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张美
“庆元(吴廷祚的字)兄,当真是许久没在衙门中看见你了呢,来来来,我这有好茶,你快随我来饮,来来来,我还有事要与你分说呢。”
第一天上差,刚一登门,吴廷祚就见张美在等着他,不由分说地就将他往公廨拽,却是让他忍不住对他翻了个白眼。
“你不在你的三司使衙门待着,在我这北枢密院做甚?”
张美:“你忘了,我还是北宣徽院使呢,这南北两宣徽院,好多的官吏、账册、文书都是通用的,
现在这南宣徽院归你,变成北枢密院了,不得跟你做个交接啊。”
说着,张美就从桌案下面拿出一罐好茶叶来。
吴廷祚:“诶,不对啊,这好像是我的公廨,我的办公桌啊。”
“你我是何等关系,什么你的我的,跟我还这么见外。”
“哼!玄圭兄,你这个不要面皮的样子,倒是真像一个让人讨厌的家伙。”
张美也不恼,一边煮水一边笑着道:“你说的是慕容郎君吧,你还真别说,此子不凡啊,居然能强行拉你下水,
这才几天的功夫啊,拉扯着那一对孤儿寡妇,居然便做出了这般的声响出来,我倒是蛮欣赏他的。”
吴廷祚:“玄圭兄欣赏他,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带他做事,我去你那三司使躲两天清闲?”
张美:“躲清闲?你别闹,皇城内的这些个衙门就没一个是比我忙的,再说我那干的都是会计活,你来你也干不了啊,我那又不像你这,是需要专业技术的。”
吴廷祚:“哼!”
张美:“我听说,他之前给你看过一图卷,能将数据,都给画成图?能给我看看么?”
吴廷祚:“我去给你问问去,应该就在院里。”
说罢,吴廷祚出去找了一下,煮茶的水刚开就回来了,拿着大张的图纸交给了张美道:“倒是差点忘了你还是个会计。”
五代时期用人,从来都不拘一格,尤其是不拘于科举,这张美同样也是三司使的小吏出身,同样是因为业务能力出色才入的柴荣的眼。
之乎者也,诗词歌赋,这张美一概不会,但做账,会计,自问却是绝不在任何人之下,是这大周第一会计。
与后来宋明清三朝什么官都得考科举,却是完全不同的了。
只拿过图纸来看了一眼,张美便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同时也很快就看出了这线形图的原理。
“奇思妙想,当真是奇思妙想啊,这是显德六年间禁军之中的所有马账?还给分门别类了,了不起啊,这账,做得比魏仁浦可漂亮多了。
听闻这足足十七张图,使这慕容三郎领着枢密院的那些计吏,仅用了一天时间就做出来的?”
吴廷祚:“加差了,听说加了一宿呢,这应该算是两天。”
“两天也很了不起了啊,这个慕容三郎,乃是大才啊。”
随即,这张美又注意到了这图纸上的阿拉伯数字,问:“这是什么?”
吴廷祚瞅了一眼,摇头道:“不知道,也许是他们慕容家的秘传?得暇你可以去问问他。”
张美点头:“对,是得问问,这三郎,定是独有一套做账之方法,若是能学得会,我们三司那边的做事效率,必然可以大大的提高啊。”
吴廷祚:“你怎么一直在夸他啊,你到底是来干甚事的?还非得跟我提他不成?”
张美闻言,却是哈哈笑着收好了图纸。
这会儿的茶也煮好了,也不去搞那些花活儿,张美直接就将那茶叶磨碎了扔到了锅里面。
一边磨一边笑着道:“那三郎虽然胡闹,但却也给了我们机会,不是么?
如若不然,你我如何能当得上这平章事之职呢?你我本是先帝心腹,又非科举出身,
若是无他,谁知你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得了头,以后又要何去何从呢?”
说着,张美拿出滤网将茶粉筛了,没什么讲究的就给吴廷祚倒了。
“饮茶。”
吴廷祚叹息一声,道:“大争之世,天变之时,谁又不想做一番事业成就呢?
