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求学
21集
考不上高中,你就掏炭去哇!”他那刚上炕眼神疲倦的煤黑子父亲,圪僦在院门口的青石上,后背慵懒地吸附着墙皮凉荫荫的冷气,仰着头长长地叹了口气。
烟气缓缓地掠过探出鼻孔外粘着煤尘的鼻毛,在疲惫的脸庞前晕了开来,像一幅山水画,静静地漫过被熏得发黄的手指,在傍晚的夕阳中渐渐散去。
站在父亲跟前的,是少年瘦弱的他。他头发乱蓬蓬地像个喜鹊窝,身上穿的是哥哥替换下来皱巴巴的衬衣,袖口被他挽起来三大圈,才露出手来。
“下煤窑就下煤窑,不是也挺好的嘛!”他低着头低声地嘟囔着,眼角偷偷查看着面前累得瘫坐的父亲,食指尖抠着拇指的指甲缝。面对着家法森严的父亲,他从小就懂得了拿捏说话的语气和分寸。
“你一码儿给爷讨吃要饭去哇!”父亲疲惫的眼神喷射出些许杀气,靠着墙的腰扎挣地挺了起来,顺着突然抬起甩向他的手,烟灰差点就砸在他的脸上。
他灵巧地向后退了一步,挤出笑容,装作调皮地应了声:“我给您好好学习嗷!您别恼。”转身像落荒的狗一样遁去。
中考完,他还是没能考上高中,后来煤矿招工,最终还是应了他爹的话,掏炭去了。这一掏,就是在离太阳最远的地方,暗淡了一辈子的人生。
其实每个孩子都有理想,都也会虚荣。他们也想在人前人后让夸奖夸奖,也都想能考个好的学校,让父母荣耀荣耀。
可是,人和人的资质不同,学历不同,境遇不同,顿悟的年龄也不同。终归到底,其实还是命不同。就像百花齐放永远只是个理想的状态,而事实上,有的花是三月开的,有的花是八月败的!
世间万物终究是有差异的,凡事都是强求不来的,更不是几句话的说教,几个恨铁不成钢的耳光,就能让人一下子顿悟的。只有自己经历过刻骨铭心后,才能醒悟并重新审视生活。
坑口边灯光昏暗的小饭馆里,烟火缭绕,喧嚣嘈杂,七腥八味。三五桌怎么洗也洗不掉黑眼圈的矿工,粗俗地讲着段子,吆喝着拼着酒,扯着嗓门叫喊着。
已经是那时父亲年纪的他,稳踏踏地坐在饭桌前,荣耀地接受着工友们的称赞和敬酒,不甚满足。
是的,他的孩子今天被全市最好的高中录取了。一口酒下肚,他笑着显摆:“从小我就跟他说,考不上高中,掏炭都没人要!”“现在得大学!”不知谁说了一句
22集
年轻的夫妻俩,圪蹴在门锁生锈的大门外瞭哨着,院子里屋檐下的老两口,也拄着拐棍,在挂满尘网的窗台前伺等着。
龙首山千沟万壑的坡底,浑河水静静绕过,被郁郁葱葱包围的小村子里,这处荒废的院子,已经好多年没人住了。
没人住,是因为这个院子里无论是主人还是老人,几年前都陆陆续续走完他们的生路了。
现在,只留下一个高考完没地方去的他,回来再住段日子。也许在他心里,是像父辈一样打起锄头,在这里一直住下去。也许,这才是他以后的生路。
对,他们家就剩下他了,就剩下这个刚被大学录取的他了!
夫妻俩远远地就瞭望住他们清瘦忧郁的儿子了。他一进村,强撑着笑脸回应着邻居的询问和祝福,礼貌地拒绝着去别人家吃顿饭的邀请。
夫妻俩笑着和走到大门口的他打着招呼,叫着他的乳名,想拍拍他肩膀,想搂搂他,抱抱他。
可是他们看得见却摸不着,而他却是看不见也听不着。他只是轻轻地拨拉开院门锁眼跟前的辘轳尘,用多年一直挂在胸口磨得发亮的钥匙,“嘎叭叭”捅开“吱吱呀呀”的门。
院子里一直伺等着的老两口,看见孙子进了院子,颤巍巍地起身,浑浊了的眼里流出浑浊的泪,唠叨着“喃娃回来啦,喃娃回来啦”
可是他们看得见却摸不着,而他却依旧是看不见也听不着。他弯腰放下行李,从院门后抄起一把生锈了的铁锹,把已经漫上通往房间砖头路的野草,一锹一锹铲掉,一锹一锹扔掉。
进了屋里满身是汗的他,鞋也没脱就跳上炕,一把扯开粘满灰尘的窗帘,许久没进阳光的屋子一下子亮堂了。眼前,炕上是尘封的油布,连着炕的,是尘封的灶台。灶台边,是尘封的水瓮盖。
他泪眼盈盈地看着后墙尘封相框,他看到他们了,而他们也一直在看着他。
家里没水没粮没饭没关系,此时,他愁的是上大学的学费。
也许他一点也不愁了,毕竟这十来年,受各方面的资助和帮助,他能把这个学上下来,他已经感恩戴德了。
何况,现在他已经十八岁了,即便是上不起大学,也仅仅是些许遗憾。这么多年了,他从来都没有抱怨过命运的不公,因为,最后一个亲人离开年幼的他时,他曾恐惧地看不到活着的希望。
此时,他不知道的是,沾亲带故善良的人们,你三百他五百,正悄悄地替他编绘着大学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