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捡尸
<回忆>
夏季的黑夜总是来得很快。
等快要走到家时,天空已经变得昏暗,缀上点点星辰。
伴着阵阵凉风,秦笙曼一边攥着书包背带,一边在步行途中回忆今天记的英语单词。
“曼放学了啊!”
闻言,她抬头,看到巷子口树荫下,坐在竹椅上歇凉的妇人。
“婶婶好。”
“哎好好。”妇人笑眯了眼,目送这乖巧的小姑娘走进巷道最深处。
眼看着渐行渐远,周围一同歇凉的人开始讨论起来。
“哎哟这孩子真是可怜,十几岁就死了爹妈!”
“辉仔也算我们看着长大的,才四十多岁。好多年不见,谁能想到出了这样的事情?”
“那这孩子妈妈呢?”
另一位拍死一只蚊子,凑过去问道。
“不知道,没见过。听说是个外国人,两口子结婚就没回家看过,偶尔会把老婆子接过去住段时间。”
妇人挥动着蒲扇,继续补充:“周边亲戚没一个帮忙的,把房子抵押才勉强能过日子。祖孙俩都回到这里住下了。”
“得亏这娃听话,在学校能考第一。长得漂亮又不惹事,将来一定有出息。不像我们家那位跟得了失心疯的窜天猴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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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秦笙曼已经走进了公寓的楼道。
楼道狭窄到压抑,仅供两人贴身穿过。角落有一盏暗黄色的灯,灯下飞舞着眼花缭乱的小飞虫。
“奶奶我回来了!”
女孩换下鞋子,锁好生锈的门栓。
“曼回家了。”何秋英慈祥地笑着,却掩盖不住担忧神色。
“怎么今天回来的有些晚?”
秦笙曼一怔,想起下午在洗手间发生的事。
她故作轻松,“老师布置的作业多,坐教室写了会。”
“好,我家曼曼这么努力,一定可以考上西京大学的。”
“嗯!”
见奶奶没起疑心,秦笙曼点头,收拾收拾进了卧室。
一间小房,床上铺着凉席和碎花毯子。
书桌还是老式古红色,掉了些漆。虽说这样破旧,可桌上摆的每一本书和练习册都整理得有条有序,码得厚厚高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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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天燥热,夜晚便是闷热。
即便刚刚洗完澡,也开始止不住地出汗。
秦笙曼打开桌上灰色的小风扇,调到最小档。
那年的空调并未普及,家家户户都是这样的桌面风扇。只是她家的格外老旧,嗡嗡轰轰声听上去令人心生躁意。
秦笙曼坐在书桌旁,感受着丝丝凉意,静下心开始复习功课。
“曼曼。”何秋英佝偻着背,端着碗绿豆汤敲门进了房。
“刚从冰箱拿出来的。”
“谢谢奶奶。”她微笑着,接过冒着寒气的绿豆汤。
知道奶奶牙口不好,喝不得凉水。可家里唯一的风扇也执意放在她的房间。
秦笙曼喝着解热意的绿豆汤,脑海里又回想起洗手间那摞醒目的红色钞票。
说不心动,是假的。
可一道低沉严谨的声音立马将这个想法破灭。
“做人要志气,做事要公正。”
这是她父亲生前对自己说过最多的话。
秦辉是一名缉毒警察,在世的时候回家次数少之又少,更别说和秦笙曼说几句话。
可唯独这十个字,秦笙曼记得很牢固。
倘若今天她真的弯腰一一捡起那些甩在脸上的钱,答应韩敏娜退出比赛,就是完全违背了父亲的教导。
更何况秦笙曼懂得权衡利弊。
这次全国钢琴大赛,不仅是一次与优秀钢琴家接触学习的好机会,更重要的是冠军有一笔奖金。
得到这笔奖金,就能给家里换盏亮灯,给奶奶房里添置风扇。
想到这里,秦笙曼冲洗干净碗勺,愈发重视这次比赛。
次日清晨。
班主任张龙把秦笙曼喊到办公室。
“秦笙曼同学,我经过慎重考虑,帮你把这次钢琴比赛取消了。”
听着这云淡风轻的“取消”二字,秦笙曼瞪大眼睛,先是疑惑。然后忽地站起来,椅子被哗啦移到身后。
“老师,您说什么?怎么可以不经过我的同意就私自取消?”