只是我可没有一个做副点检的好兄长啊,你看那三郎现在肆意胡闹,然而他到底是将门之后,
慕容副点检乃军中宿将,无论这天下由谁来做,还能不给他们家几门薄面么?
就连太后,她也姓符啊,失了江山,也总能留得下一条性命,甚至是一世富贵,可咱们呢?
他们愿意闹,那自是可以随便去闹,可咱们若是跟着他们闹,天下大势之下,你我,便是那螳臂当车的虫豸,非是得要粉身碎骨的啊。”
张美却是突然严肃地道:“庆元兄,你今年才刚四十出头,比我还小点的吧?”
吴廷祚一愣,随即点了点头。
“那庆元兄,就甘心余生钓鱼了不成?你若是当真只想钓鱼赋闲,那一日你为何又要留那小吏在宣徽院睡觉呢?
你无非是想要告诉天下人啊,你其实是受了委屈,你其实也是大周的相公么。
怎么,希望这天下有了新主子的时候,能想的起来你,还能安排你做宰相么?”
“我……”
吴廷祚张了张嘴,却是又无言以对,索性大口大口地喝起了茶来。
张美则是又将茶粉重新煮了,却是又在茶汤里放了八角、桂皮、肉蔻、糖块,直煮出了一锅浓茶出来,又给吴廷祚倒了一碗道:
“这做官啊,就像饮茶,从来都是初时淡,后时浓,这样,才会越喝越有滋味,香料一定要后放,否则,若是先浓后淡,这后面的茶,喝起来就显得寡淡无味了,你说是吧。”
“你我都是先帝潜邸之臣,都没走过科举,我也不会那个,真让我去考试,我怕是根本就考不上进士,能有今日这般地位全凭先帝提携。”
“我管的是钱袋子,你管的是刀把子,若说位高权重,那确实是不如范相之流,可这等职位,将来的新君,会用我们么?
你说你占着个名义上枢密使的坑,可新君真的敢在枢密院用你么?”
“就算是你我表现得恭谨谦卑,可是那又能如何呢?却是一定要从这个位置上被罢黜下来的。”
“你我都是做了相公的人了,如今,更是得太后恩裳,让你我去做那门下平章事,也就是宰辅之臣,若是真将你我放个闲职,亦或是外放做个知府,你当真能受得了?”
“你或许受得了,我可不行,我是三司小吏出身,结识先帝之前,只是做库管的,
一直到现在,从来都没离开过三司衙门,现在我干到三司使了,你说我离开了三司,还能做什么呢?”
“呵呵呵,你我还没有功名,怕是到时候还得被别人嫌弃,排挤。
我给帝国算了一辈子账了,我也只会算账,我喜欢给整个帝国算账。
可除了太后和慕容郎君,谁能让我算账呢?”
“正是因为他们是孤儿寡母,没有属于他们的潜邸之臣,所以咱们这两个先帝的老臣,才能得到留用啊,换了谁做那九五之位,都会踢了咱们的。”
“当然,孤儿寡妇坐江山,何其难也,可是难,就不做了么?就算是希望渺茫,不拼上一把,如何能够甘心?
反正我不甘心,难得太后看重,就是拼了我这条老命,我也要帮太后坐稳江山,因为我知道,就只有太后,能让我继续算朝廷的总账!”
“我是库管吏出身,若无先帝提携赏识,我可能现在还窝在那小小仓库里虚度光阴,此乃知遇之恩,为了先帝留下的江山,安敢不竭尽全力?”
“庆元兄,你和我,难道不应该是一样的么?
我看太后,与三郎都未尝不是人杰,这天下,未必就没有救,我请你,与我共同进退,共同,扶保太后,扶保大周江山,拜托了。”
说罢,张美目光灼灼地看着吴廷祚。
“哎~,你说的……也有道理,现在想来,那慕容三郎虽然做事无赖,但也确实是聪慧,这个无赖的劲啊……说不定,反而搅乱这朝堂上的死水,也许……他真的行也说不定啊。”