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 章
九月的天空湛蓝澄澈,窗外玉兰树沙沙向着,风从外面吹进来,给闷热的环境带来丝缕凉意。
裴楠伸手抹掉脖颈额间的细汗。
“空调还没人来修吗?”门被推开,一个穿着休闲短裤的女生吃着冰棍刚走进宿舍,一团沉闷的热气忽然压了下来,她皱了眉头,“怎么那么热。”
“宿管阿姨已经联系师傅了,但是周末业务量大,师傅大概要五点左右才能到。”裴楠盘腿坐在床上,一张床上书桌放在床尾,恰好对着开着的窗口。
她就坐在那,写着习题。
“那不得再热很久啊。”
“嗯。”
覃勉在她下铺,她走过去,将窗子推得更大,感受微风持续吹拂,她靠在床上,拿出耳机,听着周杰伦的音乐,吃着荔枝味的冰棒,拿着手机悠闲地跟朋友聊天。
直到嘴里冰完全化掉,覃勉才摘下耳机,笔尖落在纸面的声音再次传来。
覃勉站在床下,抬头望着裴楠,开口问:“你不热吗?居然能在没有空调宿舍待一天。”
裴楠没有立马回答,她能听清覃勉的话,但她大半思绪分到了题目,实在不愿意就此打断,快速写到最后才接话,“有风就不算太热。”
“接下来想说心静自然凉吧。”覃勉调侃道。
裴楠摇头:“古人不知道能不能做到,反正我做不到,如果不是在窗口,早就中暑了。”
“那你怎么不回家去?”
“你不也没回去。”
覃勉耸肩,“爸妈都出国玩去了,家里没人。”
“我家里也没人。”裴楠合上做完的题册,从旁边抽出另一本,打算继续做题。覃勉这时候突然从床下爬上来,裴楠转头盯着她,“怎么了?”
覃勉指着床,开口说,“我能坐吗?衣服干净的。”
裴楠点点头,覃勉得到同意,一骨碌爬上来靠在她旁边,看到她小书桌上的练习册,那是学期初刚发下来的,现在不过一个星期,覃勉发现这册子已经做到最后几页了。
“你每天晚上那么晚睡,都在这刷题呢。拜托这才刚开学,你现在做完了,这学期做什么?”
“这个册子做完了,还会有下个册子,学无止境,刷题只有你想刷,没有刷完这种说法。”裴楠留着齐肩短发,厚重的头发密不透风,说完这话,忍不住又抹了把脖颈上的汗。
“你那么拼做什么,这不才高二吗。”宿舍四人,覃勉一早就注意到了上铺的人,每天都很安静在看书写题,有时候真会让人忘记还有一个人存在。
但是覃勉知道根本不会有人注意不到裴楠。
裴楠听到这话,垂着眼眸,长睫覆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出情绪。她淡淡地说:“只是想好好努力而已。”
覃勉不知道听到这话没有,也不出声,一个劲盯着她看,忽然说:“我觉得你长得很漂亮。”
裴楠写着练习册,听到这话下意识立马回道,“谢谢,我觉得你也长得漂亮。”
手里的笔连一丝停顿都没有。
覃勉凑近到裴楠身旁,挂在脖子上的耳机里还透出低低的音乐声,裴楠停下笔扭过头看她,不清楚覃勉这番举动是为了什么,她不想刚转学就跟别人结下梁子,心里仔细回想刚才的行为,思考一番后认真说:“如果我的态度让你觉得敷衍和冷落,我很抱歉。我在做一件事的时候很难分心,所以我……”她实在是不知道怎么说,“总之,让你不高兴不好意思。”
覃勉眼睛又大又亮,听到裴楠的话,眼角弯了起来,风马牛不相及来了句,“你是真好看。”
“?”裴楠被这人的话打得措手不及,刚想把那句刻在下意识里的话说出来,又想到刚才那遭,又闭上嘴,一时之间让她不知道怎么接话,只好搜肠刮肚,然后——
“……你也很好看啊。”
她实在是不会了。
“哈哈哈哈哈。”覃勉大笑起来,两个浅浅梨涡若隐若现,“你一定被很多人说过漂亮吧,所以才会那么不在乎。”
并不是被人说多了不在乎,她也觉得好看、漂亮、美丽是非常好词汇,当被别人用这些词语夸赞的时候,她想任何人都会开心。只是当其他人用这些词语来形容自己时,她会觉得有些疑惑不解,她不觉得自己长得丑,但好看、漂亮、美丽这些词语似乎也不太适合她。
她只是有点奇怪,她并没有好到值得用这些词语形容,她也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人。别人的夸赞,既不能太过羞涩回应,显得虚伪做作,她也做不到大方得体,以至于每次别人说这话,她就把早已打好的腹稿脱口而出。
但这话并不适合说给刚认识不久的同学。裴楠说,“对你的赞美我很开心,我对你赞美也是真心的,你梨涡很漂亮,眼睛也是又大又亮。”
裴楠这话发自真心,语气真诚,倒是让覃勉先红了脸,“你这人怎么话题转的那么快,夸得让人怪不好意思的。哎,我们交个朋友吧,我注意你很久了。”
“好啊。”说完,桌板下的手机震动起来,是设置好的闹钟,裴楠拿起来关掉,将练习册整理好,“我要出去一下。如果你要出门的话,记得窗户关好。”
裴楠快速收拾好东西,跟覃勉告别后,冲出校园口。在离校门外一条街的地方找到了“兰兰理发店”,据说很多学生都来这里,收费便宜,手艺还好。这事还是她无意间听到邵阳和陆政秦聊天时才知道的。
夏天实在热得慌,宿舍还限制大功率电器,除了空调拥有专属插座,宿舍根本找不到另一个插座可用,她的手机都是放在教室内充电的,更别说吹风机了。要是洗个长发,怕是一晚上都不干,或许这也是她那三位舍友几乎晚上不在宿舍的理由之一吧。
推开玻璃门,空调的凉风一下子吹散了暑气。店内面积不大,两个洗头床,三张理发椅,此刻店里没有什么人,一位年轻女性坐在中间椅子上嗑瓜子,见她进来,弯着眉眼收拾东西:“小姑娘来剪头发?”
