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1章 师徒
魏县。
县衙大门内走出老少两人,老者身穿道袍怀抱拂尘,炎热的天气似乎对他毫无影响。
与他同行的,是一名十五六岁的清秀少年,一手提着食盒一手揉着肚子,跟在老道士身后亦步亦趋地缓步前行。
“师父,祈雨这差事,既没油水风险还大,别人都不接,咱们为什么要接?”少年满脸好奇,他怀疑自家师父是不是穷疯了,竟敢跑到县太爷这来打秋风。
“徒儿有所不知,官家的差事可不能光看有没有油水。”
老道士高深莫测地捋着胡须,自己这弟子虽然聪明乖巧,但终是历练不足,还领悟不出其中的学问。
“弟子愿闻其详?”
少年一脸敬佩地看着老道士,到底是当师父的,随便干件事情都能忽悠出个说法……
“徒儿你琢磨一下,这次为师要是能求来雨水,那以后魏县境内的僧道之事还不全紧着咱们师徒,到时候吃香的喝辣的,你小子就等着跟为师享福吧。”
讲到得意处,老道士的胡须都一翘一翘的。
“那以后咱们能顿顿吃上烧饼吗?”
少年的眼中闪着星星,一脸期盼地看着老道士。
“吃到你吐都可以……”
“那冬天的时候能点碳盆吗?”
“可以……”
“那……”
师徒二人顶着毒辣辣的太阳,满怀憧憬地走出城门。
待走到僻静无人处,老道士的神色便垮了下来,再也维持不住那副世外高人的形象。
“热死为师了,快把县太爷赏的酸梅汤给师父拿来。”
老道士三两下脱掉身上的道袍,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掏出柄扇子猛扇。
小徒弟似是早有预料,在老道士脱衣服的时候,就已经手脚麻利的打开食盒,里面除了些时令水果外,还有一小罐埋在散碎冰块中的酸梅汤。
“师父,您老人家慢着点。”
少年把汤罐递给自家师父,又接过扇子帮老道士扇风。
“真是舒坦啊……”
老道士一口气喝了小半罐酸梅汤,这才勉强把满身的暑气压了下去。
“徒儿你也喝些,这大热天的莫要伤了身子。”
舒爽地吐出一口凉气,老道士把剩余的大半罐酸梅汤递给徒弟,自己则伸手从食盒中抓出一把冰块,放进嘴里美滋滋地咀嚼着。
“师父……”
少年见到师父递过来的汤罐,面色不禁有些发苦。
“我在县衙的时候喝了两大碗,现在肚子里都是这东西。”
“你这逆徒!那么多的鱼肉你不吃,净灌这些汤汤水水的顶什么用!咱们观里晚上可不开火!”
老道士大怒,用枯瘦的手指指着少年,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
“哦……”
少年自知理亏,揉了揉鼻子也不敢回嘴。
等两人回到自家道观后,小徒弟的肚子果然“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到底是心疼徒弟,老道士从厨房寻来仅剩的一个粗面饼子,亲手在炉火上烤的酥脆,“吃吧,真是上辈子欠你的。”
“师父你也吃。”
少年欢喜地接过粗饼,双手用力掰成两瓣,把其中大的一块递给老道士。
“呵呵…”
“为师在县衙吃了一肚子酒肉,现在还撑的慌,你自己吃便是。”
老道士打了个饱嗝,一副酒足饭饱的模样。
“那弟子就不跟您老客气。”
少年喜滋滋地坐在凳子上,小口小口地咬着面饼,每吃一口都满足地眯起眼睛。
看着徒弟吃的香甜,老道士忍不住咽了口口水。
那孙知县太过客气,宴席上频频向他敬酒,害的他都没吃几口东西。
思绪飘飞中,老道士又回忆起十年前那个惊心动魄的夜晚。
那一夜大雨倾盆,有耀目雷海横陈在道观上空,一具庞大尸身在金色雷海中不住沉伏。
一名英挺男子裂空而至,数以十万计的头颅被他抛入金色汪洋,对那具尸骸进行血祭。
老道士被吓的体如筛糠,直到第二天早上才敢从屋子里出来。
也正是那个早上,他在自家道观门口捡到了一名浑身赤裸的男孩……
看着那跟雷海尸身有八九分像的样貌,老道士的面孔不禁有些发苦,最后一咬牙,还是决定收留这个孩子,并给他起名叫洛晨,取其雨落晨拾之意。
“咚咚咚……”
一阵急促的砸门声把老道士从回忆中唤醒。
“快开门!躲起来就不用还钱了吗?”
乱糟糟的叫嚷声传进师徒耳中,似乎有不少人围在道观外面。
“师父……”
洛晨抬头看向老道士,“不是还没到日子吗?他们怎么又来了。”
“徒儿安心吃饭,外面的事情自有为师去处理。”
老道士回给洛晨一个安心的笑容,便迈着方步施施然地向前院走去。
“各位道友,离着期限还有几天,今日上门所为何事?”
观门从里面被打开,老道士一脸和善地看向外面围着的十几名道士。
“欠了我们玉华观三十两银子,把你们师徒卖了也赔不起,看在同道的份上,你若是现在就肯把这凌虚观交出来,我们观主说不准还能留下你们师徒两个打杂。”
为首的那名道士横眉立目,哪里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倒是更像市井间的泼皮多一些。
“道友放心,我们师徒就是再不济,也不能抢你的饭碗。”
老道士掏了掏耳朵,看向对面之人的目光中满是同情。
离这十里外的另一座道观内,另一对师徒也凑在一起……
“恩师,弟子按您老人家的吩咐,派七然前去催债,想来这会儿差不多已经到了。”
一名青年道士毕恭毕敬地垂首禀报道。
“做的不错,凌虚观那对废物今天竟然揭了求雨告示,还被县尊大人请去赴宴,他们这是想攀高枝啊!”
端坐在蒲团上的是一名身着华丽道袍的中年道人,听到弟子的回报后,不禁发出一阵冷笑。
“恩师,那对师徒不识天时,妄想逆天而为,我看是自寻死路!不过在他们送死之前,凌虚观那块地方咱们还得先拿到手。”
青年道士接过话头,师父可是说了,要是凌虚观被收过来,就让他去主事,所以这事他可是卖了十二分的力气。
看了眼中年道人的脸色,青年道士话锋一转,“而且此事弟子觉得或许另有蹊跷。”
“哦?你倒是说说看……”
中年道人看了自己徒弟一眼,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弟子认为,清月道人既然敢揭告示,那肯定是有所倚仗,咱们也不能不防,不然他要是真把雨求来……”
青年道士止住话头,不过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
“徒儿这话在理,去告诉你那几个师弟,这三天轮番上门去催债,莫要让他们有片刻安宁。”
中年道人呲笑一声,他倒要看看那对师徒能耍出什么把戏。
“弟子遵命!”
青年道士拱了拱手,转身大步向屋外走去。
“清月道友,不是贫道有意为难你,怪只怪你匹夫怀璧。”
中年道人轻声低语,看向凌虚观方向的眼眸满是贪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