“秦笙曼同学!”张龙蹙眉,没想到文文静静一小女生反应这么大,他敲了敲桌子,“这是你跟老师讲话的态度吗?”
“作为学生,最重要的就是学习。你又不是音乐生,搞这些东西有什么用?耽误了你考大学,谁担得起责任?你要后悔一辈子的!”
“老师也是为你好。”
这次比赛的报名时间前一周就已经截止,现在取消意味着再无挽回的可能。
回想起放学后抽时间苦练乐曲的日子,回想起家里摇摇欲坠的灯,以及破旧的小风扇。
秦笙曼攥起垂立的手,心中涌出无力的酸涩感。
“咚咚!”
“张老师好。”韩敏娜笑得甜美,抱着几本练习册走了进来。
两人相视一笑。
看着站在面前沉默的秦笙曼,张龙推了推眼镜,语重心长道;“你看看人家,韩敏娜同学。她是音乐生,专门练钢琴的,参加这种比赛老师一点也不反对。”
“我知道你学过几年钢琴,但终究跟专业的学生还是没有可比性。何必把这些时间浪费在这上面,你说是不是?”
空气中分子互相推挤,弥漫着压抑和沉默。
“我知道了。”
一句轻飘飘的回应后,秦笙曼离开了办公室。
她一个人默默来到走廊处,望着外面白云朵朵。张龙这种做法显然已经超过了老师对学生的管束。至少,她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和道歉。
忽然间,身后传来欢快的女声。
“笙曼!”
韩敏娜走进秦笙曼旁侧,校服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
“别伤心了。我知道你被取消资格了心里不好受。”
她依旧化着精致的妆容,眉眼弯弯,“周末有个面具舞会,你来吗?就当散散心。”
望着眼前一脸善意的韩敏娜,简直与洗手间咄咄逼人的她判若两人。
秦笙曼心生疑惑,淡淡道:“不了。”
韩敏娜似乎早就料到了,在对方耳边轻声道:“真的不去吗?想想你的奶奶。”
果然,这句话让秦笙曼心底一沉,顿时慌张起来。
她抬眸,眉头紧皱:“你想干什么?”
少女依旧是笑着,将一张照片举在她面前晃了晃。
照片里,何秋英满头银发,手里提着一篮子中午买的蔬菜。步履艰难地走进深巷,似乎下一秒就会咳嗽起来。
“不干什么,就是你不去的话,我就去你家。”她勾唇凑近,那股子香水味愈发浓烈。
“好好拜、访你的奶奶。”
“拜访”二字稍得加重,字句中的威胁不言而喻。
“韩敏娜,你别太过分了!”
对上那双纯澈的琥珀色眼眸,韩敏娜皱眉,心中闪过一丝嫉妒。
随即很快恢复笑意,无辜道:“笙曼你别生气,我这不是担心你不来,才想出这个主意吗?你放心,参加舞会的人好多都是班上的同学,又不会害你。”
她牵起秦笙曼的手,眼神认真,语气轻柔。
“只要你来,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秦笙曼不想惹是生非,她当然知道韩敏娜不怀好心,可作为一名贫困的普通中学生,实在没有其他办法。
奶奶年纪大了身体不好,经常要吃药,经不起一点折腾。
何况在钢琴比赛这件事情之前,她和韩敏娜确实没什么交集。哪怕最后参加不了比赛,起码能保证她平平安安读完这一年书,顺利考上西京大学。
女孩抿唇,缓缓吐出了个“好”字。
周末,秦笙曼按照指定位置来到一家地下酒吧。
寸土寸金的地带,来的人非富即贵。也不知道是什么舞会,还能邀请一些中学生参加。
刚推开门,嘈杂喧嚣的重感机械电音声灌入耳中。
秦笙曼微微蹙眉,她对音乐很敏感,但更喜欢宛转悠扬的钢琴曲。每当坐上钢琴凳,指尖搭在黑白琴键的下一秒,就仿佛置身静谧森林中,纯净的灵魂得到释放。
她一声不吭,隐在沙发处的最角落。
刺鼻浓烈的酒精和香烟味钻入鼻腔,所有人都随着音乐在舞池狂欢,似乎没人注意到她的到来。
除了以韩敏娜为首的三名女生。
“韩姐,你干吗把那个扫把星叫过来啊!”金秀珍抱胸,又疑惑又不屑。
“就是,看那穷酸样。”全惠美撇撇嘴,嫌弃道:“她肯定是从来没参加过这样的舞会,还穿校服,真是丢人现眼!”