“是,我想把头发剪短点。”
裴楠坐在椅子上,对老板娘比划,“麻烦您帮我把头发剪到这里。”
“齐耳啊。”老板娘摸着她的头发,“虽然你现在的头发也不长,剪那么短考虑好了?”
“您放心剪。我这剪头要多少钱?”
“有你这句话就行。15块,先来洗个头。”
温热的水流冲洗过头皮,门口传来开门声,裴楠躺在椅子上,只听见一声呼唤。
“老板娘剪头。”
这声音带着少年特有干净,像是冬天松顶上的一捧雪,清润凌冽,跟覃勉耳机中透出的那首英文歌音色很像。
好熟悉的声音。裴楠脑海中响起开学第一天做检讨的场景,是叫“许行之”吧。她也不知怎么的,忽然想侧过头看看这个人物。
老板娘按住了她的动作,“很快就好了,别乱动啊。”
旁边传来一声轻笑,很快就消失了。裴楠盯着天花板,第一次被好奇心勾起得七上八下。等裹着湿发出去坐上椅子,裴楠从镜子后看见了传闻中的“许行之”。
那人刚好抬头,两人视线就这么对上。那是一双很特别的眼睛,用“极为好看”来形容也不为过,他的双眼皮折痕不深,恰当适中的循着眼睛划过,仿佛能斜飞入鬓角。眼尾微微下垂处点缀着一颗泪痣,让张扬肆意的眉眼平添了一份多情和无辜感。裴楠盯着那颗泪痣,出神地想:这人是不是很爱哭。
老板娘给裴楠带上理发围布,剪刀咔嚓响起,裴楠吓得挪开了眼睛,许行之也在这时低下了头,摆动手里的手机,嘴角却似有似无的勾起。
裴楠不知道的是,许行之对她并不陌生。他见过她两次。
一次是在学校。他去找邵阳,在教室门口看到了坐在最后一排的她。
还有一次,是在更早的时候。
许行之踩着时间赶在开学前从国外回了家,那几天他并非全部时间都在家里。或许睡太多了,也或许是时差的缘故,那天下午他难得出了门。
临走前他虽然拜托邵阳和裴显照顾这几只流浪猫,但现在裴家出了这茬事,裴显肯定很难顾忌上,邵阳多半陪着裴显,这事也肯定给忘了。
流浪猫所在的地方有一座小小的假山,周围树木茂密,几只猫就在那里蜗居了下来。许行之沿着小路走去,还没靠近就听见了几只猫的叫声,听声音很开心,他不由加快了几步,还没等他真正靠近,他听到了一声轻笑。
鬼使神差的,许行之没有立刻现身。夕阳在墙上斜切下一溜橘黄的光影,几只猫爬出假山,懒洋洋躺在草地上伸懒腰,还有两只小橘猫大着胆子爬到人身上用粉色的肉垫,舒服地在人身上踩着。
阳光温柔拂过他们,周遭镀上一层毛茸茸的光边,一切都暖洋洋的,格外舒适。
许行之探出身,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裴楠。
那人坐在草地上,手里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一根狗尾巴草,轻快地逗着小猫,看着喵咪扑上扑下。
阳光似乎格外偏爱这人,光影错落平铺在白色的衬衣,沿着脊背蜿蜒而上,勾勒出少女清瘦的身影,细长的脖颈微微低垂,眉眼弯弯。
夕阳每天都有,人日日能见,夕阳下的人更是稀松平常,但许行之当时就是移不开眼,他曾问过自己为什么。
答案总是朦朦胧胧的,说不出来,也想不明白。
也许是那天夕阳实在太好了吧,也或许是那时候的风太温柔了。
狗尾巴草在风中轻轻晃动,周围是花草树叶的娑娑声,仿佛置身最悠远、古老的弦乐中,在那里,他甚至产生了幻觉,好像……叮咚一声,像是石子坠入湖水,泠泠泛起涟漪。
他看了很久,直到他的目光被捕捉到,裴楠的声音响起——
“谁在哪?”
声音响起的刹那,许行之直到现在都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下意识就落荒而逃了。
裴楠甚至都没看清来人,那人身影早已经消失在小道上,只有一袋孤零零的猫粮放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