炕上睡觉的四女儿，摸了摸她的小脸，思忖到：这孩子的命运差点就被自己改写了。

    晓沫、晓春两个女儿的出生使原本就沉闷的家庭愈发沉闷，呆在里面的人时间久了呼吸都会不顺畅。重生每天回到家里，脸上总像布满了乌云似的，原本不怎么交流的两个人现在更像是陌路人。依容虽说是在坐月子，但大部分的活还是自己干，晓瑜、晓洁两个女儿还有关系好的邻里，也时常会搭把手，但她们毕竟也不能整天待在身边伺候，两个女儿还要上学。重生则是每天早出晚归，回到家里便呼呼大睡，也不管孩子哭闹而已，依容也早已习以为常不以为然，每日带着孩子们在泥泞中砥砺前行着。

    这一天早上，晓瑜、晓洁两个去上学，重生也早早地出去了，晓沫便独自一人在院里玩耍。依容在屋里照看着小女儿，不一会儿便听到院里有说话的声音，她以为是巷里的人来了便没在意，没想到当来人掀开门帘的时候发现竟然是母亲，依容非常吃惊，母亲怎么突然来了，提前也没有来信。她赶紧接过母亲肩上的包袱，让母亲坐下来休息。

    依容激动地连忙问道：“妈，您怎么来了，也没提前来信好让他到火车站去接您。”

    母亲看了看依容，转过头又看了看炕上的四女儿，有些伤感地说道：“爱容写信告诉我的，说是四姑娘就这几天出生，想着我在家也没别的事，便过来帮帮你，没想到孩子已经出生了，现在多少天了？”

    “这孩子瘦弱提前了八九天，现在快有半个月了。”依容说道。原来是大妹爱容告诉母亲自己这几天就要生了。自从三年前离开老家，依容便很少给母亲写信，偶尔的让重生写上一封也只是报个平安，家里发生的事情她基本上不说，上个月，大妹爱容给家里寄了粮票和衣服，顺便问了家里的情况，依容便如实的把家里的情况告诉了她，没想到她却告诉了母亲。

    当母亲坐下看到孩子的模样自然也是一番感叹，依容还将孩子准备送人的事也说了一通，母亲也十分赞同依容的做法。但父母没有让依容留下来的这个梗依旧横在母女之间，两个人谁也不再提起。依容知道，母亲这次来照顾月子，一来是为了照顾自己，二来是弥补对自己的亏欠。可是，天下无不是的父母，何况仅凭父母两个人来对抗当地的风俗是何等的艰难，所有这些依容都明白，只是她过不了心理的那道坎。

    晚上，重生和孩子们都回来了，一家人还真是热闹。尤其是晓瑜、晓洁两个人见了外婆更是亲切。晚上睡觉的时候，重生又像上次一样去了三哥屋里。这时，依容又拿出布条准备开始给四女儿裹住双腿双脚(也许是当地风俗，说是这样孩子长大走路会端正)，母亲却突然说道：“算了，别给孩子绑了，看把孩子难受的，就随她去吧，咱们那儿孩子都没绑脚也不是都好好的，别让孩子再遭罪了。”“可是前面三个孩子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依容小心翼翼地说道。

    “这个孩子本来就够瘦小的，再这样绑着实在可怜，就别绑了。”看到母亲说的也有道理，依容有些犹豫，最后她还是按照母亲说的没有给女儿绑上，其实她也心疼这个小女儿，算了，顺其自然吧。

    母亲不仅每天给全家人做饭，还要专门给依容做饭，洗尿布，哄孩子，家务活她大包大揽地全做了，不让依容做一丁点的活儿。

    有母亲陪伴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间半个多月过去了，依容也终于出了月子，她知道，母亲又要离自己而去了，她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几天之后，母亲要走了，依容坦然地说道：“妈，我送您去车站。”母亲点了点头。一路上，依容抱着孩子，母亲背着包袱缓缓地向火车站走去，默默无语，只是快到车站的时候，依容突然说道：“妈，有的事情过去了就让她过去吧，该放下就放下，别让它再束缚住了我们自己，后面的路还长着呢，还有好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你和我爸一定要保重身体。”母亲停下脚步，深情的望着依容说道：“你说的是，以后好好地待自己，别委屈了自己。”依容用力地点着头，眼眶有些湿润，她明白，自己刚才说给母亲听的话其实也是说给自己听的。

    到了火车站，依容赶紧帮母亲买了票，并送母亲上了火车，待火车就要开走时，母女两个人终于没能忍住抱头痛哭，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引来一旁所有人诧异的目光。最后，当依容望着远去的火车背影，虽然内心有些沉重，但还是释然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