秦笙曼确实穿的是校服。
由于是附属高中,校服以学院风为主。墨蓝色外套里面是干净的白衬衫,纽扣扣到最顶部,配上红白斜格领带,黑色百褶裙下一条笔直纤细的腿。
这一身穿搭在奢华舞会上显得无比朴素,在秦笙曼身上却别有一番风韵。配上那安静乖巧的气质,犹如一朵不谙世事的高岭之花。
看到这一幕,韩敏娜想起自己身上精心换上的礼服,莫名升起一股怒火。
她扫了旁边两个白痴一眼,又笑着走向角落的沙发处。
“笙曼,你怎么一个人坐在这里。喝点酒吗?”
料到对方会摇头拒绝,她特意换了一杯橘黄色的橙汁,谄媚道:“那喝果汁吧。”
“谢谢,不了。”
秦笙曼抿直唇线,心底的戒备拉满。
酒不喝,果汁也不喝,真是给她脸了。
金秀珍和全惠美站在一边,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
韩敏娜却无奈一笑,丝毫看不出来生气。
这时,舞池中央响起话筒声。
面具舞会。
精彩之处就在于大家都戴上各种各样的面具,谁也不认识谁,只能凭借缘分在舞池中寻找舞伴。
“笙曼,我帮你选个面具吧。”韩敏娜戴着一只红白色的狐狸半面面具,妖媚极了。
秦笙曼下意识想拒绝,可周围的人都已经戴好了面具。她这么做,未免太过突兀。何况她不会跳舞,更不会去舞池。
想着想着,金秀珍强拽起她的手,来到面具挑选处。
好看的已经被人选完了,还剩一个猪八戒面具。
这显然是来搞怪的,龇牙咧嘴,猪鼻子拱起,两只耳朵像蒲扇一样张得开开的。
金秀珍给秦笙曼戴上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灯光昏暗下去,音乐声再次响起。
所有人戴着面具在舞池中挑选合适投缘的舞伴。
唯独秦笙曼穿着校服,戴着滑稽的猪八戒面具,默默坐在沙发处。
她不在乎这些,只想舞会快点结束回家就行。
忽然……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眼前从天花乱坠到一片朦胧,直至被厚重的黑暗吞噬。
耳边的音乐声越来越小,整个世界静悄悄的。
四肢更是发软无力,往一侧倒去。
“浩哥,把她扔这里没事儿吧?”韩敏娜瞥了地上的人一眼,举着小镜子补起了口红。
她嚣张跋扈惯了,却不敢把事情弄得太大,主要是怕父亲的责骂。
“放一百个心,这里是‘捡尸’的好地方,出问题了也用不着你负责!”
孙浩语气轻蔑,根本不把这点事情放在心上。
“捡尸”,指一些人在酒吧或夜店附近蹲点,专门寻找醉酒女性进行侵犯。最大的乐趣是那些女性往往神志不清,任人摆布。被侵犯之后根本回忆不起发生什么事情。
刺激、免费、还不用蹲大牢。久而久之吸引了很多人,逐步兴起一种“捡尸文化”。
听到这里,韩敏娜合上口红盖,长舒一口气。
她环抱着手,居高临下地审视地上昏迷不醒的人。
“这面具这么丑。”金秀珍问,“会不会有人嫌弃,不来捡尸啊?”
“呵。”孙浩嗤笑,“她衣服都被扒了,戴个猪八戒的面具也没用。那些男人来了兽性,什么样的都下得去手。灯一关,裤子一拖就开,管她什么猪样儿呢。”
此话一出,逗得韩敏娜几人笑了。
孙浩扫了那赤裸的身体一眼,挑眉道:“不过这妞儿身材真好啊,怎么惹到我们韩姐了?嗯?”
说罢,他掐了掐韩敏娜的腰。
韩敏娜瞥见对方那色眯眯的眼睛,生怕他去摘面具,赶忙娇声解释:“因为本人长得就跟猪一样。”
“丑死了。脏了我的眼!”
孙浩不知这面具之下是何等的美貌,只想象了下这么好的身材配上一副猪脸,就止不住地犯恶心。
他嫌弃地摆摆手,“行行行,那走吧!”
孙浩搂着韩敏娜,身后跟着金秀珍和全惠美。
几个出生有说有笑地离开了现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